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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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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頌等人正在值房裡說話。

    張頌的眼睛非常的有神,任何人第一次見到此人時,都會忽略了他長相的的其他特點,只記得那雙眸子。

    他雙眸含笑,淡淡的道:「賈平安的新學是有些可取之處,他一直在算學折騰倒也罷了,可竟然連太子都要學……」

    坐在側面的蔣峰苦笑道:「其實所謂的新學不堪我等一擊,可……」

    他指指外面,「陛下不喜儒學,明著暗著的在幫賈平安。若非如此,賈平安上次和山東士族的那幾位大儒爭鬥時,早就被拿下了,隨後流放到西南去,讓他去教授那些野人,想來也是極好的。」

    眾人不禁笑了。

    張頌眼中多了些鬱郁之色,「道不同不相為謀,新學如何……老夫不關心。」

    眾人緩緩點頭。

    道不同不相為謀!

    所謂的道,把華麗的外衣給剝開,裡面堆積的全是利益。

    你說東來我說西,難道真的都是撒比,連分辨事物對錯的能力都沒有?

    有!

    但利益所在,報歉得很,對錯不要緊,要緊的是利益。

    蔣峰平靜的道:「郝米無關緊要,可太子竟然因為賈平安患病而無心讀書,這才是讓老夫擔憂之處。」

    「舅舅!這是哪來的舅舅?太子母家的親人是武氏。」張頌冷冷的道:「所謂的姐弟,有人知曉,說是當初皇后在感業寺時頗為絕望,賈平安的差使里正好有巡查感業寺一職,這才熟悉了,以姐弟相稱。」

    「那有何用?」蔣峰不解的道:「皇后有武氏在,若是讓自家兄弟子侄出頭豈不更好?為何要偏向一個外姓人?這也是老夫不解的地方。」

    眾人面面相覷,都搖搖頭。

    張頌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凝視著水汽仿佛在發呆。

    晚些,他幽幽的道:「他征伐遼東立功甚多,越發的得了帝後看重。此次他重病不起,宮中的醫官輪番去道德坊診治,皇后更是派了身邊的內侍去終南山請了孫思邈來……」

    蔣峰鬱悶,旋即笑道:「不過此次借著此事倒是拿下了賈平安的一個弟子,倒也是妙事一件。」

    張頌放下茶杯笑了笑。

    此事是他抓住的把柄,所以也頗為得意。

    「那郝米學問不精也敢出來班門弄斧,老夫不動手都對不住這等大好機會。不過……還有那個曹英雄,此人和賈平安也頗為親切。」

    「且等機會吧。」

    蔣峰看到了外面來的內侍,「可是太子殿下有事?」

    內侍行禮,「殿下請諸位先生前去。」

    眾人起身,跟著內侍去了。

    「殿下這是何意?」

    路上蔣峰低聲問張頌。

    張頌微笑道:「多半是學業上的事。」

    ……

    兵部。

    賈平安腳搭在案几上,覺得很頭痛,「那教科書上寫得分明,務必要乾燥,如今正好是秋季,可羊毛編制的東西能吸濕氣,你就算是把手禿嚕破皮了也毛用沒有……今日也該想通了吧?若是想不通,回頭就閉關。」

    他起身去尋了任雅相。

    遼東大捷後,戰後的各種事兒都堆積在了兵部,任雅相和吳奎忙的找不到北。

    「任相。」

    任雅相抬頭見是賈平安,就擺擺手。

    老夫忙的腳不沾地,你卻悠哉悠哉的,怒了啊!

    吳奎看了賈平安一眼,覺得這人有些古怪。

    手中握著權利不去行使,那不是白費嗎?看看手中的文書,每一筆下去就能決定許多人的前程,這是何等的快意?

    人,最大的快樂就是決定自己同類的命運。進一步就是能生殺予奪,比如說皇帝,那種感覺爽的直抽抽。

    賈平安見吳奎嘴角帶笑,就說道:「剛才有人尋吳侍郎,說是有事,此刻就在外面。」

    吳奎起身,「是誰?」

    「進來。」賈平安招呼一聲,隨後就溜了。

    外面進來一個官員。

    「見過相公,見過吳侍郎,吳侍郎,那些有功的將士的名冊下官拿到了,不過那些功勞我等卻不敢擅專……」

    大佬,這事兒你們看看唄!

