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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措安饑民魚水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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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看向郭孝恪,李善道品咂著賈潤甫的上言,說道:「長史,賈參軍的進言裡說,『然無典掌,又無文券』,因此民取之過多,委棄於地。以此論之,豈不該是在興洛、黎陽諸倉,設置典掌,使民憑文券取糧,乃才是解決賈參軍提出此弊的最好辦法麼?為何卻竟不准諸倉放糧?」

    賈潤甫指出的這個弊端,確實存在。

    百姓們餓壞了,見到糧食,那自然是能裝多少就裝多少,哪裡還顧及自己的體力能不能支?

    興洛倉放糧時,自糧倉而到洛水岸邊,十幾里地,儘是饑民丟棄或者灑落的糧食,望之如似白沙,這樣的場景,李善道在興洛時是親眼見過的。打下黎陽倉後,類似的情景亦有出現。

    對此,李善道也覺心疼。

    可是話說回來,要想解決這個弊端,又也的確是李善道這會兒所說,最好的辦法,不應該是設置典掌,給文券與饑民,使饑民按照文券上的數額,來做取糧麼?

    卻怎麼反而一刀切,乾脆不准百姓取糧了麼?這豈不是「過猶不及」?

    郭孝恪說道:「將軍,得了黎陽倉後,你我為何沒有設置典掌,使民憑券取糧?兩個原因,第一,蜂擁而來的饑民太多了,如果幾千、幾萬,也許尚能使他們依券取糧,可一下子就湧來了數萬、十幾萬、數十萬的饑民,無不爭先恐後,攘臂如雲,又怎還能使他們依券取糧?第二,就算能夠讓饑民依序、依券取糧,數十萬眾,咱們也沒有足夠的倉吏管理啊。因此,黎陽倉得後,你我仿興洛之例,乃開糧倉,任饑民自取。……將軍,現在的情況也還是一樣!」

    「長史是說,現下倉城外饑民仍多,如果憑券取糧,恐其不能按序,而且你我也沒有足夠的人手對此進行管理。」

    郭孝恪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又道,「將軍,咱黎陽倉的情況是這樣,料興洛倉的情況也是如此。——興洛倉那廂,魏公帳下而今雖兵馬充實,可用之吏眾多,可魏公現正集中全力,攻打洛陽,必是暫無精力,去顧興洛倉。是以,以俺度料,魏公乃有此令下。」

    李善道手指輕輕扣著案幾,忖思了會兒,做出了決定,說道:「咱黎陽的情況,和興洛還是有不同的。長史說的沒錯,魏公現全力攻打洛陽,暫或無瑕管理興洛倉,但你我不同,長史,咱們黎陽這邊,當下並無戰事。你我有充足的精力,管理黎陽倉,以及倉城外的饑民。」

    「將軍的意思是?」

    李善道說道:「我今天就給徐大郎、魏公上書,請求允許咱黎陽倉,照舊開倉賑民。」

    「將軍已有章程?」

    從武陽郡回來黎陽的路上,李善道其實就在琢磨黎陽倉城外的饑民問題了。

    黎陽只是個縣,黎陽倉更只是個倉城,饑民如果不多,可以就地安置,饑民一旦太多,——現下黎陽倉城外的饑民共有多少,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數字,然只從打下黎陽倉後,北取武陽郡前,旬日間只投軍的便有一二十萬眾可以看出,於今在倉城外的饑民,男男女女,老老弱弱,少說得有數十萬!數十萬饑民,一個倉城、一個縣,怎麼安置?就完全沒法安置了。

    而這麼多的饑民,若是不給以及時的安置,就有兩個可能性的結果。

    一個是,賈潤甫說的,糧食總有吃完的一天,糧盡之日,這些饑民就四散而去了。

    一個是,數十萬饑民,擁擠在一個倉城外、一個縣內,不僅會與本縣土著產生摩擦,且其饑民內部,也會發起衝突。數十萬饑民,可不都是良善百姓,內中少不了有恃強凌弱、結幫成伙者。短則還好,時日一長,難免就會出現亂子。——若這數十萬饑民中,再有野心之徒,窺羨糧倉,在饑民中勾連串結,甚至就非「出亂子」的問題,而將會是「作亂」的大麻煩了!

