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權與法(1 / 1)
范純仁的這幾個問題,真是又短又快。
雖說,此非真男人也。
但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爽感十足。
尤其是對於保守派而言。
夠了!
這真的夠了!
輸了都沒有關係。
因為他們最終目的就不是要打贏這場官司,而是要阻止王安石變法。
一個是面子,一個里子。
那當然是要里子啊!
今天你王安石親口承認,制置二府條例司是不涉及到財政,不涉及到軍政,也不涉及行政。
在這公堂之上,這每句話可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要是不涉及這三大權力,這制置二府條例司等同於廢了呀!
對對對!
你贏了!
但是司馬光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張斐,見其澹定從容,心知,此事定沒有這麼簡單。
等到范純仁坐下之後,張斐站起身來,只見與之前不同的是,許止倩將他們的文桉全部打開鋪在桌上。
這是因為,審問方式發生了變化,他們準備的步驟也變得混亂了。
張斐只能臨時重新組織語言,以及重新規劃問題。
那錢顗見張斐站起身來,立刻打起精神來,默默發誓,決不能再像方才一樣,一定要扳回一城來。
哪知張斐根本就不看他,而是轉身向王安石問道:「王大學士,方才范司諫、錢御史都提到一個問題,就是朝廷已有二府三司,為什麼官家還要另設一司,這其中有何原因?」
此問一出,在場的人皆是一臉錯愕。
適才范純仁的第一個問題,其實也就是要往這方面引,朝廷有現成的制度你不用,你為何要另設一司,這只能說明你心裡有鬼,但是被張斐駁回去,他們還好生惋惜。
如今張斐自己竟然又問了出來。
這是搞什麼?
他們看不懂啊。
但不管怎麼樣,這個問題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包括神宗趙頊,他都恨不得走到們前來觀看。
設這一司的原因,他知道,就是為了繞開中書門下,但這話你不能說出口啊!
這只能證明皇帝充分不信任宰相。
這會破壞君臣感情的。
這話題一個比一個敏感,他現在也非常緊張。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張斐,然後才答道:「另設一司,就是為了避免違反祖宗之法。」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陣譁然。
你這也太扯了吧!
當我們是傻子麼。
就連韓琦都不可思議地問道:「避免違反祖宗之法?」
王安石點點頭道:「回韓相公的話,正是如此。」
張斐目光一掃,笑道:「既然連主審官都如此好奇,那不如王大學士與我們好好解釋一番。」
「可以!」
王安石點點頭,道:「適才你不是提到三冗之禍嗎?」
張斐點點頭。
王安石道:「三冗之禍就涉及到稅制、財政、吏治等等問題,同時國家所面臨的弊政,還不止這麼一點。」
張斐點頭道:「身為百姓的我,對此是深表認同。王大學士,你請繼續說。」
王安石道:「要處理這些問題,就涉及到各方面的權力,但是中書門下是不具備其中諸多權力的,如果讓我在中書門下主持變法,那麼權力就會集中在中書門下,這顯然不符合祖宗之法。」
「妙啊!」
蘇軾、蘇轍兩兄弟終於有默契地異口同聲。
這個解釋革新派皆是眼中一亮。
甚至包括神宗趙頊。
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一茬。
而保守派那邊卻是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司馬光皺眉道:「這一聽就不是他王介甫說得話。」
呂公著直點頭道:「這就是張三的語氣,想來也是張三教他的。」
張斐問道:「非常抱歉,我不太懂行政,臨時設置一司,就可以避免嗎?」
王安石點點頭道:「當然是可以的,中書門下乃是國家最重要的樞要部門,是不能輕易的廢除和設立得,如果讓中書門下主持變法,權力的收放也將面臨諸多問題,慶曆之時,就遇到過此類問題。」
「原來如此!」
張斐笑著點點頭,瞄了眼韓琦、富弼,兩個主審官都略顯尷尬。
王安石又繼續說道:「但是制置二府條例司不同,是臨時設立的,主持完變法之後,是可以輕易廢除,之前制置三司條例司就已經說明這一點。」
還能這樣?
人人臉上都掛著幾個問號。
保守派玩命彈劾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就是指此司違反祖宗之法,而原因就在於,權力太大。
這麼一番解釋下來,感情你還是在遵守祖宗之法,反倒是讓中書門下主持變法,是違反祖宗之法。
不對啊!
這不對啊!
可是,是哪裡不妥呢?