    可這事兒卻極為繁瑣,只需半日,一雙眼就幾乎被廢掉了。

    任雅相撫須道:「老夫手中事不少。」

    作為上位者只需一個暗示……任雅相不只是尚書,更是宰相。

    吳奎心中發苦,「送到老夫的值房裡去,晚些老夫就去處置了。」

    賈平安……

    吳奎突然氣得臉都紅了,「相公,這是賈郡公的公事,他卻帶著人丟給了老夫……」

    娘的!

    做事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任雅相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老夫不管!

    這事兒工程浩大,關鍵是要不斷的看,還得不時記錄一些重要的信息。

    老夫的眼睛啊!

    ……

    宮中。

    張頌等人到了,就見到郝米在盯著一處看。

    殿外此刻拉了一條繩子,上面掛著一塊羊毛布,竟然像是在晾曬。

    「殿下,此人為何回來了?」

    張頌覺得太子不尊重自己。

    李弘說道:「郝米說已經找到了驗證靜電的法子。」

    張頌淡淡的道:「殿下,所謂靜電為謬論,臣以為不可信。」

    可是舅舅說的很自信啊!

    和你相比,孤自然是新舅舅……李弘說道:「且看看。」

    蔣峰微笑道:「拭目以待吧。」

    等了一會兒後,郝米拿著那塊羊毛布進來。

    張頌微笑,眸色卻冷冰冰的。

    「你還想哄騙到何時?」蔣峰冷笑道:「才將被拆穿你又來了,若是我等不在,太子殿下怕是會被糊弄了。」

    你這意思是想說太子愚蠢?一個內侍不滿的乾咳一聲,「殿下睿智。」

    蔣峰乾笑道:「老夫失言了。」

    郝米近前跪坐下去,雙手拿著羊毛布奮力摩擦……

    噼里啪啦……

    眾人一怔。

    你特娘的在玩什麼戲法?

    「這是什麼?」

    羊毛布不多見,蔣峰等人就算是見過,可也沒穿過羊毛布做的衣裳獸皮大氅它不香嗎?不但保暖,而且逼格滿滿,穿出去威風凜凜!

    他們被這一下弄的有些驚訝。

    碎紙屑就在案几上,郝米把羊毛布靠近。

    李弘訝然,「紙屑在動!」

    那些紙屑真的在動。

    郝米抬頭,「這是靜電吸附,不過只能吸附比較輕的紙屑。」

    李弘覺得這個很有趣,「孤來試試。」

    他接過羊毛布,學著郝米把羊毛布互相摩擦。

    噼里啪啦。

    這聲音很有趣啊!

    「咦!」

    李弘突然一鬆手,驚駭的道:「孤的手突然刺痛。」

    「什麼吸附……殿下,臣以為這並不能驗證什麼靜電。」蔣峰沉聲道;「這羊毛布可是被你弄了什麼東西上去?竟然弄傷了殿下,你百死莫贖。」

    郝米覺得這些人有些蠢。

    他心中這般想,難免神色就有些那種……俯瞰的意思,「那是靜電,靜電能刺激……罷了。」

    郝米說道:「殿下,奴婢需要一間昏暗的靜室。」

    李弘摸摸剛才刺痛的地方,「後面就有。」

    眾人進了靜室。

    「把門關上。」

    門一關,室內昏暗,看人都看不清楚。

    你這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

    張頌心中冷笑。

    大家同是輔佐教授太子的人,本以為至少能和賈平安的影響力平起平坐,可沒想到此次太子的反應這般大……竟然想出宮去探望賈平安。

    這般下去不行,咱們都會成為陪襯。如此,這個教授太子的職務還有何意義?

    最關鍵的是,以後太子登基,可還會記得我等?

    千里奔波只為名和利,如今名和利都被你賈平安截了,那就別怪咱們下手。

    郝米雙手抓著羊毛布開始搓動。

    噼啪!

    幾朵微小的火花在其間閃爍……

    就像是幾個小精靈在中間舞蹈,一閃而逝。

    先生沒錯,錯的是我!郝米的眼中多了淚水。

    他吸吸鼻子,再摩擦。

    噼啪!

    小精靈再度起舞,在昏暗的靜室內清晰無比,而且聲音也很清晰。

    郝米抬頭看著張頌等人,認真的問道:「諸位先生可覺著還有何處不妥當嗎?可還有疑問嗎?咱在此,只管問來。」

    他已經把這個變化徹底的學會了,也領悟透徹了,什麼都難不倒他。

    張頌的臉頰微微顫抖,眼皮也神經質的抖動了一下。

    蔣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質疑他了嗎?上啊!

