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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人心鬼蜮(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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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罰銀敲定,沈瑾也不含糊,人未離開祠堂便即遣管家回去取商鋪田莊地契,與各房交涉具體賠償事宜,不足之數也揮筆寫就欠據。

    對於收欠條,沈氏族人還是有頗多不滿的。

    雖然就今日種種來看,狀元公說話肯定是算數,但大家心裡明白,誰也不可能拿著欠條去跟狀元公催債,就看狀元公他日能否自覺主動的還銀子。

    另有一種想法,在族人竊竊私語中流轉開來,那便是趕緊判了賀家的罪,罰沒了賀家才好,就算不賠旁人,賠回四房那二十萬兩銀子的織廠,足夠狀元公賠付族人了。

    賀老太太如果曉得自己那盼著沈家內訌一團散沙的計策反倒讓沈家人齊心協力起來——一起盼著賀家倒台,她非氣厥過去不可。

    該審的審了,該罰的罰了,為給狀元公留面子,沈源的杖刑自是不能當著眾族人面前行刑,擬稍後由各房宗子以及各位族老監督施刑。

    沈琦正待要開口這分宗後的第一場族會結束,三房沈涌和九房太爺齊齊起身叫停。

    九房太爺猜到沈涌是為著沈玲記回族譜的事,因心知沈洲在場,這事兒只怕還有得掰扯,生怕誤了自己的事兒,便搶先道:「族長,璐哥兒是儉義堂宗子,他的事兒也是族中的事兒,你可要給一句準話!」

    這是糾纏沈理未果,又來糾纏族裡,老爺子盤算的倒也好,沈琦只是舉人,還有沈瑛呢,沈瑛雖然在家丁憂,可在京為官許久總有些人脈關係。就算沒關係,族裡發話,沈理也不能不理會沈璐的事兒。

    三房沈湖一聽,忙連聲道:「珠哥兒的事兒族裡不能不管!」

    沈琦微皺眉頭,冷聲道:「先前理六哥已經說過,他二人只是『人證』!若是蒙冤族裡必是要管到底的,然只是去作證,欽差也未有旁的話,族裡也就只能多遣人打聽著,待那邊有了什麼話再行應對。」

    九房太爺全然不理,就盯著沈琦要個承諾:「琦哥兒,你就給我一句話,無論如何,總要讓他全須全尾的回來。」

    沈琦反問道:「他是『人證』,太爺怎就曉得他不能全須全尾回來?」

    這話問得九房太爺一窩脖,是啊,沈璐到底做了什麼,九房太爺最是清楚,若非清楚,他也不會這樣擔心,哪裡只是「人證」,這「人證」是隨時能變成「罪人」的。

    九房太爺又轉頭去盯著沈理和沈瑞,這兩人知道沈珠到底做了什麼。

    「六哥兒……」九房太爺只好又開口喚沈理,道:「族長和眾族親都在這兒,你是九房的人,族裡不管璐哥兒你卻不能不管!」

    「族裡幾時說不管沈璐?」沈理沉下臉來,「那太爺您說,他是人證身份,族裡能做什麼?我能做些什麼?」

    九房太爺再次被噎住。自然是讓沈理去找人脈、走關係、花銀子把沈璐給救出來——他想是這樣想,九房內關起門來也可以說,卻是不能在全族面前這樣講。

    九房太爺索性耍起無賴來,「你總有辦法,我老了,就這一個承重孫,我只要我的璐哥兒全須全尾回來!」

    沈理怒極而笑:「太爺太高看我!」

    沈瑞忙來給沈理解圍,「太爺,如今璐大哥是人證,本來沒什麼事兒,可若是這會兒族裡就頻頻去衙門打點走動,反倒讓人疑心他做了什麼,怎的族人如此緊張。這若是惹得欽差生疑,再上刑訊,豈不連累璐大哥?還是族長說的對,如今,當靜觀其變才穩妥。」