韓琦、富弼似乎都被繞了進去,畢竟他們就是慶曆新政的當事人,一時都未想明白。
「我反對!」
只聽得一個激動的聲音,只見范純仁突然站起身來,「王大學士方才說制置二府條例司不涉及任何權力,如今又說這麼做,是擔心中書門下攬權過重,故而設此司,那麼換而言之,就是你這制置二府條例司還是具備大權的。」
眾人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對啊!
這麼說來,你這制置二府條例司就是具備行政、財政、軍政三大權力的。
「范司諫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向王安石問道:「是呀!王大學士方才說制置二府條例司不涉及財政大權?」
王安石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問道:「可否給出具體的解釋?」
王安石道:「首先,制置二府條例司不掌稅銀,不掌軍費,不掌俸祿,不掌鹽鐵,不掌織造,當然不涉及到財政大權。」
張斐故作有些手忙腳亂,想翻閱文桉,卻又找不到,故而又瞧了眼許止倩,後者搖搖頭,無奈之下,張斐只能向韓琦、富弼問道:「二位主審官,小民不太懂這些,不知王大學士這番話,是否具有一定的道理。」
韓琦、富弼相視一眼,都覺得這裡面有鬼,是不敢輕易點頭。
呂公著撫須笑道:「看來他們與我也差不多啊!哈哈!」
司馬光、文彥博同時鄙視了一眼這老頭。
你這純屬幸災樂禍啊!
蘇軾也好奇地向蘇轍問道:「你們條例司什麼都不掌嗎?」
蘇轍想了半天,道:「好像是真的。」
蘇軾又問道:「那你們幹什麼?」
蘇轍道:「我們就只是制定新法。」
蘇軾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好一個無權之司啊!」
韓琦猶豫半天,見張斐還直盯盯地看著他,是不依不饒,無奈地點點頭道:「是有那麼一些道理。」
張斐又向王安石問道:「軍政呢?」
王安石立刻道:「我們條例司又不掌兵馬,又不管軍費糧草,與軍政也毫無關係。」
張斐又看向韓琦、富弼。
韓琦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道:「那......還有個什麼來著?」
許止倩提醒道:「行政。」
「對!行政。」
張斐又問道:「行政大權呢?」
王安石道:「我們不管吏政吏費,也不管科考教育,官家的詔令也不走條例司,或許涉及到一點點行政權力,畢竟條例司也歸行政,但並無什麼行政權力。」
「是嗎?」
張斐很是懷疑地看著王安石。
許止倩也很是懷疑地看著張斐,你到底是哪邊的?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問道:「既然制置二府條例司,什麼權力都不涉及,憑什麼頒布版稅法?」
對啊!
眾人又是恍然大悟。
他們告狀,也是拿這個事當依據啊!
竟然將這麼重要的證據給忽略了。
還讓對手給提了出來。
真是太丟人了。
王安石顯得有些不耐煩,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方才我是再三提到,官家設制置二府條例司,就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主持變法。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當然有立法權。
我們只是頒布版稅法,可是那稅錢不是我們在收,是歸市稅司管,而監督查辦是由開封府管。」
「原來如此。」
張斐拱手道:「多謝王大學士告知。」
王安石只是瞪他一眼。
裝什麼?
不都是你教的麼。
我王安石嘴裡能說出這麼沒有水平的話嗎?
「我問完了。」
張斐拱手一禮,坐了回去。
富弼低聲道:「他們這才是在混淆視聽啊!」
韓琦道:「要不要提醒一下純仁?」
富弼稍稍皺眉,道:「算了,咱們可是主審官,還是公平公正啊!」
韓琦點點頭,又看向范純仁。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范純仁反而是冷靜了下來,因為張斐的問題,也為他理清了思緒,見韓琦看來,便站起身來,向王安石問道:「王大學士方才說制置二府條例司擁有制定新法的權力?」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那麼由制置二府條例司制定的新法,是不是每個人都得遵守?」
韓琦稍稍點了下頭,表示欣慰。
王安石點頭道:「一旦頒布,自然人人都得遵守。」
范純仁問道:「制置二府條例司所制定的稅法、軍法、吏法,皆是如此嗎?」
王安石點頭道:「皆是如此。」
范純仁道:「制置二府條例司所制定的新法,人人都得唯命是從,其中也包括二府三司,這權力可真是令人無法想像啊!」
王安石剛想張口解釋,范純仁便向韓琦、富弼道:「我問完了。」
就坐了回去。
王安石
司馬光撫須一笑,「學得倒是挺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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