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笑談愛婢來風雨(1 / 1)
「回二郎的話,正是如此。」
李善道揉著額頭,——昨晚雖是沒有喝醉,無有宿醉之苦,上午處理了半天的軍務,難免稍覺疲乏,他問道:「只軍師的小奴一人?」
「只他一人,穿了件胡袍,騎了匹黃馬,若非俺昨天才又見過他,還真一下沒認出是他。」
投瓦崗軍的百姓中,不僅有漢人百姓,且有些胡人。
十六國至今,幾百年下來,北地早是含漢胡雜居,有的胡人漢化了,衣著打扮一如漢人,有的胡人還秉持著本色,依舊是羊皮袍、皮褲。把這些投附的胡人,翟讓還專門編了一營。
「穿了件胡袍?」
焦彥郎答道:「是啊,我等也覺得奇怪,故是當時還多張了他幾眼。」
「確定他是往北去的?」
焦彥郎笑道:「這豈能看錯?二郎,我等是從西邊山中回來的,走的小道,軍師此奴應是沒瞧見俺們,只見他鞭馬,匆匆地北邊去了。」
「崇吾、道長,這事兒就有點奇怪了。」李善道沉吟著摸著短髭,與侯友懷、張懷吉等說道。
侯友懷掐著山羊須,轉看張懷吉,說道:「北邊,北邊是蒲山公營的營地。軍師小奴趁夜出城,喬裝打扮,偷摸地往北而去,莫不成?還真是如張兄所言,軍師與蒲山公間竟有瓜葛?」
張懷吉是道士,也擅長卜卦、風水、占候等事,加上在滎陽本地,他亦略有些名氣,而李善道又是徐世績的愛將、得翟讓看重的人,故在投到李善道帳下後,三來兩去的,通過幾次酒宴上的認識,他和賈雄倒是來往起來。
也因此,他在賈雄那裡,察覺到了點異常。
便是他發現,賈雄私底下,好像與李密居然有著悄悄的聯繫,——有一次,他在賈雄住處的案几上,無意中看到了一封沒有收起的書信,落款是「愚弟伯當再拜」幾個字,當發覺他看到了這封信後,賈雄頗是慌張地把信收了起來,並試探地問他,可有看到這封信的落款,張懷吉自是大裝糊塗。那天回來後,他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李善道。
張懷吉撫須冷笑,說道:「這位賈軍師,半瓶子醋咣當,甚麼卜卦、風水、占候,自稱是樣樣精通,實則樣樣稀鬆。俺與他來往這些時,早就察覺,其人貪財好貨,不是個正經的好漢子!深得翟公的寵信,私下卻與蒲山公勾連,非為人臣之該為也!這賊廝,著實令小道鄙夷。」
「可是,即便他與蒲山公私有勾連,他這小奴又若真是奉他之令,去謁見蒲山公的話,大晚上的,去見蒲山公做甚?」侯友懷想不明白,納悶地說道。
張懷吉說道:「崇吾,你這不就愚了!豈不聞言,『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大晚上的,才好行鬼祟之勾當。」
「俺的意思是,剛打完石子河這一仗,現下全軍,無論咱翟公營,抑或蒲山公營,俱在休整之時,又沒什麼大事,卻軍師遣奴,夤夜往謁蒲山公,是為何因?」
此話問到了關鍵。
張懷吉皺著眉頭,撫著鬍鬚,想了好一會兒,也不想通,說道:「倒也是。這小奴,俺知道,是賈軍師的愛奴,最得他親信之奴。如真是被他遣去見蒲山公的,想當必是有要緊之事,賈軍師要與蒲山公說。可崇吾你說得對,現下軍中確是無事,他忽遣奴去見蒲山公,確是古怪。」
他倆不知歷史的走向,有此迷惑,不足為奇。
李善道知道歷史的走向,驀地心中一動,卻是想到了一個可能,他說道;「會不會是?」
張懷吉、侯友懷、焦彥郎等齊刷刷目注於他。
侯友懷問道:「二郎,會不會是甚麼?」
「近來軍中,多有讚譽蒲山公之言,軍師此際遣人偷謁蒲山公,會不會與此有關?」
張懷吉、侯友懷等仍是惑然。
侯友懷說道:「二郎,能與此事有甚關係?軍中的這些傳言,我等已知,想來蒲山公肯定也是已知,又何須軍師再遣奴去告知蒲山公?」
「早上時,我去見了見大郎。聽大郎說起……」話到此處,李善道停了下來。
侯友懷問道:「二郎,徐大郎說什麼了?」
徐世績還能與李善道說什麼?當然是把翟讓問他的那些話,以及他怎麼回答翟讓的,大略地告訴了李善道知道。——李善道徐世績部中的重將,如果翟讓讓位與李密這件事,真的發生的話,自是需要李善道提前對此,有個心理準備。
「罷了,也沒甚麼。十三郎,你們昨晚見到軍師小奴往北去的此事,只稟與我知就行了,對別人,不可再做提及。軍師是翟公的心腹,此關乎到軍師的清名,我等切不可妄語妄言。」
這不但是對焦彥郎等的叮囑,也是對侯友懷、張懷吉等的叮囑。
眾人俱皆應諾。
留張懷吉、侯友懷、焦彥郎等吃過午飯,張懷吉等各自辭去。
昨晚沒睡好,李善道覺得有點睏倦,就也離了議事帳,回去住帳,打算睡個午覺。
才到帳中,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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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香味,與通常的香味不同,入鼻濃馥,繚繞不散,步到帳中,隱如踏進了百花園中。
