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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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府雖然不在太象街、玄笏街,宅邸卻是真不小。
陳平安幫著三人挑選了三座宅子,曹晴朗是練氣士,所以位置最講究,靈氣不可淡薄,卻有必須劍氣不可太重,不然曹晴朗身為洞府境瓶頸、即將躋身觀海境的修士,恰好是最不願意置身於劍氣長城的外鄉練氣士。好在陳平安對寧府一清二楚,曹晴朗三人應該住在哪裡,又有哪些細微處的考量和大處的講究,這些事情,寧姚都讓陳平安做決定,無需身為寧府主人的寧姚說,也無需暫時還算半個外人的陳平安如何問。
裴錢就像一隻小黃雀,打定主意繞在師娘身邊盤旋不去。
陳平安起先還擔心裴錢會耽誤寧姚的閉關,結果寧姚來了一句,修行路上,何時不是閉關。陳平安就沒話講了,寧姚便帶著裴錢去看寧府用以珍藏仙家法寶、山上器物的密庫,說是要送裴錢一件見面禮,隨便裴錢挑選,然後她寧姚再挑選一件,作為先前大門那邊收到禮物的回贈。
種秋與陳平安問了些寧府的規矩忌諱,然後他獨自去往斬龍崖涼亭那邊。
曹晴朗在自己宅子放好包裹行禮,跟著陳平安去往那座小宅子,陳平安走在路上,雙手籠袖,笑道:「本來是想要讓你和裴錢都住在我那邊的,還記得我們三個,最早認識的那會兒吧?但是你現在處於修行的關鍵關隘,還是修道為重。」
曹晴朗笑著點頭,「先生,其實從那會兒起,我就很怕裴錢,只是怕先生瞧不起,便儘量裝著不怕裴錢,但是內心深處,又佩服裴錢,總覺得換成我是她的話,一樣的處境,在南苑國京城是活不下去的。不過當時裴錢身上很多我不太理解的事情,那會兒,我確實也不太喜歡。可是我哪敢與裴錢說三道四,先生可能不清楚,先生當年出門的時候,裴錢與我說了許多她行走江湖的風光事跡,言下之意,我當然聽得出來。」
陳平安笑問道:「我不在你家祖宅的時候,裴錢有沒有偷偷打過你?」
曹晴朗使勁點頭,倒是沒說細節。
陳平安也沒有細問多問。
陳平安完全可以想像自己不在曹晴朗陋巷祖宅的時候,他與裴錢的相處光景。
當然到了三人相處的時候,陳平安也會做些當年曹晴朗與裴錢都不會有意去深思的事情,可能是言語,可能是小事。
但是許多事情,真的就只能曹晴朗自己去面對,大到長輩之生死,小到那些戳脊梁骨的瑣碎言語,藏在嗑瓜子的間隙裡邊,藏在小板凳上的隨口閒聊,藏在街坊鄰居的桌上大一堆飯菜裡邊。
事實上,孩子曹晴朗就是靠著一個熬字,硬生生熬出了雲開月明,夜去晝來。
那會兒的曹晴朗,還真打不過裴錢,連還手都不敢。關鍵是當時裴錢身上除了混不吝,還藏著一股子好似悍匪的氣勢,一腳一個螞蟻窩,一巴掌一隻蚊蠅飛蟲,曹晴朗不怕不行。尤其是有一次裴錢手持小板凳,直愣愣盯著他、卻反常不撂半個字狠話的時候,當時還是瘦弱孩子的曹晴朗,那是真怕,以至於陳平安不在宅子裡邊的很多時候,曹晴朗都只能被裴錢趕到門口當門神。
一個孤零零的孩子悶悶坐在台階上,卻不敢在自己家待著,那個孩子就只能眼巴巴望向街巷拐角處,等著那位白衣背劍、腰系朱紅酒葫蘆的陳公子回家,只要他到了巷子,瞧見了那個身影,曹晴朗就總算可以回家了,還不能說什麼,更不能告狀。