    所以,斷然是不能任由數十萬饑民,聚於倉城外這種現象,長期的存續下去。

    ……

    但具體怎麼解決呢?

    之前,李善道其實已做過這方面的考慮,他想來想去,只有「遷移」兩字。

    ——興洛倉的饑民更多,興洛倉的饑民問題,李密是怎麼解決的?李密是通過兩個辦法解決的。一個是興建興洛倉城,一個是攻打洛陽。這兩件事,都需要大量的丁壯、民力。興洛倉城外聚集的那上百萬饑民,就被李密用這兩件事,將他們中間的丁壯大都給組織了起來,給他們找了事干。可李密的此兩法,李善道用不上。他既不能在黎陽倉大舉建城,他如敢這麼做,李密再寬容,也立馬就得猜疑他,召他回興洛,同時,亦沒有洛陽這樣的重鎮讓他去打。

    那黎陽倉外的饑民怎麼解決?

    唯一的解決之法,還真就是李善道想出的,把饑民遷移到別的地方去,使他們不聚在一處。

    然而,這個辦法,限於此前手上沒有「地盤」,李善道只能想,不能做。

    現在不同了,他已經打下了武陽郡,有了一整個郡的地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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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在回來的路上,他就在想,是不是就可以把解決饑民聚集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把這數十萬饑民,不說全部,至少部分,遷移到武陽郡去。

    李善道說道:「長史,我意兩措。」


    「何兩措也?敢請將軍示其詳。」

    李善道說道:「賈參軍之所進言,固然有理,糧被委棄,確然糟蹋,然饑民數百里、至千里來投,所為者何?求食飽腹而已。今若閉倉門,不准彼眾取糧,勢必傷我軍『義』名。且則,人孰無情?倉中儲糧累滿,可若竟令饑民餓殍於外,於心何忍?這麼做,與江都的那個昏君何異!亦傷我軍『仁』名。故此,閉倉,不放糧,不可取!我現已回黎陽,長史,你我這兩日就擇任倉城典掌,選取幹吏,製作文券,然後約束饑民,依次、按量取糧。此措之一也。」

    郭孝恪出身大族,從小錦衣玉食,富貴慣的了,人雖豪氣,驕奢卻有,說實話,他對李密不准再開倉放糧的這道命令,他是沒有任何的牴觸心理的,也所以,他才會一接到徐世績的轉令,——徐世績是他的主官,也是李善道的上官,因他才會立即就執行,甚至連跟李善道說一聲都沒有,卻於此際,見李善道這般嚴肅,他遂亦收起微笑,對這件事才重視了些。

    思考了下李善道提出的這第一個對措,他說道:「將軍,難處俺剛才已經說過了。不是不能依券給糧,幾十萬饑民,怎麼依券給糧?將軍今雖已還黎陽,若按此行,人手怕仍不夠!」

    「所以,我還有第二措。」

    郭孝恪問道:「將軍,第二措是甚麼?」

    「武陽郡今已為我魏所有,武陽郡轄十四縣,田地肥沃,昔郡中盛時,口百餘萬。今海內亂,前時又發大水,武陽郡現在的民口,已遠不如那時多了。我在武陽郡時,有過一次巡行各縣,各縣之田,頗有荒蕪。武陽郡又鄰著黎陽,相距不遠。故我以為,不妨可將黎陽倉城外的饑民,遷移部分,到武陽郡去。這樣,黎陽倉城外的饑民少了,咱們管理的人手不就夠了?」