    九房太爺一呆,倒沒想到此處,又有些後怕。

    孫子什麼樣老爺子太清楚,哪裡是能吃住刑的,若欽差本來沒疑心他,自己這邊再露出馬腳,欽差一刑訊璐哥兒,那就徹底完了。

    九房太爺不再糾纏,擦了擦額頭虛汗,猶不甘心的去討那保證,道:「族中,可不能不管璐哥兒。」

    沈瑞笑眯眯道:「太爺,族長方才說了,若是蒙冤,族中是要管到底的。」他舌頭一轉,打了個埋伏,這沈璐、沈珠都是自作孽,可就不可能「蒙冤」。

    九房太爺就是聽出來了也無法,只得唉聲嘆氣。

    沈湖是壓根沒聽出來,只覺得兒子是蒙冤的,便也要了句保證必須管沈珠到底,這才不鬧。

    沈涌方才沒搶上話,見此事也告一段落,連忙出來道:「如今通倭官司已經了結,族中亦有了公議,我那玲哥兒實屬無辜枉死,族譜這邊,還請族長添上一筆,也好早日讓他入土為安。」

    說著,沈涌又去看沈海,先前他可是和沈海達成一致。誰曉得沈海的族長丟了,不過現下沈海是族老,也不是說不上話的。

    然而沈海卻是跟沒聽著一樣,只低頭望著地上青磚,瞧也不瞧沈涌。

    場上其他人聞言,都或多或少露出譏誚神色來。

    沈洲更是黑了臉,出事時將親生兒子除了族,甚至不惜去衙門報備,生怕沾上一星半點兒,這會兒有了官判撫恤,又急慌慌回來裝好父親,恁是無恥!

    不待族長沈琦發話,沈洲已開口道:「我竟不知,這族譜是想除就除,想加就加的!」

    沈涌有些尷尬,不過沈洲、沈理的發難都在他預料之中,早想好了說辭,當下便道:「之前有官司在,怕拖累合族,才不得已將玲哥兒除族。可他到底是沈家血脈,如今已經洗脫冤情,理當埋骨沈家福地。洲二哥啊,玲哥兒在你跟前伺候了幾年,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亦有苦勞,二哥你難道忍心看著他做那沒了根本的孤魂野鬼?」

    不提共處那段還好,一提起來,沈洲真是錐心般痛,看向沈涌的目光更添寒意,「休提當初!當初是你親手寫下文書,玲哥兒娶親、前程等事悉聽安排,絕不插手,為何又佯作嫡母生病誆他回來?!若不是你夫妻不安好心,拿了虧空的鋪子給他,玲哥兒怎會結交什麼閩商,因而蒙冤入獄?害他入獄,你們倒是撇個乾淨,還狠心將他除族!若非你棄了他,他又怎會含冤殞命!」

    沈洲越說越惱,沈涌是越聽越尷尬,不免轉頭向沈海求援,「海大哥,你倒是為我說句話,咱們先前說好的……」

    沈洲聞言去看沈海,雖見沈海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可也猜到沈涌之所以敢來提,定是先與前族長沈海商量妥了的,心下更是惱怒,搶先冷冷道:「原來是海大哥與他撐腰,這除族記籍原來是族長一言而定。」

    沈海本就惱恨沈洲『沈理,又這樣被沈洲當面譏諷,立時恨起沈涌拖他下水,早忘了先前與沈涌商定的那些,直罵道:「先前我就與你說了,除族記籍豈是兒戲,你心疼兒子,也不是這麼個疼法,你問我做什麼?當去問問新族長,怎樣秉公處置才妥當!」

