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鞭心(1 / 1)
葉無坷的牢間裡又多了兩箱書,一箱是謝無章留下的,一箱是陸光禮留下的,大概就像是登門做客不空手一樣。
葉無坷這個牢間,已經慢慢的溫馨起來。
不只是兩位正二品大人來的時候帶了東西,刑部大牢裡的獄吏和獄卒也都敬仰葉千辦為人所以紛紛添置物品。
只不過,那兩位正二品大員送兩箱書來是怕葉無坷在這無聊,而刑部大牢裡的人送東西,是怕葉無坷臨死之前還有什麼遺憾......
桌子上有棋盤棋子,他們覺得葉千辦應該是個雅人,雅人的住處,怎麼能沒有棋?
既然雅人的住處不能沒有棋,那就不能沒琴,也不能沒有畫。
之所以大家判斷葉千辦是個雅人,是因為那兩位正二品大員送來的就是書。
什麼是雅人?
琴棋書畫精通的才是雅人。
於是葉無坷有了琴棋書畫。
琴,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淘換來的琵琶,葉無坷除了會弄響它之外,就只會弄壞它。
棋,是大寧現在很流行的五子棋,據說源自大寧皇帝陛下。
書,什麼都有,是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位大人送的,自然都是正經東西,就算其中夾著幾本市面上流行的情愛小說當然也沒人知道。
畫......
風不正。
畫也是獄吏獄卒送來的。
葉無坷看著手裡這本冊子,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這是刑部大牢裡哪位好心人忍痛割愛拿出來的。
居然是正宗的......春-宮-秘-術。
這東西在大寧屬於違禁之物,哪家書局畫社若是查到這種東西那可是要嚴罰的。
不但要罰錢,還要沒收!
葉無坷一邊翻看一邊想著,這東西別處不多見但刑部沒準就不少見,畢竟就算府衙沒收來的也要交刑部審核。
他想到這忍不住一股正義感油然而生。
這種重擔,怎麼能讓刑部的兄弟們獨自承受?廷尉府的人,完全可以分擔一下嘛。
他一邊翻看一邊嘖嘖稱奇,雖然不懂,但看著來勁,具體是怎來勁,雖然不懂,但就是來勁。
就在這時候,牢門被歸元術拉開,他看了一眼正在讀書的葉無坷:「如你這樣好學的人確實不多見,身陷囹圄還能如此踏實的讀......」
他側頭看了看:「無恥之徒!你是不是真不把刑部大牢當回事?」
葉無坷:「元公,我要不是在刑部大牢裡我能見到這個?我就算把副都廷尉抽屜翻爛了,也找不出一本這個東西來。」
歸元術一把將葉無坷的畫冊拿過來:「年紀輕輕不學無術,傳揚出去成何體統,沒收了!」
葉無坷:「......」
歸元術把那本畫冊揣進懷裡。
他問:「你現在已經很篤定的認為,西蜀道謀逆的案子只是與溫家有關但與溫貴妃無關?」
葉無坷回答:「不篤定。」
歸元術看著他。
葉無坷道:「我和南宮敬廉說這些,只是因為如果溫貴妃真的親自聯絡過他,他就不信我的話,如果溫貴妃從來都沒有親自聯絡過他,那他聽聞後心態會崩。」
歸元術點頭。
這是很簡單有效的試探,對於一個合格的查案者來說這種試探算是基本技能。
簡單來說就是分化挑撥罪犯之間的關係,有千變萬化的方式又萬變不離其宗。
「他崩了。」
歸元術道:「他交代了一些事,能與你之前在別處遇到的案子對上。」
葉無坷問:「什麼案子?」
歸元術道:「你在西疆查案的時候去過厭吾山,查到那個叫方知我的人是以御史台律衛身份去的厭吾山。」
葉無坷點頭:「是。」
歸元術道:「這個方知我利用的應該就是南宮敬廉,雖然南宮敬廉並不知情,南宮敬廉曾在御史台做事多年,在御史台有他許多門下。」
「方知我那幾人應該就是假冒了南宮敬廉門下身份,從御史台內部得到了批文和調令,但這種事給他們辦批文調令的自然不敢錄入檔案,所以在御史台內查不到。」
「南宮敬廉交代了一些事之後,左都御史已經開始內部自查,查出來大概十幾個人,都與南宮敬廉私下裡有所往來。」
葉無坷腦海里出現了方知我的樣子,他心口一緊。
那個傢伙......
也許早就已經察覺到南宮敬廉甚至整個西蜀道有問題了,最起碼他已經察覺到溫家有問題了。
可方知我能做什麼呢?
他也不想多做什麼。
他只是想與束休等人一起,為曾經迷失的同伴找到一條出路,那條出路就叫厭吾山,就叫邊關血戰。
紅日關一場血液沸騰的廝殺,厭吾山裡的囚徒都得大赦。
在那一刻,方知我完成了方縣堂的心愿......厭吾山里空無一人。
也是在那一刻,方知我就已經決定要死了,不,他是決定該去死了。
對方知我來說唯一的變數是......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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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把人安頓好,離開大寧。
他在草原上給自己挑了一塊墓地,就是逍遙城。
一個決意要死的人,要與家人團聚的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死亡的地方定在草原?