    郭孝恪怔了下,說道:「遷到武陽?」

    「此即我之第二措也。長史以為可否?」

    郭孝恪撫摸鬍鬚,做些思慮,說道:「遷部分饑民到武陽郡,要說也不是不行。可有一點,將軍想到沒有?饑民,會願意遷去武陽郡麼?」

    「對大部分的饑民言之,武陽郡是個陌生地方,不願意去,亦在情理中,但是長史,若承諾饑民,凡遷武陽者,悉給田地、免一年賦稅,此外,再給糧、錢若干,足以他們一年的生計的話,長史覺著他們還會不願去麼?」

    郭孝恪說道:「將軍之意是?」

    「前我在武陽巡縣時,見縣田荒蕪,已令郡縣統計各縣現下荒蕪的田地,各有多少。估計,再用不了幾天,統計出來的數字,就能報到黎陽來了。」

    郭孝恪說道:「將軍打算把武陽郡荒蕪的田地,分給饑民?」

    「我之此措何如?」

    郭孝恪斟酌了下,說道:「若給田地、糧錢、免一年賦稅,饑民中或有願往武陽者。將軍,以你估算,能遷多少饑民到武陽郡?」

    「這得等武陽郡荒蕪田地的總數報上來,才好確定。不過以我巡縣時所見的田地荒蕪的情況,大致估摸之,多了不敢說,十幾萬、一二十萬,總是能安置下的。」

    郭孝恪說道:「一二十萬,那倉城外剩下的饑民仍然很多啊!」

    「澶淵、臨河,長史不是攻下了麼?此兩縣也可安置。若仍不足,我聽說,長史數攻衛縣未下,衛縣,咱也可以再攻!汲郡餘下的諸縣,也可以去打!反正汲郡和武陽郡的狀況差不多,田地亦不少荒蕪。任田荒蕪,豈不可惜?倉城外今勞力充足,正是人、田兩得,兩全其美。」

    郭孝恪摸著鬍鬚,又想了一會兒,笑道:「將軍,不是兩全其美,是一舉四得。」

    「哦?」

    郭孝恪說道:「若攻衛縣、汲郡余縣,兵力須得充實,後勤輜重上,民夫亦不可缺,如此,則就可暫時地緩解眼前黎陽倉城外饑民群簇的情況,便於實行將軍的第一措,把放糧此事給管理起來,此為又一得;打下了衛縣、汲郡余縣後,黎陽倉城也就更安全了,此為第四得。」

    「這般說,長史是同意我的這兩措了?」

    郭孝恪語氣中帶著佩服,說道:「數十萬饑民的麻煩,將軍三言兩語,就把之解決了,此兩措實為上策。俺何能不同意?唯是,數十萬饑民遷移,分武陽等地田與之,非同尋常小事,行此兩措之前,愚意,須當先上書徐公、稟奏魏公,等得了魏公的允旨,似才可再施行。」

    「此是自然。我雖領了武陽郡守,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不得魏公允可,我焉敢擅行!」頓了下,李善道糾正郭孝恪的一個用語,摸著短髭,說道,「長史,有個詞,你剛說錯了。」

    「敢問將軍,俺何處失言?」

    李善道說道:「饑民,不是麻煩啊!長史,我等若是魚,饑民就是水啊!若非昏君無道,民不聊生,若你我輩者,焉能有成事之機?至多無非昏君、助虐諸臣口中的『群盜』耳!」

    郭孝恪哈哈一笑,說道:「將軍教訓的是!饑民是水,你我是魚。將軍此喻,著實新奇,然亦誠然此理。」

    堂外暮色漸至。

    饑民的安置是個大工程,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解決,既已贊同了李善道的「兩措」,接下來就是一步步的實行了,郭孝恪便轉開話頭,令從吏上酒菜,說道:「不但是只為將軍接風慶功了,亦是為將軍拳拳愛民之心,定下了安頓饑民之此兩佳策,今晚,將軍可一定得多喝幾杯!」

    是夜酒宴,李善道特召來了杜正倫參與,不必多提。

    第二天,正在與郭孝恪進一步計議饑民之事,剛把給徐世績、李密的上書商量著寫好。

    一道急報,先從興洛城星夜疾馳,快馬送至!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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