因為裴錢真的很聰明,那種聰明,是同齡人的曹晴朗當時根本無法想像的,她一開始就提醒過曹晴朗,你這個沒了爹娘卻也還算是個帶把的東西,如果敢告狀,你告狀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我就算被那個死有錢卻不給人花的王八蛋趕出去,也會大半夜翻牆來這裡,摔爛你家的鍋碗瓢盆,你攔得住?那個傢伙裝好人,幫著你,攔得住一天兩天,攔得住一年兩年嗎?他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他真會一直住在這裡?再說了,他是什麼脾氣,我比你這個蠢蛋知道得多,不管我做什麼,他都是絕對不會打死我的,所以你識相一點,不然跟我結了仇,我能纏你好幾年,以後每逢過年過節的,你家反正都要絕種了,門神春聯也買不起了,我就偷你的水桶去裝別人的屎尿,塗滿你的大門,每天路過你家的時候,都會揣上一大兜的石子,我倒要看看是你花錢縫補窗紙更快,還是我撿石頭更快。
當年裴錢最讓曹晴朗覺得難熬的地方,還不是這些直白的威脅,不是裴錢以為最難聽最嚇人的話,而是那些裴錢笑嘻嘻輕飄飄的其它言語。
「你家都窮到米缸比床鋪還要乾淨啦,你這喪門星唯一的用處,可不就是滾門外去當門神,知道兩張門神需要多少銅錢嗎,賣了你都買不起。你瞧瞧別人家,日子都是越過人越多,錢越多,你家倒好,人死了,錢也沒留下幾個?要我看啊,你爹當年不是走街串戶賣物件的貨擔郎嗎?離著這兒不遠的狀元巷那邊,不是有好多的窯子嗎,你爹的錢,可不就是都花在摸那些娘們的小手兒上嘛。」
「瓜子呢,沒啦?!信不信我把你裝瓜子的罐兒都摔碎?把你那些破書都撕爛?等那個姓陳的回這破爛地兒,你跪在地上使勁哭,他錢多,給你買些瓜子咋了,住客棧還要花錢呢,你是笨,他是壞,你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難怪能湊一堆兒。算我倒了八輩子的霉,才遇見了你們倆。」
「曹晴朗,你該不會真以為那個傢伙是喜歡你吧,人家只是可憐你唉,他跟我才是一類人,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就像我在大街上逛盪,瞧見了地上有隻從樹上鳥窩掉下來的鳥崽子,我可是真心憐它哩,然後我就去找一塊石頭,一石頭下去,一下子就拍死了它,讓它少受些罪,有沒有道理?所以我是不是好人?你以為我是在你家賴著不走嗎?我可是在保護你,說不定哪天你就被他打死了,有我在,他不敢啊,你不得謝我?」
「你幹嘛每天愁眉苦臉,你不也才一雙爹娘?咋了,又死了一對?唉,算了,反正你對不起你最早死掉的爹娘,對不起給你取的這個名字,換成我是你爹你娘的,什麼頭七還魂啊,什麼清明節中元節啊,只要見著了你,肯定就要再被氣死一次,曹晴朗,我看你死了算了吧,你要是早點死,跑得快些,說不定還能跟上你爹娘哩,不過記得死遠一點啊,別給那傢伙找到,他有錢,但是最小氣,連一張破草蓆都捨不得幫你買的,反正以後這棟宅子就歸我了。」
曹晴朗主動與裴錢打過兩次架,一次是為爹娘,一次是為了那個某次很久沒回來的陳公子,當然曹晴朗怎麼可能是裴錢的對手,裴錢見慣了他人打架,也被他人打慣了的,對付一個連下狠手都不敢的曹晴朗,裴錢應付得很沒勁,但是她只是心裡邊沒勁,手上勁兒可不小,所以曹晴朗兩次下場都不太好。
陳平安帶著早已不是陋巷那個瘦弱孩子的曹晴朗,一起走入擱放有兩張桌子的左手廂房,陳平安讓曹晴朗坐在擱放印章、扇面扇骨的那張桌旁,自己開始收拾那些堪輿圖與正副冊子。「記賬」這種事,學生曹晴朗,弟子裴錢,自然還是後者學得多些。
陳平安不曾與任何人說過。
