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篪渾道人(1 / 1)
「既然活著那麼不容易,為什麼要去死?」
篝火照亮黑暗。
也照亮了紅衣小姑娘的面龐,姜凰困惑惘然地看著蹲在眼前的黑衣少年,只覺得這個謝玄衣實在陌生。
「你不殺我?」
姜凰無法理解。
當年她和謝玄衣交手,這傢伙出劍殺意極甚,招招式式都要取人性命。
而現在。
謝玄衣變了。
她也說不清是哪裡變了
那把飛劍依舊散發出讓人膽寒的劍意。
但當年那身滿溢而出的殺氣,卻是憑空消散了許多。
「為什麼要殺你?」
謝玄衣站起身子,淡淡道:「如果我要殺你,你在燼離山的時候就會死,何必等到今天?」
「」
姜凰沉默了片刻,皺眉說道:「可是我要殺你。」
「看到了。」
謝玄衣望了望頭頂。
凰火燒焦了石窟,但也只是燒焦了石窟。
他平靜道:「看到你失敗了。」
「???」
姜凰大為惱怒。
比其謝玄衣不殺她,更讓她生氣的是,謝玄衣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
「謝玄衣!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伱!」
姜凰憤怒地起身,但因為雙腿軟綿無力的緣故這個動作以失敗告終。
她只能大力拍打著木質輪椅。
不過一個大力拍打輪椅的人,說這番話,實在沒什麼威懾力。
啪!啪!
石窟內迴蕩著清脆的拍打聲音。
面對姜凰的宣言,謝玄衣表現地很是淡定。
若是放在當年。
他早已一劍過去——
但今年並非當年,他也不再是以往的謝玄衣。
「等你站起來再說吧。」
謝玄衣點燃篝火,自顧自坐了下來,愜意地長嘆一聲,此刻的他,渾身衣衫都被汗水打濕
重塑劍氣洞天,比自己想像中要困難不少。
尤其是與心魔一戰,耗去了他九成的心力。
劍鳴之聲繚繞石窟,沉疴緩緩掠至謝玄衣膝前,像是一隻溫順小貓,以劍身蹭著謝玄衣的手掌。
姜凰推著輪椅,來到篝火之前。
她凝視著謝玄衣,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
「這些年,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姜凰發現了一個很詭異的事情。
十年過去。
謝玄衣似乎變年輕了。
對於修行者而言,容貌變化,並不足以成為年齡的判斷條件。
修到陰神境,便可以讓五官停止「變化」。
當然,許多大修行者並不會這麼做但也有某些宗門的老古董,以童子身份遊歷這種事情。
姜凰看得出來,謝玄衣佩戴了特殊法器,改變面容。
但一個人的神魂是無法改變的。
沉疴祭出之後,那濃郁劍氣,幾乎布滿整座石窟——
而謝玄衣的氣息,仔細感受,便會發現,猶如一株剛剛破土而生的新草,渾身上下透著旺盛的生機。
十年過去。
謝玄衣非但沒有老去,反而變得更年少了!