    三兩句間,就把這事兒丟給了新族長。

    沈還還心下暗恨,這事兒,左邊是族規,右邊是血脈,就看你琦小子怎樣個「秉公」。


    沈琦無視這點子挑釁,只正色道:「當初既已在衙門備案,便已非沈氏一族族中之事,不光是『秉公』,還須得符合國法才行。」

    沈海一噎,又去瞪沈涌。

    沈涌卻不以為然,道:「國法不外乎人情,樹有根,水有源,國法怎會斷人父子血脈,只要族長……」

    沈琦原就對沈玲印象不錯,在獄中與沈玲共患難,兼之沈玲慘死,沈玲妻兒卻被三房冷漠對待,還是他母親和沈瑞出面幫忙安置,沈琦對三房、對沈涌的厭惡達到了頂點。

    聽沈涌還這般無恥說什麼血脈,沈琦登時打斷他的話道:「國法就是國法,涌二叔還想以身試法不成?涌二叔敢,侄兒卻是不敢拿合族上下冒這個險的。」

    戶籍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而到了大明已達到了頂峰,太祖朱元璋制定了嚴格的戶籍制度,而到了先皇弘治年間,保甲制度開始在全國實行,強制要求每家門上掛牌,上寫丁口人數、姓名,比大明初建又嚴了幾分。

    戶籍,就是律法上的一條紅線,雖然踩過線塞了銀子衙門也會給辦事,但真有人拿出來上告,卻是一告一個準的。

    沈家已經在官府備案,移出了沈玲戶籍,想再移回來,可要去衙門費一番力氣,若是無視衙門備案,不聲不語就自己重新將沈玲記回族譜,承認他在沈家的戶籍,也是無效。

    因此沈琦才有此一說。

    沈涌只乾笑道:「民不告、官不究,哪裡有那般嚴重……」

    沈琦道:「聽聞當初涌二叔去衙門備案將玲二哥一家三口戶籍遷出去時,我兄弟三人還在獄中,玲二哥的戶帖沒法接收,涌二叔就叫人將玲二哥一家的戶帖送到了客棧二嫂子處。」他臉上忍不住露出幾分譏諷,要重字音,「半天也沒有耽擱。」

    沈涌聽得老臉一紅,訕訕道:「那不是為了不牽累合族……」

    沈琦不理會,兀自道:「戶帖既在玲二嫂子那,如今想重上戶籍,依照大明律,就須得玲二嫂子點頭,帶著戶帖親到衙門去辦。」

    沈玲之妻何氏肯去才怪。

    在場每個人都知道這點,當初宗房門前,何氏硬氣的拒絕了宗房相幫,獨自一人帶著丈夫的屍骨毅然決然離去,又豈會回頭。

    沈涌自然也曉得,他找何氏不是一次兩次,卻始終吃閉門羹,這才想壓根不理會那母子如何,先將戶籍弄回來。

    何氏一介女流之輩還能怎樣?實在不聽管教,大不了打發她再嫁,孫子還是他的親孫子,以後他就含飴弄孫。

    想到這,沈涌便道:「何氏年輕,不曉得輕重,小楠哥又小,我夫婦心下著實掛念。且她年輕守寡,這麼住在……唔,住在外頭,總歸不妥……」

    沈涌雖沒說那是寡嫂住小叔子宅子,名聲有礙,卻是眼神一直往沈瑞這邊飄。

    沈瑞立時怒了,他一直沒出聲是懶怠和沈涌這種涼薄糊塗人掰扯,如今倒是欺到他頭上,他豈會許沈涌潑這盆髒水,當下冷聲道:「那宅子早已過戶在小楠哥名下,母親住兒子的宅子,不知道有什麼不妥?或者,我竟不知,涌二叔是為玲二嫂子母子備了宅子的?」

    沈全在堂上旁聽,聞言立刻幫腔譏諷道:「當初涌二叔攆了玲二嫂子母子出族,他們母子被逼得住客棧時,涌二叔怎麼沒覺得不妥「」

    沈理亦冷冷道:「涌二叔說的什麼話?何氏貞烈,合族皆知,涌二叔如今是嫌遷戶帖麻煩,要直接潑髒水逼死她嗎?」

    沈洲更是怒髮衝冠,罵道:「簡直喪心病狂,任憑親生骨肉流落在外,反要怨旁人伸手相助不成?」

    沈涌原就害怕沈洲、沈理,被眾人這般一懟,不由頭皮發麻,忙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玲哥兒媳婦是個好的。這個這個,就是年輕……我這也是怕她帶不好小楠哥……」