    張頌深吸一口氣,「你這個所謂的靜電是何物?」

    「張先生看過閃電,這就是微小的閃電。」

    「怎麼可能?」張頌嘿然一笑,「閃電是上天的神威,你用羊毛布弄出……」

    「這是電火花,和閃電一樣,都是電荷在起作用。」郝米平靜的道:「張先生,咱只想問問,這可是電嗎?」


    張頌的眼皮子狂跳,他想說你這個是戲法,是……

    可李弘伸手,「給孤試試。」

    李弘拿著羊毛布摩擦……

    噼啪!

    電火花在閃爍。

    真漂亮啊!

    李弘手一松,「哎呀!孤又被刺痛了。」

    蔣峰撿起羊毛布,「你這究竟是何邪物?」

    張頌心中一動,眼中有些不忍,但還是喝問道:「郝米你可是和人學了邪術?」

    巫蠱就屬於邪術,宮中人但凡敢學這些,死無葬身之地!

    當年漢武帝在時,一個巫蠱案殺人無數,令人震怖。

    蔣峰也下意識的搓了一下羊毛布。

    「哎呀!」

    他只覺得手背被針刺了般的刺痛。

    羊毛布落地。

    郝米撿起來。

    張頌剛想呵斥。

    一個先生突然說道:「經常聽聞雷電劈死人……那是好大的雷電,這個微小……」

    李弘一喜,「微小的電只會讓人刺痛。」

    郝米把羊毛布送到了張頌的手背上。

    張頌只覺得汗毛被吸了起來,類似於毛骨悚然的感覺。

    「你這是邪術!」

    他面色慘白。

    郝米淡淡的道:「靜電本就有吸附的作用,在秋冬季乾燥時,你去觸碰那些鐵器就會有刺痛感,甚至覺著汗毛被吸了起來……」

    一個內侍說道:「殿下,奴婢當初觸碰了鐵器,就如同針刺般的疼痛。」

    郝米看著眾人,「諸位先生,可還有疑惑嗎?」

    他此刻不只是代表著自己,更是代表著新學,所以他不由自主的咄咄逼人起來。

    「可還有嗎?」

    在郝米的直視下,張頌緩緩低頭。

    蔣峰緩緩低頭。

    「這是新學!」

    郝米只覺得胸口那裡湧起一股子歡喜之情,「新學不是騙子,從不是!」

    他的聲音尖利,可卻肅然,「你不懂沒關係,可你不能污衊,不能誹謗。你等張口就說咱是騙子,咱是殿下的人,你等這般污衊……良心何在?」

    他猛地醒悟了。

    「咱就說先生當時就在門外,為何不出面駁斥,可此刻咱才知曉……若是無此事,咱還是這般淺薄,以為學了些新學就了不得,可一個靜電就讓咱原形畢露。」

    郝米感慨萬千,「先生這是想給咱一個教訓呢!」

    郝米站在那裡,周圍的先生們微微低頭。

    這一刻,這個內侍光芒萬丈。

    賈平安給了他一次教訓,他隨即就給了張頌等人一次教訓。

    「開門。」李弘覺得悶。

    其實不是悶,而是尷尬……張頌等人氣勢洶洶,倨傲俯瞰,可反手就被郝米一巴掌打的臉好痛。

    門一開,外面的光線傾瀉進來,眾人不禁眯眼,隨即就看到了門外的賈平安。

    「先生。」

    郝米上前行禮,「咱這才知曉了先生的苦心。」

    這娃悟性不錯,想想後世那些學生,你說什麼都頂著來,我絕對沒錯,錯的是你們,是這個世界……

    和他們相比,郝米的悟性和自覺性讓賈平安暗贊不已。

    「你知曉就好,記住了,理論要學,但萬事都離不得一個字:行!知道了學問和道理是一回事,可你不去實踐那學問和道理就是空中樓閣,虛無縹緲。」

    「是。」郝米束手而立。

    李弘也若有所思。

    賈平安告退,竟然從頭到尾都沒看張頌他們一眼。

    這是不屑之意。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心中就生出了些念頭。

    「他覺著自己是雄鷹,而我等是麻雀!」

    蔣峰苦笑道:「雄鷹自然不屑於和麻雀爭執。」

    這才是倨傲。

    直接無視了你們!