「我說我睡了十年,你相信麼?」
謝玄衣笑了笑,道:「這十年我什麼都沒有經歷。」
姜凰沉默了,謝玄衣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反倒是你,這十年你經歷了什麼?」
謝玄衣救下姜凰的那一刻起。
他就知道。
早晚會有這麼一天。
姜凰身體裡的「舊魂」會醒過來。
「我」
紅衣小姑娘怔了怔,這一句話仿佛有千鈞之重,落在心湖上,濺起無數漣漪。
一時之間。
她整個人都愣在了輪椅上。
那本來熠熠生輝,有如燃火的眼瞳,忽然變得茫然。
「這十年我經歷了什麼?」
姜凰喃喃自語。
她重複著謝玄衣的問題,也是在質問著自己。
一聲痛苦的悶哼,從輪椅上響起,紅衣小姑娘面色蒼白地向前墜倒,墜在篝火之前。
大風吹過,濺起一灘火星。
謝玄衣皺眉看著這一幕。
姜凰神色痛苦,她雙手捂住自己的額首,青筋鼓起,劇烈痛苦從神海之中傳來,猶如刀攪一般——
「呃啊」
坐在篝火另外一邊的謝玄衣,默默看著紅衣小姑娘打滾。
果然。
和自己當初預想的一樣。
姜凰的神魂受到了重創
如果沒猜錯,應該是當年北狩之後,皇城強者對姜凰進行了神魂封印,將這道尚未化形的大妖意識,封鎖在神海之中,讓其永遠以「妖身」形態,囚禁於皇城籠牢之中。
凰血後裔,可遇而不可求。
大褚皇室,講究血脈傳承,皇室子弟都自比龍鳳。
若真能駕馭這麼一頭凰血大妖,將其馴化成為座駕,那必定是極其風光的事情。
後來,姜凰僥倖逃脫了皇城,來到燼離山療傷
然而這神魂封印並未解開。
她的神海,在漫長歲月之中發生了「蛻變」,為了躲避封印限制,主神魂產生畸變。
於是就有了不諳世事,屁顛屁顛跟在謝玄衣身後的「小傢伙」。
倘若沒有燼離山之變,那麼她將在沉眠中完成這一切蛻變。
最終,主神魂回歸正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沒有火山噴發,燼離山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療養之地。
但山崩之後,如果不是謝玄衣出手
姜凰的神魂蛻變,將會被外力直接打斷。
十年靜修,毀於一旦。
好不容易分化出的清醒神魂,也可能會徹底陷入沉淪。
片刻之後,石窟恢復寂靜。
謝玄衣看得很清楚,姜凰眉心閃爍著異樣的赤紅光芒,顯然主神魂一直想要占據軀殼,但可惜封印帶來的痛苦太過強烈,主神魂無法承受,於是再一次選擇「隱匿」。
「誒誒」
躺在地上的紅衣小姑娘緩緩睜開雙眼。
原先那雙燃火之瞳中的陰沉徹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的愚蠢。
「我怎麼在這?」
姜凰神情茫然,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酣睡之前。
一睜開眼,就看到了謝玄衣的面容。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睡相太差,不僅夢遊,還說了一堆夢話。」
謝玄衣拎起小傢伙後衣領,平靜說道:「下次睡覺的時候,給你換座陣法。」
姜凰委屈地癟了癟嘴。
對於謝玄衣說的話,她向來都是信以為真。
只不過看到石窟上方焦黑的岩炭,小傢伙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謝真。」
「我剛剛做了個夢。」
謝玄衣腳步一頓,他望向姜凰。
小傢伙眼中閃爍著猶豫的光芒,她小聲說道:「夢裡有個姐姐,一直在和我說話」
是主神魂麼?
謝玄衣垂眸,輕聲道:「她都說了什麼?」
「她說你不是好人。」
姜凰聲音更小了:「還讓我小心點,不要輕易相信你。」
「還有麼?」
「沒了就這些。」
聞言,謝玄衣心底輕嘆一聲。
他將姜凰拎回原先的清淨陣中,然後將木質輪椅推了過來。
「她倒是沒說錯,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
謝玄衣蹲在小傢伙身前,認真說道:「不過現在整個大褚能救你的,也只有我了。」
姜凰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好好睡一覺吧。」
謝玄衣伸出一根手指,徐徐落在姜凰眉心,輕聲道:「待會再見到她,記得把剛剛的話轉告給她。」
嗡!
