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作詩套路(1 / 1)
第四百一十四章作詩套路
李君閣笑道:「『眾中不敢分明語,暗擲金錢卜遠人』,這嬌羞思念,患得患失的神情可要描畫下來喲!」
秋丫頭一拍手:「哎喲,別說還真是,這神情可要改一改,光專注認真還說不過去!」
李君閣手捂腦門:「你這裡天天守著二准,當然是體會不到這種心情了,你要將你在蜀都畫室里孤獨作畫時候的心情帶進去才行!」
秋丫頭滿臉飛紅就要拿筆桿敲他:「哎呀你太討厭了!」
小芷笑嗔道:「被你們鬧得本子都看不下去了,我惹不起躲得起!」
說完拿著本子跑另一個亭子去了。
秋丫頭說道:「看!都怪你!」
李君閣說道:「怎麼就能怪我呢?誒,你這段時間的作品呢?翻出來讓我欣賞欣賞。」
秋丫頭說道:「那正好了,題畫詩是我的弱項,前兩天師傅打電話來,誇你都誇得沒邊了,順便臭罵了一通我寫的,說是皮娃分分鐘寫出來的都比我一學期想出來的還好!這還要不要人活了?你趕緊教教我唄。」
說完打開畫夾,裡邊是一沓水彩寫生稿。
李君閣隨意挑出一張,是盤鰲鄉一處古建院落。
院落左側是一面白牆,上邊一個扇面狀的裝飾窗,窗外綠竹掩映。
院落右側是木結構住房,青瓦石階,石階邊擺著兩個石鼓,上面放著兩盆玉潔冰清的蘭花,古色古香。
庭院空曠,青石板鋪就,盡處是一道月亮門,門左邊是一樹老梅,門右邊是幾株芭蕉。
畫面水汽空濛,給人一種幽靜,空靈的感覺。
李君閣說道:「那就以這幅為例吧,剛剛一翻到這畫,腦子裡就冒出一句『蕉葉卷空庭』。」
「像這種句子,屬於妙手偶得,可不能放過了。那我們就拿它做眼,剩下的句子圍著它展開。」
「題畫詩有個老祖宗,王維,他本身就是大畫家,大家都說他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你是畫畫的,對他的詩可要好好揣摩才行。」
秋丫頭暗自點頭。
李君閣繼續說道:「題畫詩不用太複雜,準確表達出畫中的意境氣韻就成,不需要用典,不需要多深的思想內涵。比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同樣能成為千古絕唱。」
秋丫頭心中似有所悟,眼神開始明亮起來。
李君閣笑道:「這畫可以入詩的地方很多了,比如窗外的竹子,月亮門,梅花,芭蕉,雕窗,青瓦,木樓板,石階,石杵,廊柱……」
「不過我們要照顧這畫的氣韻,就要選擇最能反映出這幅畫空寂意境的幾樣景物,我認為是窗外的竹葉,石階上的苔痕,還有蘭花和芭蕉。」
「最後一句已經有了,我們來推敲前三句,首先找個小對仗,比如竹葉綠,苔痕青,就不錯,是不是?」
秋丫頭點頭稱是,然後又道:「可這不是詩啊!」
李君閣笑道:「慢慢來嘛,竹葉穿窗綠,苔痕上階青,估計就是你現在能想到的,對吧?」
秋丫頭笑道:「還不如你這個,剛剛我心裡想到的是竹葉透窗綠,嘻嘻,你怎麼知道的?」
李君閣笑道:「因為我也是這樣過來的啊,但是我們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這苔痕是一個個的小圓斑,因此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苔痕』換成『苔錢』,這樣就更形象化了?」
秋丫頭笑道:「還真是!」
李君閣說道:「繼續鍊字,上階,是怎麼上的?如果詩中能反應出這一層,是不是就更加層次豐富了?比如要寫出青苔的厚重,可以用『壓』字,要寫出它和石階融為一體,可以用『沁』字,如果要寫出它的輕薄,可以用『鋪』字,總之,把靜態的景物給寫動,是不是意境又高了一層?」
秋丫頭拍手稱快:「正是正是,那你快挑一個字!」
李君閣說道:「要是我的話,我會用『鏽』字,因為我們這詩,是要寫出空庭的一種緩慢變化。這個字既能反映出苔蘚侵蝕石階的緩慢過程,又能反映出苔蘚和石階牢固的融為一體,還能和『錢』字呼應,暫時這句就定為『苔錢鏽階青』了。」
「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階字與錢字不合韻,因此必須換成『陛』,『砌』,『級』這些仄聲字,這找同義不同韻的字,也是作詩的一項功夫。」
秋丫頭問道:「級是仄聲字?」
李君閣笑道:「平上去入,級字在現代拼音語系裡是上,不過在古音和夾川方言裡是入,歸入仄聲裡面。」
秋丫頭笑道:「那就用『級』字吧,不是特別生僻。」
李君閣笑道:「接下來還要簡單一點,上聯照顧對仗,還得改,錢是具象化的名詞,因此用竹影就不合適了,畫面空濛,竹葉上似乎充滿了水汽,葉尖還在往下滴水,我們換成『竹雨』二字,是不是意像又豐富了一層?」
秋丫頭說道:「對對對!」