李善道大是驚訝,問跪拜相迎的裹兒,說道:「早上我出來時,尚無此香,何來的此香味?」
裹兒跪倒在地,舉起紅嫩的臉蛋,嬌聲回答說道:「啟稟郎君,徐娘子上午遣人來了,賜給賤婢了一匣脂香。這香味,便是徐娘子所賜之脂香的香味。」
「徐娘子倒是疼你。你起來,近前來,讓我細細聞聞。」
裹兒卻沒起身,便膝行到李善道腳前,展開衣服,請他聞香。
李善道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摸著她的髮髻,笑道:「好香、好香!讓我想起了一句詩。」
「敢問郎君,甚麼詩?」
李善道吟道:「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裹兒不識字,沒讀過書,只當這詩是時人所作,沒問此詩來歷,但這兩句詩淺顯易懂,意思她聽懂了,不由抿嘴一笑,說道:「賤婢蒲柳之身,怎敢與牡丹相比?徐娘子才是牡丹國色!」
「徐娘子嘛,卻非此詩可以形容。」
裹兒說道:「哦?郎君難道以為,徐娘子還稱不上牡丹國色?」
「春花秋月,各有擅場。不一定只有牡丹,才稱國色。」另一句詩浮上李善道腦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他覺得這句詩才更適合徐蘭,不過以他的身份,不好私議徐蘭的姿色,因這句詩他住嘴未提,只簡單地答了裹兒一句,將她扯起,笑著接著說道,「與你說過多少回了?我不愛你這動輒下跪!這般嬌嬌柔柔的一個小美人,若是跪壞了膝蓋,我豈不心疼?」
裹兒順勢起身,服侍他在床榻坐下,捧來茶水,請他飲用。
待李善道喝過,裹兒把茶碗接住,放回案上,忽閃著大眼睛,說道:「郎君,是不是有心事?」
「我有心事麼?」李善道詫異反問。
裹兒說道:「郎君飲茶之時,賤婢見郎君數顧,又郎君雖訝徐娘子所賜賤婢之此脂香,然亦未曾再做多嗅。賤婢觀郎君之狀,好像是有些心事。」
李善道上下打量裹兒,片刻後,笑道:「不意你這小婢,心眼錦繡一般!」
「郎君的確是有心事?」
帳中無有別人,裹兒又成天在帳中待著,極少出門,很少與外人接觸,有些不好與焦彥郎等說的話,與她閒聊一下,倒是無妨。
李善道喟嘆說道:「中午時,聽說了一件事,確是勾起了我一點心思。」
「敢問郎君,什麼事?」
李善道把她從懷中放下,負手踱步,說道:「裹兒,咱瓦崗義軍的軍主,我看可能是要換了。」
「……換了?郎君此話怎講?軍主不是翟公麼?莫非還能換作別人?」
儘管可與裹兒閒聊,李善道謹慎,聊得卻不能太深。
他忽略掉了裹兒此問,沒有回答,踱了會兒步,將翟讓讓位給李密、不久後就被李密所殺這事,在腦中再次回想了一番,然後到帳窗邊上,望了望外頭軍旗飄展、帳篷林立的景象。
仲春時節,日光明媚,原是一派軍營好景,隨著腦中所思,他卻覺到有風雨欲來之感,遂又嘆了口氣,說道:「盛極而衰,此先賢至明之言也,誠不刊之論!」
裹兒莫名其妙,眨巴著眼睛,說道:「郎君,你在說什麼呀?賤婢聽不明白。」
「不說這些了。」李善道回到榻上坐下,仍將裹兒抱入懷中,聞著香噴噴的她,感受著她軟軟的身軀,點了下她紅潤的嘴唇,笑問她,說道,「裹兒,你知我昨晚與黑闥兄定下了金蘭之交。上午,我請張道長卜了個好日子,打算兩三天後,就與黑闥兄舉行正式的結義。黑闥兄與我說了不少他們河北的風情,河北是塊好地方啊!士民富庶,產好馬,多健士,聽黑闥兄說,甚至河北的婦人都能騎馬挽弓,持槊戰鬥。若有一日,我帶你河北去,你願跟我去麼?」
「咱寨子,不就在河北麼?」
李善道說道:「不錯,咱寨子就在河北,不過,咱寨子只算是在河北南部的邊沿。從咱寨子往北,河北的地方的大著呢!過了河北,你還能看到大草原,馳馬原上,想想就是痛快!」
「郎君是想帶賤婢去草原上騎馬麼?」
李善道笑道:「帶你去騎馬,你肯去麼?」
「自賤婢生,待賤婢最好的,唯郎君。郎君待賤婢,比徐娘子待賤婢都好!賤婢早已想好了,無論郎君要幹什麼,帶賤婢去哪裡,刀山火海,賤婢都甘心跟從,服侍郎君到老。」
李善道聽了她這話,「解語花」的效用頓顯,因知翟讓讓位在即而產生的對前途的不安的擔憂,略微消散了些許,他揉著裹兒的髮髻,大笑說道:「河北,可不是刀山火海!此地,實為風水寶地。裹兒,你知道後漢光武帝麼?我來給你講講他的故事吧,他之起家,正在河北!」
嘴裡說著河北、劉秀,李善道的思緒盪開去,卻由河北,想到了與河北接壤的晉陽。
他娓娓道來,給裹兒講著劉秀北巡河北,因而起家的故事,另一個亦後世鼎鼎大名的帝王,由著他的想像,以年輕英俊、神武不凡的形象,出現在他眼前。
晉陽,李世民。
李淵、李世民父子現在在做什麼?
瓦崗已內訌在即,卻怎麼直到而下,尚未聽到他父子起兵反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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