一縷神魂之力,輕柔掠出,浸入姜凰神海之中。
小傢伙閉上雙眼。
一縷赤紅輝光自眉心浮現——
大紅光芒,幾乎將整座石窟都照亮。
謝玄衣仔細端詳著這縷猩紅之芒,喃喃道:「果然是皇城的『九死禁』。」
他與姜凰相處多日,檢查神魂不止一次。
始終沒有發現異樣。
而這次,主神魂破禁,才初現端倪。
九死禁,乃是大褚皇族的神魂禁術。
一旦被這禁術打上烙印,神魂便等同於囚入籠中。
九死九死,顧名思義。
就算中術者死去九次,也無法逃脫神魂烙印
被這禁術打中,姜凰還能想出分化神魂的辦法,修成化形,已經足以稱得上天才。
只不過,憑藉這點小聰明,就想解除這禁術,便是痴人說夢了。
主神魂已經被死死鎖住了
一旦神魂合一。
「九死禁」便會再度生效!
想要解除禁術,要麼找到原施術者,解開封禁,要麼以極其強大的外力,強行衝破禁錮。
前者,謝玄衣不抱希望。
後者,倒是可以試一試。
蓮花峰上的洗劍池,可以洗滌魂魄,說不定可以衝破「九死禁」的囚錮。
只不過
謝玄衣此行來到南疆,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放下姜凰之後。
謝玄衣又布下了好幾座陣紋。
剛剛蘊含神魂之力的一指,足以讓小傢伙安安穩穩睡上十幾個時辰
即便主神魂中途再度甦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剛剛那番交談,謝玄衣知道主神魂並不蠢。
如今姜凰魂魄有缺,凰火無剩。
離開自己,別說痊癒,就連在南疆活下來都萬分困難。
她想活,只有跟在自己身旁。
謝玄衣來到石窟之外,風雨仍大,雷聲漸熄今夜,只過了一半。
而劍氣洞天,已經重塑完成。
之所以千里迢迢,從鯉潮城趕到南疆,自然是為了找陰山清算。
而清算,不僅僅只是殺人。
殺死金淵,重塑洞天之後謝玄衣手中,便只剩下了一件事。
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當年以白鬼為首,無數修士追殺自己,整整三千里,從南到北,最終將他逼入絕境。
這件事情仔細想想,有一個極其不合理的地方。
當年自己千里逃亡,行蹤始終保密,並且藉助了「因果」類寶器,對天機進行了遁藏。
即便是書樓的天命占卜,也無法窺伺真相。
可偏偏陰山白鬼知道。
尤其是青州那次。
轉戰千里,已然油盡燈枯的謝玄衣,在姜家幫助之下,成功安頓,避開皇城司緝查。
如果能夠再給一些時日休養。
他定能養好傷勢,好好緩一口氣,甚至有望「破境」。
可剛剛落腳,陰山白鬼便帶著一群圍剿者蜂擁而至。
這消息走漏太快。
以至於最終他無處可逃,只能去往北海。
對於謝玄衣而言,此行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找陰山復仇,也不是殺死白鬼的弟子。
他想知道。
當年白鬼,究竟是怎麼知道他的行蹤的。
金淵道人所占山頭的附近,有一位真正的狠人,此人乃是白鬼座下三弟子「篪渾道人」,如果沒記錯,篪渾正是當年隨白鬼一同追殺自己的邪修如今十年過去,白鬼麾下好幾位弟子都已晉升陰神。
而這篪渾道人,卻仍然停留在洞天之境。
這麼多年,停留在洞天境,想必早已修至洞天十重天,臻至圓滿。
距離陰神,也只差一線機緣。
謝玄衣真正的目標,從來都不是金淵。
而想要和「篪渾」過招。
他必須要凝聚劍氣洞天。
「嘩啦啦。」
謝玄衣站在小荒山山頂,他撣去斗笠上雨水,重新戴在自己頭頂,目光望向不遠處的猩紅天幕。
視線盡頭,群山疊嶂,瘴氣瀰漫,隱約可見一座高聳山峰,立著巨大黑幡。
無數山嶺,匍匐在下。
黑幡鼓動,震盪出獵獵風響。
那裡,正是篪渾道人的山門。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6章 篪渾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