李君閣笑道:「文似看山不喜平,有些意像可以反向用之,因此我將『穿』字換成『分』字,給讀者造出一種突兀的感覺,竹雨怎麼會分呢?哦,分的不是雨,而是這股綠意,是不是顯得更好玩,更能反映出一種意趣?」
秋丫頭連連稱讚,說道:「那這兩句就定下來了,『竹雨分窗綠,苔錢鏽級青』,是吧?『竹葉透窗綠,苔痕上階青』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李君閣點頭道:「暫時先這樣吧,接下來我們推敲第三句。第四句是蕉葉卷空庭,寫的是空間,那第三句我們是不是可以另闢蹊徑,從時間上來入手?時間上,有什麼能與『空庭』二字對仗的?」
秋丫頭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李君閣笑著提示道:「薄霧濃雲愁……」
秋丫頭眼前一亮:「永晝!永晝對空庭!太妙了!」
李君閣笑道:「對了,我們看啊,現在這詩已經敲定的三句,都是視覺觀感,那剩下的一句,我們是不是可以換個套路,從其它地方入手,比如……」
說完那手指點了點石階旁兩盆蘭花:「嗅覺!」
秋丫頭哈哈大笑:「我知道了!動詞就用和『卷』對仗的『舒』字就不錯!『竹雨分窗綠,苔錢鏽級青。蘭芳舒永晝,蕉葉卷空庭。』哈哈哈,成詩了!」
李君閣笑道:「大致八九不離十了,不過要我來選擇的話,我寧願選擇『消』字,既寫出了蘭香在空氣中的彌散狀態;又寫出了蘭香讓人舒適,使人不知不覺就度過了炎炎夏日;更是從單純的視覺嗅覺直接觀感提升到了心靈的體會。雖然對仗上沒有『舒』『卷』二字嚴謹,但是意思更加豐富。我們作詩,不能死扳平仄對仗,因文害意。因此兩相權衡之下,我寧願選擇『消』字。」
秋丫頭突然發覺一個問題:「二皮哥,第四句卷字似乎有問題啊,卷字是由外而內,但是芭蕉葉是由內而外長開的。」
李君閣笑道:「那你覺得用什麼字比較好?」
秋丫頭想了半天,說道:「我覺得用『展』字比較好。」
李君閣說道:「能看到這一層,很不錯了,有時候本能得來的句子,本身是有問題的,因此也要推敲,這個『展』字,就比『卷』字好。」
秋丫頭說道:「那這詩就寫完了?哈哈哈,真的也並不費勁嘛!竹雨分窗綠,苔錢鏽級青。蘭芳消永晝,蕉葉展空庭。」
李君閣說道:「『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壓斷脊』,丫頭你還得練,不過思路就是這個思路。」
說完嘆氣道:「其實這詩裡邊毛病還多,比如前兩句,照顧了意象,但是失卻了天然;比如『蘭芳』,除了與蕉葉對仗不工穩外,還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太多,作詩稱這種字為『俗字』,應該要儘量避免。當然如果你是能寫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那樣的大佬,那你愛咋用咋用,當我沒說。」
秋丫頭哈哈大笑:「二皮哥,你是在嫉妒嗎?哈哈哈我聽出了濃濃的嫉妒!」
李君閣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中華詩詞輝耀萬古,一個人,能有十個字名留詩史,那就已經了不得了。前人風範,後輩只能仰望啊!乾隆皇帝那傢伙,打小就是文人精英教育,一輩子上萬首詩詞,你能知道的有一句沒有?因此如李杜一類的人物,屬於一輩子摸不到邊的境界,也只能嫉妒了。」
秋丫頭嘻嘻笑道:「我的要求沒那麼高,我只要我的詩能配上我的畫就行了。」
李君閣笑道:「不積畦步,無以至千里,丫頭你也算入門了,那就繼續努力吧。寫靜景,主要就是把氣韻突出來,然後把靜物寫動,基本就達到要求了。比如『蕉葉展空庭』這句,是不是有種看電視裡植物生長快鏡頭的感覺?讓人體會到時間在緩慢流逝的味道?作詩剛開始不用想太複雜,能傳遞出一種韻味,能表達出一種情緒,詩就算成功。」
秋丫頭對李君閣正容道:「二皮哥,謝謝你,你幫了我大忙了!」
李君閣說道:「不用謝。再教你一個乖啊,這首你先抄下來,別慌著冥思苦想要改善它。這玩意兒講究個靈感,所謂『文章本天成』,鑽進牛角尖那就魔怔了。扔到一邊,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過段時間再回來讀一讀,說不定靈感又來了,發現好多地方又可以改一改了,詩就是這樣煉出來的。等煉到一字不能易了,那才是成品!」
秋丫頭算是徹底明白了,卻又提了一個問題:「二皮哥,照你這麼說來,那詩的意思層次越豐富,詩的難度就越大,那五言詩,是不是可以一字一層?兩句十層?」
李君閣笑道:「這種極端在詩史上並不是沒有啊,十個名詞的堆疊,『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就是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