是了......他在臨死之前還要干一件大事。
他要讓溫家浮出水面。
葉無坷重重的呼吸,一次又一次。
歸元術看到葉無坷的表情變化,他在想這少年心中到底在回憶什麼?為什麼臉上會有如此濃烈的悲愴,有如此濃烈的惋惜?
歸元術只是提到了那個叫方知我的人,少年的心境好像就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你在想什麼?」
歸元術問。
葉無坷低下頭:「方知我......他臨死之前還在想著為大寧做些什麼。」
歸元術沉默了一會兒,問:「能和我說說這個人嗎?」
葉無坷點頭。
他從厭吾山的事說起,說到紅日關,說到白鹿關,說到逍遙城,說那個為自己定下死期的人有關的所有事。
當歸元術聽聞方知我一家,就是被大將軍唐安臣的長子唐旭禍害且逼死的那一家,歸元術的表情格外複雜,他坐下來沉默著。
這位飽經滄桑幾經沉浮的國公,眼神里也出現了濃烈的惋惜。
「如果他不求死,他該是個很有前程的年輕人。」
歸元術看向那個窗口。
窗口很小,很高,透過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條翠綠翠綠的枝條在隨風輕擺。
「元公。」
「嗯?」
「我有件事想不通,他的家人死在雲州,他一心想與家人團聚,為何要選擇死在草原?」
歸元術聽到這個問題又沉默了很久。
時間就這樣一息一息的過去,直到歸元術調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後才開口說話。
「你知道方知我的家人最終下場是什麼嗎?」
他問。
葉無坷道:「卷宗記載,唐旭逼死了方知我的姐姐和父母,唐旭為了掩蓋罪行將這一家三口的屍體棄之荒野,最終無法尋覓。」
「不是。」
歸元術看著葉無坷,語氣無比沉重的說道:「為了掩蓋罪行,那一家三口的屍體被唐旭讓人剁碎了,又派人駕車進入山野之間,灑入河流。」
葉無坷心口猛的一窒。
歸元術道:「那怎麼能算棄之荒野呢?」
說這句話的時候,連他都握緊的拳頭。
「你問我,為什麼方知我會選擇死在草原,也許......是和草原上的傳說有關。」
歸元術道:「聽說,死在草原接受天葬的人,可得長生天赦免,靈魂不會被束縛,會去往想去的地方,去尋找到自己的親人團聚。」
葉無坷心口又窒息了一下,就好像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臟,那麼用力,那麼兇狠。
他知道什麼是天葬。
是啊,所以方知我的屍體丟了。
他的同伴們,冒著巨大的風險將他的屍體偷出來進行了天葬。
對於中原人來說,天葬其實難以接受。
方知我的同伴們一定是親眼看著天葬完成才離開的,對於他們來說那是何等煎熬?
一想到這些,葉無坷想到他在白鹿關又一次遇到那少年的時候。
姜虹說是他們將方知我的屍體從墓地里偷出來的,葬在了一個最合適的地方。
心如刀絞。
葉無坷連續的深呼吸,也不能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
「天葬......團聚。」
少年喃喃自語。
歸元術似乎感受到了葉無坷心中的悲愴,他久久沒有說話。
當太陽西斜,那小小窗口裡的枝條在這牢間裡投下了一條淡淡的影子,正巧落在葉無坷身上。
枝條還在隨風輕擺,於是,那影子像是變成了一條鞭子,一下,一下,一下,穿透了少年的身體,抽打著他的靈魂。
歸元術看到了,感受到了,他雖然不清楚少年在這一刻心裡承受著什麼樣的折磨,可他的心似乎在跟著疼。
「你.....是不是在想......」
歸元術試著去接觸葉無坷的內心。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方知我還活著你們一定會成為朋友?」
少年沒有回答,猛然回頭,眼淚在眼角甩飛出去。
明明,方知我家裡的案子與他無關,可少年內心之中就是有著無法釋然的內疚,也許......這也是束休永遠都解不開的心結。
葉無坷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不知道多少次束休走到方知我面前把他的劍遞過去說:殺了我。
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接過劍又把劍還了回去,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已經不再去接那把劍了。
也許在某個風和日麗的尋常日子,雲淡風輕之下那兩個年輕人相對而立。
方知我釋然的對無法釋然的束休說:「殺了你並不能解決什麼,你死並不能讓我滿足,我的事只有一個辦法能解決,我死就好了。」
方知我死在逍遙城,他其實可以提前完成他的心愿死於天葬。
可他還是去了逍遙城,他的出現導致了那個東主溫暖的死亡。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讓溫家可能密謀叛逆的事浮出水面。
最後見到方知我的人是太子,葉無坷很想知道他對太子殿下說了些什麼。
「他去了想去的地方......從他家人離開的那天他就想去那個地方了,不管後來又經歷了什麼,他從無更改。」
歸元術起身,走到窗口,擋住那枝條投在葉無坷身上的影子。
他說:「這個世上也許再也沒有一個人的死,如他那般平靜。」
葉無坷低著頭,看著自己緊握的雙拳。
他說:「可......死了就是死了啊。」
......
......
【七貓的朋友來縱橫看,好像可以提前一天?類似於提前觀影。】
【今天不加更,欠著一章加更,爭取早些把情節梳理完,早些還完欠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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