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明悟下(1 / 1)
「我所做的事情,明明是正確的,可是為什麼,連第一步都邁不開?」鄭光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精氣神,看著自己搶救出來的幾片紙張,只覺得渾身無力。
范慶嘆了口氣,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肚,帶著自嘲的笑容說道:「這世道便是如此,顛倒黑白,明明是正確的事情,做起來,千難萬難,可是貪污受賄那些錯事,今天說了明天就做成了。
當初考取進士之後,觀政了一段時間,之後我被外放,在陝西做過知縣,那個地方啊,冬天很冷,春日也短,常年不太暖和,那一年,我記得很清楚,開春以後,春耕以後,來了一場寒潮,把莊稼地里的作物都給凍死了,有一個算一個,一顆糧食也沒活下來,然後啊,那些農戶就對著田地,哭啊,哭啊,哭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男人蹲在田地里哭,婦女在邊上抹眼淚,孩子小,不懂事,就趴在娘親懷裡,一個勁兒的喊餓,好餓,那個樣子,我這輩子都忘不掉……人總是要吃飯的,可飯呢?都在地里,給凍死了,沒種子糧了,陝西土地不高產,一年一熟,種子糧撥下去之後,全家都指著土地過日子,一場寒潮,一年的糧食沒了。
那個時候我還年輕,一腔熱血,只想報效國家,為百姓做點事情,看著百姓不停的哭,我心裡很難受,我想為百姓爭取一些米糧,爭取一些補助,爭取朝廷的免稅,至少讓他們度過這段時日,然後再想辦法,重新耕作,這是我作為知縣義不容辭的責任,說來也是幸運,不幸中的萬幸,那次寒潮規模甚大,十幾個州府受災,陝西全省告急。
大的災情沒人敢隱瞞,很快,朝廷的賑災款子和賑災糧就下來了,巡撫下令各州府主官去領取救災款和賑災糧,然後各縣主官再去找州府主官要救災款和賑災糧,朝廷規定的,每戶每人十兩銀子,有一個算一個,一人十兩銀子,再給米糧若干,足夠他們度過最艱難的日子,然後朝廷下發種子糧,再行耕種,看看能否彌補損失。
得知此事,我的心就安定了,我告知了全縣百姓,百姓們千恩萬謝,就等著我把救災款和賑災糧領回來了,很快,我就得到通知,去府城領救災款和救濟糧,我點起車馬趕到府城去領救濟糧,當時我還是第一個去的,因為距離府城很近,很快就到了,當時我所管轄的縣完全是務農之縣,縣城很小,也沒什麼人從商,全靠著土地活著。
受災之民大約有四千餘人,畢竟是陝西小縣,人口不多,不比東南繁華之地,粗略的算一算,四萬兩銀子正好差不多夠他們一年的花費,給一些米糧,勉強度日,挨到寒潮過去開始春耕,也大概能有個盼頭,人有了盼頭,也就不擔心了,我初為官,也會有些成就之感,也有挽救一縣生靈之感。
結果府尊笑著給了我一萬兩銀子,告訴我這就是賑災款子,我大驚失色,問朝廷不是規定十兩一人,現在怎麼算也不夠啊?我所管轄之縣有民四千,人人受災,再怎麼,四萬兩銀子也是需要的,否則,他們如何度日?
府尊等我說完,就又從懷裡掏了三張銀票給我,一張一千兩,一共三千兩,告訴我說,這是大家的慣例了,從府庫撥出來,府庫的人就要拿一些,運輸的人拿一些,運到當地,巡撫拿一些,他們這些知府知州再拿一些,等到我們,就要少一些了,不過那些賤民隨便給個幾兩銀子就能活了,賤人有賤命,賤命有賤福,怎麼著都死不了,不用在意。
府尊還說,我是個新人,不懂這些規矩,沒關係,這不就懂了嗎?你一個小知縣也不容易,朝廷一年才給多少俸祿米糧,也就將將能把飯吃好,但也吃不撐,縱觀數千年上下,就大明對咱們這些當官的那麼摳,要是不拿些錢,也根本活不下去,所以,無論如何,這些錢要收下,朝廷不給,咱們只好自己拿了,當官也是要吃飯的!
我沒反應過來,就渾渾噩噩的離開了,出了府城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想要再回去,卻不知該如何說,如何面對,便也就行屍走肉般回了縣城,把那三千兩也掏了出來,一共一萬三千兩,分給了百姓們,雖然少,但百姓們依然是千恩萬謝,好像得到了什麼天大的恩賜一般,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他們知道原本他們可以得到十兩而不是二兩多一點,他們會如何做?
