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遺書(1 / 1)
即使在燈光下,蘇綬也掩飾不住臉色的鐵青,他雙手微微抬起,像是要阻止什麼,但無形的阻礙又壓制著他,使他懸著氣的樣子,看上去就像個迷失了靈魂的紙人!
「她死了,」蘇若停在距離他不足一尺的位置,直直地盯進他的雙眼裡,「你撫她的牌位有什麼用呢?你記住與她相關的那些細節有什麼用呢?你再喚她的小名,她也不會回來了。筆神閣 bishenge.com她再也不會受到你的虐待,你自以為是,把自己裝得再無情些也沒有用,你以為這樣你心裡就能好受多了,可你麻弊得了自己,在面對母親牌位時你還能當作不存在嗎?」
燈下的「紙人」,像被風吹動了一樣在搖晃。
蘇若退回去,站直了身子:「為什麼我要指出這些,是因為我實在看不得你偏安在無情的面具之下,我不捅破你,你仍然會繼續沉浸在天性冷漠、從未心悅於髮妻的假象中,看到你那麼心安理得地蜷縮其中,我覺得太便宜你了。」
並不高亢的聲音浮動在燭光里,虛掩的門口有風進來,將一室的空氣也推動出了波涌。
投在地下的影子,明明蘇綬的更為高大,可是眼下纖細的蘇若才更像是無比強勢的那一個。
蘇綬在看不見的波涌中垂下了雙手,風吹起他的衣袖,像是沙場中垂落的旗幟。
門外樹枝搖曳的輕響中,他仿佛聽到了一些來自久遠記憶里的聲音,就像衝破了堤壩的水流,它們先是出現了一點點,然後越來越大,越來越勐,變成了滔天的洪水,和震耳欲聾的吶喊。它們將他淹沒,將他包裹,將它在消逝了的過去十幾年歲月中推來撞去!
他看著地下那抹與印象中幾乎能重合的纖秀的影子,勉力地於洪流中穩動心神,他把攥到發麻的雙手重新背到身後,以極之緩慢的速度說道:「你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他不相信過去的蘇若也是這樣的,即使他的確沒有多麼關注過這個女兒,可是他是在衙門裡處理過那麼桉件的官員,對這些他有直覺。她是近期才變的,確切地說,她是自莊子裡養病之後變的。「你在莊子上那半年,遇到過什麼?」
蘇若對著空氣靜默了半晌,才輕輕地哂出來:「父親覺得呢?」
他抬起頭,目光幽暗如潭:「你在莊子裡那半年,看來並沒有閒下來多少。細數起來,鬼手第一次出現在京城賣鎖,正是你在莊子上的時期。靠莊子裡那些人,你肯定做不到這麼嚴密,看來你在經營鬼手名號的同時,也拉到了不少幫手。」
說到這裡他又微微抬頭,將目光落在屏風上:「我要是沒猜錯,你這些幫手,此刻應該就在這後頭。」
蘇若抿唇。
即使她完全扯破了蘇綬的偽裝,占據了主動,他也還是沒有變得狼狽,在被她步步逼問之下,他也沒有喪失思考力,而完全為她所牽動心緒,——她都猜對了,他果然不是真的懦弱,不是真的可以為了保平安而無底線地退讓。
「是。」她說道,「在莊子裡那半年,我很忙。我需要用錢,所以我以鬼手為名制鎖賺錢。那麼父親知道我為什麼要用錢嗎?」
「比起你為什麼要用錢,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擁有這身技業的?」
「因為我想查我母親的死因,所以我要花錢!」
蘇若自顧自地回答自己的話,「父親長年在外,聽說過身邊人對母親這樣的評價沒有?她剛強隱忍,從不自怨自艾,她即使從小疾病纏身,卻也並不灰心喪氣。她對你心灰意冷,但對一雙兒女卻視如珍寶,你覺得,她借著那天夜裡的暴雨自盡的說法正確嗎?」
「你想說什麼?」
蘇若揚唇:「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蘇綬定
定望著她,須下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線。
「我本來以為父親是不知道的,但其實你知道,至少你肯定也有過猜想,對嗎?」蘇若慢慢地斂住神色,「田頌的來歷,我在這裡有幫手,你什麼都看出來了,我想你當年肯定也起過疑心。但是,你為什麼沒有查下去?」
蘇綬緩吸氣:「是誰告訴你的這些?」
「是母親。」蘇若望著他,雙手卻從衣袖裡掏出一本簿子,「這是母親生前留下的起居記錄,為了消磨那些被丈夫冷落的時光,她用記錄生活瑣事來打發每天的時光,這裡頭有她十幾年婚後生活的諸多痕跡,我從裡頭沒有找到絲毫她想尋短見的跡象。」
蘇綬目光落在簿子上,隨後快速伸手。
蘇若卻收手避過,翻到最末尾的一頁才遞給他:「父親得從這一頁看起。這是你在祖父孝滿除服之後執意離京赴任那日,母親與你爭執之後留下的字句。這是她的親筆,清楚寫明了她的心境。她沒有尋死的心,她不對你抱期望,但是對我與蘇祈依舊愛如骨髓,她沒有因為你而尋短見的任何理由!」
蘇綬接了簿子。
他的雙手在燈影下篩糠。
蘇若極有耐心地看他視線在紙上梭巡,看他夾雜著各種情緒的神情在反覆地涌動。
他的反應其實是有些出乎蘇若意料的,先前那一刻她本以為,蘇綬對謝氏的死因應該有著比較清晰的結論,但眼下他的表現,很顯然不是這樣。
「這是哪裡找來的?你母親留給你的?……不,如果是她留給你的,你應該三年前就會拿出來,而不是眼下。」
蘇綬握著簿子,皺起的眉頭下遊動著灼人的光芒。
「是母親留給我的,但是我卻是從莊子裡回來後從遺物里找到的。」蘇若避重就輕地回答,「在莊子裡我聽到了不少關於那場洪災的信息,閒著無事,我去查了查南郊河堤岸,然後有了一些發現,伍兒屯堤岸下涵洞口的鐵門,應該在事發當夜被人動過。」
「何以見得?」
「因為那道鐵門是朝外打開的。洪水從主河道湧入村中,只會把門推緊。但那天夜裡它卻是打開的。這必定屬於人為。」
蘇綬屏息而立,再度低頭看著手上謝氏留下的字跡。
蘇若望著他:「父親當年沒對此產生過懷疑?」
「那涵洞我也去看過。」蘇綬攥緊薄子,「但我卻得到了一封你母親的親筆遺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