在他心中,曹晴朗只是人生經歷像自己,性情秉性,其實看著有些像,也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可事實上卻又不是。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不過這些不耽誤陳平安離開藕花福地的時候,最希望帶著曹晴朗一起離開,哪怕無法做到,依舊心心念念那個陋巷孩子,由衷希望曹晴朗,將來能夠成為一個讀書種子,能夠身穿儒衫,成為一個真正的讀書人,成為齊先生那樣的讀書人。更會後悔自己走得太過匆促,又擔心自己會教錯,曹晴朗年紀太小,許多之於陳平安是對,到了這個孩子身上便是不對。所以在藕花福地一分為四、陳平安占據其一之前,陳平安就這麼一直牽掛著曹晴朗,以至於在桐葉洲大泉王朝邊境的客棧里,裴錢問他那個問題,陳平安毫不猶豫便說是,承認自己根本就不想帶著裴錢在身邊。如果可以,自己只會帶著曹晴朗離開家鄉,來到他陳平安的家鄉。
俗話總說泥菩薩也有火氣。
可在陳平安身上,終究不常見,尤其是跟裴錢當時那麼大一個孩子真正生氣,在陳平安的人生當中,更是僅此一次。
趙樹下學拳最像自己,但是在趙樹下身上,陳平安更多,是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劉羨陽。初次相逢,趙樹下是如何保護的鸞鸞,那麼在小鎮上,與劉羨陽成為熟人、朋友再到此生最好的朋友那麼多年,劉羨陽就是如何保護的陳平安。
真正更像他陳平安的,其實是裴錢偷偷打量世界的那種怯懦眼神,是隋景澄的猜人心賭人心,如今又有了一個劍氣長城的少年,也像,不是那個已經在酒鋪幫忙的張嘉貞,而是一個名叫蔣去的蓑笠巷貧寒少年。在那邊的街巷,每次陳平安當個說書先生,少年言語最少,每次都蹲在最遠處,卻反而是他心思最多,學拳最用心,故而學拳最多,幾次恰到好處的碰面與言語,少年都略顯侷促,但是眼神堅定,陳平安便獨獨多教了少年蔣去那一式撼山拳的劍爐立樁。
蔣去每一次蹲在那邊,看似聚精會神聽著說書先生的山水故事,但是少年的眼神,臉色,以及與身邊相熟之人的輕微言語,都充滿了一種模糊不清的功利心。
陳平安沒有半點反感,就是有些感傷。
沒有人知道為何當年魏檗在落魄山竹樓前,說那阿良二三事。
少年陳平安為何會淚流滿面,又為何會在心神往之之外,心底深深藏著一份難以言說的羞愧、後悔、無奈,那是魏檗當時不曾獲悉的一種情緒。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那是陳平安的第一次出門遠遊,是在護送李寶瓶他們去往大隋書院求學,是陳平安盡心盡力為他們護道。結果來看,陳平安好像確實做得不能更好,任何旁人,誰都無法指摘一二。
但是當草鞋少年第一次遇到阿良之後,那其實才是陳平安的人生又一場大考,悄無聲息,心中拔河。
陳平安希望自己在那個自稱是劍客的斗笠漢子眼中,自己就是那個齊先生託付希望之人,陳平安希望一個意外的出現,自己可以保證無錯。故而那一場起始於河畔、離別於紅燭鎮驛站的遊歷,陳平安一直在努力猜測阿良的所思所想,去設身處地想像一位橫空出世的世外高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去猜測這位佩刀卻自稱劍客、齊先生的朋友,到底會喜歡怎樣的一個晚輩,一個少年,哪怕不喜歡,看不起,但是也絕對不能讓對方心生反感。所以當時陳平安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有意為之,思慮極多,小小少年郎走在那青山綠水間,當真有那心情去看山看水?