後來我不甘心,把這件事情寫了一封信交給我的老師,當時的禮部尚書,想要揭露這一惡行,藉助老師的力量打擊這群貪污腐敗的官員,結果被老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老師對我說,全大明的官員都是如此,你一個小小的縣官,又能如何?別說你只是二甲進士,沒有選庶吉士,進不了內閣,就算你是庶吉士入了翰林院,這種事情,你要是說了,就是在和整個官場為敵,誰也救不了你。
老師知道你年輕氣盛,想做一番事業,但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自量力者,是無法在官場上生存的,要麼就接受,活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繼續做官,要麼,棄官不做,回家種田讀書去,這樣,你至少能活命。
堂堂禮部尚書,未來的閣老宰相,尚且這樣對我說,平之,你覺得,我還能如何?你以為我不想揭露此事?你以為我不想和他們鬥爭到底?不是不想,實在是無能為力,至少,在咱們做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之前,是沒有辦法的,他們有組織有人手有背景,咱們什麼都沒有,拿什麼和他們斗?
聽我一句勸,重新寫一份,不管什麼,哪怕是練兵之策也好過這些政論,至少,你可以得到賞識,可以更進一步,將來考取進士,才有入翰林院的機會,平之,若你仍然抱有那樣的想法,那是好的,不要忘了,要深藏於內心,牢牢記住,等到有朝一日你能收拾他們的時候,再去收拾他們,現在,養精蓄銳,積蓄實力,等到合適的時機,一擊之下,就讓他們無法反抗,這才是明智之舉!」
范慶的話很長,很絮叨,一邊說一邊喝酒,等到話說完了,酒也喝完了,一晚上狂轟濫炸之下沒有醉倒的范慶,卻在這區區一壺酒的打擊之下趴倒在桌子上面睡過去了,呼聲震天,估計打雷也醒不來,看似不合理,其實合理的很,唐代的大詩人們早就說明了原因——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如同你永遠也喚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永遠無法避免讓一個想醉的人喝醉。
鄭光站起身子,張開手掌心,看著那最後的幾片紙,抿了抿嘴唇,將它放入了自己最喜歡的錦盒之內,和父親留給自己的那些遺物放在一起,而後將錦盒藏好,走到書桌之前,磨墨,提筆,開始重新書寫給皇帝的奏摺……
吾皇鈞鑒:臣久居東南,數度直面倭寇之威脅,深知東南抗倭不利,並非倭寇之強之銳,乃大明之軍久疏戰陣,訓練不得其章,戰鬥不得其法,凡遇倭寇,不敢戰者一鬨而散,兵敗如山倒;敢戰者徑直前沖,不結陣,不持盾,不發矢,祖宗戰法幾近忘卻,捨本逐末,以倭寇混亂戰術應對倭寇,以我之短,攻倭寇之長,豈有不敗之理?
如倭刀鋒銳,刀鋒難避,大明制式長槍長矛乃木柄,倭寇一刀之下,槍尖自斷,無槍尖之槍,則為木棍,如何對敵倭刀?倭寇久經戰陣,戰力強大,而我東南衛所之兵承平百年,戰力只如尋常農家百姓,不過穿軍服持長槍而已,與百姓何異?直面倭寇,一觸即潰,敢戰者寥寥無幾,遂有東南抗倭之困局。
臣以為,若平倭,必有平倭之兵,若有平倭之兵,必有善練兵之將,精選兵源,以善練兵之將練之,遂成軍,以精銳兵器武裝,遇戰,則結陣,以完整陣法徑直向前,倭寇陣型混亂,多仰仗個人勇武,而大明軍陣既成,長槍突刺,弓弩發矢,鐵盾護衛,諸軍各司其職,宛如鐵壁,倭寇則如瓷碗,一觸即碎,絕非大明王師之對手,故其一者,精練新兵,操練軍陣。
另大明火器優良,種類繁多,數量占優,火器之利,數百步外取賊性命,而我軍無損傷,面對倭寇豈有不大用之理?然大明之軍善使火器者甚少,蘇州之兵二千,竟無一人能使火器,東南之兵十數萬善用火器者寥寥無幾,臣以為不妥。
然大明火器雖種類繁多,堪實用者不多,臣以為,實戰之時,當捨棄諸多華而不實者,以佛朗機火炮、神火箭為主,火銃、火彈等威力小射程短之火器當勤加研究,改進之後方才列裝,火銃尤為此,蓋火銃可稱單兵火炮,若射程遠,射速快,堪為利器,可抗騎兵,故其二者,精簡火器,列裝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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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明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