    外面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

    「我這裡有兩句話,郝米你且記住了。」

    郝米傾聽。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郝米躬身。

    做事莫要只知道理論,只知道口炮,還得去做,去行。

    用行來驗證學問和道理,這個才是做學問的態度。

    蔣峰等人出去,眾人都面色鐵青,一人說道:「他賈平安這是想說新學都是能用行來驗證的學問,而咱們的學問只知曉做紙面文章嗎?」

    眾人突然安靜的看著他。

    你特娘的……

    那人愕然。

    「好像……」

    我們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李弘在後面突然一怔。

    是的啊!

    可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鍾雲在外面等候著,他的身體弱,此刻有風,可他卻不捨去避避,擔心錯過了郝米。

    「好歹咱也能安慰安慰他。」

    鍾雲乾咳幾聲,嘆息著。

    他在宮中見慣了跟紅頂白,見慣了自私,好不容易有個誠懇的年輕人,他不忍坐視。

    賈平安出來了,鍾雲不敢上前問,但想著賈平安定然是護著郝米的。

    腳步聲傳來,鍾雲抬頭看去,就見那幾位先生魚貫而出。

    咦!

    不對!

    他們怎地低著頭,竟然垂頭喪氣的,看著就像是無毛雞。

    鍾雲喘息幾下,然後用力拍拍胸口,這才氣順了些。

    「嗬嗬!」

    他拉風箱般的扯著呼吸,知曉還是受寒了,回頭還得去患坊診治一番。

    「這個身子啊!破嘍!」

    他苦笑著,踮腳往裡面看,腦袋也用力往上抬。

    郝米!

    他看到了郝米正在出來。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卻不敢問。

    郝米看到了他,咧嘴一笑,奮力揮拳。

    鍾雲心中狂喜,也奮力揮舞拳頭,不知何時已然是熱淚盈眶。

    李弘看到了這一幕,不禁想到了父母。

    「去阿耶那裡。」

    到了李治那裡,王忠良笑著出迎,「殿下這是學完了。」

    「是。」

    李弘走了進去。

    「五郎!」

    李治正在看奏疏,他的眼神時好時不好的,此刻就在眯著眼。

    「阿耶,國事有好些,你慢些去做。」

    李弘心疼了,上前勸道,「阿耶你的眼神不大好,要不就讓阿娘來看奏疏吧。可阿娘也累,要不……請個人來讀……」

    李治微笑看著他,心中溫暖。

    帝王家無親情,這一點他親身領教過。

    高祖皇帝時,先帝等人爭鬥不休,最終釀成了兩死的結局。

    先帝時,為了那個位置,李承乾和李泰等人爭的眼珠子都紅了,恨不能弄死對方。

    他也在思索。

    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

    隨著時光流逝,他對此事的看法也漸漸成熟。

    高祖縱容幾個兒子爭鬥,他高高在上的操控一切,結果不小心過頭了……先帝被逼迫過甚。高祖皇帝大概認為先帝只能隱忍,可誰曾想先帝竟然發動了政變。

    而在先帝時,李承乾為太子,李泰等人為何能逼迫他狼狽不堪?讓他做出那等事情來?

    李治認為先帝也犯了和高祖皇帝一樣的毛病,縱容幾個兒子之間內鬥,他來制衡。

    可最終還是翻船了,李承乾徹底玩完。先帝還想留著李泰,可群臣卻不幹了……這等人能逼迫太子如此,留下他幹啥?做攪屎棍?

    他看著念叨的兒子,突然柔聲道:「五郎,以後幾個阿弟長大了,若是不聽話犯錯該如何?」

    武媚已經到了門外,聞聲止步。

    從她的角度看去,李弘站在那裡,身板筆直,但有些微微搖晃,一如他小時候那般。

    這個問題……皇帝太欺負人了。

    若是回答不當,太子就會在李治的心中留下一個陰影……當年先帝擔心百年後子孫自相殘殺,便憂心忡忡。李泰知曉了後,就來請見,一來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我只有一個兒子,若是我為帝,等我老後就殺了這個兒子,把帝位傳給雉奴。

    這等話也就哄哄當時心身俱疲,深深陷在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的先帝。那些臣子一聽就怒了,心想你這不是羞辱我們的智商嗎?隨後一番進言,李泰出局。

    武媚心中不安,卻不能干涉。

    李治也在盯著李弘,連表情都不放過。

    李弘皺眉,想到幾個弟弟的頑劣,嫌棄的道:「他們頑皮鬧事就處罰,做得好就誇讚,被人欺負了我就幫他們出頭……」

    李治的眼中多了笑意。

    外面,武媚微微側身,那微笑就在紅唇中,卻不肯綻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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