    說著又把話題往小楠哥身上扯去,喟嘆道:「這人生最悲苦之一,莫過於老來喪子,玲哥兒是去了,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心裡亦是油煎似的。唉,幸好還有小楠哥在,以慰我懷。族譜之事弄好,我也好料理玲哥兒後事,接孫子回來親自管教。」

    六房沈琪早就看不慣,冷哼一聲,大聲道:「聽這意思,涌二叔這都安排好了,那還來族裡說這些做什麼!」

    沈涌道:「這父為子綱,自然是我能安排的,只族譜也得記上一筆……」

    沈琪打斷他道:「除族之後,父子關係也便斷了,還哪兒來的父為子綱?如今玲二哥一家獨門立戶,涌二叔怕是做不了旁人家的主。」

    沈涌接連被小輩懟的說不出話來,當下也惱了,便道:「這是什麼話!難道那不是我兒子、不是我孫子?!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攔著不叫他們記回族譜,是什麼意思?!」

    沈琪冷笑道:「不是我們不讓,是國法不讓。你沒聽族長說的嗎,這事兒,要何氏點頭。」

    三房在堂上的還有沈湖和沈漣兄弟兩個。沈漣因知道這事兒二哥做的不地道,當初要給沈玲除族時,他不曾說過什麼,如今也十分羞慚,因不占理,便不曾幫腔。

    沈湖卻是開口搭茬道:「玲哥兒媳婦怎麼會不樂意?把她叫來祠堂問問。我就不信,她能眼睜睜看著丈夫成了葬不進祖墳的孤魂野鬼,眼睜睜看著兒子失了根基,沒有了家族庇佑?」說著又大喇喇沖沈涌道:「老二,說那些沒用,叫二弟妹把玲哥兒媳婦喊來,當面問問她。」

    沈漣心下腹誹,涌二太太過去就得打起來,忙補救道:「讓趙氏(漣四太太)陪嫂子過去幫把手吧。」

    這話傳到東廂女眷那邊,涌二太太一臉不快。

    涌二太太當初想過先哄得何氏記上族譜,銀子落到自家口袋裡,她個做婆婆的要拿捏何氏還不是手到擒來。還想著要做戲給族人展示一下她這嫡婆婆如何慈愛,何氏這庶子媳婦如何不恭順。

    可惜,何氏根本不給涌二太太這個機會,直接閉門不見。

    這會兒又叫涌二太太去喊何氏來,她是一萬個不樂意,這次何氏若再給她吃閉門羹,她就算讓全族人看到了何氏不恭順,自己一個嫡婆婆親自送上門去叫庶子媳婦打臉,也是大為丟人。

    涌二太太是個直腸子,想什麼就都掛在臉上,當下撂了臉子,冷哼一聲:「她個庶子媳婦,還要我這嫡婆婆親自去請不成!好大的臉面,打發個婆子去就是了。」

    漣四太太亦十分不滿丈夫的決定,才不願攪合進小二房嫡庶之爭里去,不過既然丈夫說了,也知道丈夫怕是要自己在中緩和一二,尤其聽涌二太太這般言辭,越發明白丈夫用意,雖萬般不願,還是強笑道:「二嫂子說的哪裡話來,不過是過去看看孫子罷了。我陪嫂子走一遭。」

    三房浩三太太偷偷瞟了眼八風不動的大嫂,跟著起身道:「我也陪嫂子去。」

    五房鴻大太太郭氏素來心善,原就分外憐惜何氏母子,這陣子常去看望他們,關係越發親近。那邊一傳話,這邊涌二太太等一應答,郭氏心裡就是一沉,生怕三房幾個太太過去欺負了何氏母子,便起身道:「我也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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