哪怕陳平安的初衷,是讓自己成功護送著寶瓶他們安然去往書院,是那個牽毛驢、佩竹刀的古怪男人,不會對寶瓶他們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可是事後回顧自己的那段人生,陳平安想一次,便會傷感一次,便經常想要喝酒一次。
人生路走過了,就是真的走過去了,不是家鄉故鄉,歸不得也。
偶爾回頭看一眼,如何能夠不飲酒。
今日之劍氣長城小心翼翼之蔣去,與當年山水間思慮重重之陳平安,何其相似。
曹晴朗動作輕柔,看過了一些刻好印文的印章和扇面款識,突然發現自己先生只是坐在隔壁桌子那邊,寂然無聲,怔怔出神。
曹晴朗也不敢打攪先生的想事情,就掏出了那把有古舊之氣、鋒刃卻依舊的小刻刀,輕輕放在桌上。
他不知道先生為何要將此物贈送給自己,曹晴朗當然不至於覺得刻刀是尋常材質,便不會珍惜,恰恰相反,先生臨時起意的這份贈禮,越是「不值錢」,便越值得自己去珍藏珍重。
陳平安站起身,笑道:「想了些以前的事情。」
曹晴朗也已經起身。
陳平安伸手虛按,「以後不用這麼繁文縟節,自在些。」
曹晴朗笑著點頭,卻依舊是等到先生落座桌旁後,這才坐下。
陳平安雙手籠袖,身體前傾,看了眼桌上那把小刻刀,笑道:「這把刻刀,是我當年第一次離開家鄉出遠門,在大隋京城一間鋪子買那玉石印章,掌柜附贈的。還記得我先前送給你的那些竹簡吧,都是這把小刻刀一個字一個字刻出來的,東西本身不值錢,卻是我人生當中,挺有意義的一樣物件。」
曹晴朗站起身,後退幾步,作揖致禮。
陳平安無奈道:「有些意義,也就只是有些意義了,你不用這麼鄭重其事,於我有意義的物件多了去,大多不值錢,結果你這麼在乎,那我還有一大堆草鞋,你要不要?送你一雙,你鞠躬作揖一次,誰虧誰賺?好像雙方都只有虧本的份,學生先生都不賺的事情,就都不要做了嘛。」
曹晴朗搖頭笑道:「先生,草鞋就算了,我自己也能編織,說不定比師父手藝還要好些。」
陳平安搖頭道:「說學問,說修行,我這個半吊子先生,說不定還真不如你,唯獨編草鞋這件事,先生遊歷天下四方,罕逢敵手。」
曹晴朗微微一笑。
陳平安玩笑道:「按照風雷園上任園主李摶景的說法去類推,若是編織草鞋也是一門修大道,那麼你也就是個初出茅廬的下五境,不曉得編草鞋的上五境是啥個風光。」
曹晴朗點頭道:「先生說是就是吧。」
陳平安無言以對,轉而一想,如今自家落魄山缺什麼風氣,牆頭草不缺,飛升境的馬屁不缺,全給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和朱斂他們拐到不知道哪裡去了,以至於連那個半個弟子的郭竹酒,也是裴錢這般無師自通的同道中人,所以就缺曹晴朗這樣的風骨啊。
於是陳平安笑得很欣慰。自己終於收了個正常些的好學生。
曹晴朗反而有些不自在,伸手拿起一把扇面題款、扇骨也刻字的竹扇,摺扇此物暱稱別名頗文雅,其中便有「風凉」一說。
扇面題字自然顯著,入眼便知,但是曹晴朗真正喜歡的,卻是一邊大扇骨的一行蚊蠅小楷,好似一個藏藏掖掖的小孩,不太敢見人,字寫得極小極小,興許稍稍粗心的買扇人,一個不注意,就給當做了一把只有扇面款識卻無刻字的竹扇,幾月幾年,此生此世,便都不知曉了。
曹晴朗合攏摺扇,握在手心,凝視著那一行字,抬頭笑道:「難怪先生愛喝酒。」
陳平安會心一笑。
竹上刻文。
世事大夢一場,飲酒不怕醉倒,不醉反是夢中人。
陳平安笑道:「若是喜歡,便送你了。」
曹晴朗搖頭笑道:「不耽誤先生掙錢。」
陳平安隨手拿起另外一把扇子,扇動清風,笑呵呵道:「你先生就不是那樣的人。」
曹晴朗問道:「先生,那我們一起為素章刻字?」
陳平安立即放下摺扇,笑道:「好啊。」
曹晴朗忍著笑,捻著那枚一眼相中的雪白石材印章,手持刻刀,然後有些猶豫,只得輕聲問道:「先生,刻字寫字,大不相同,我以前也沒做過這件事,若是初次上手,刻差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枚印章?」
陳平安心意微動,飛劍十五掠出竅穴,被他握在手中,滿臉無所謂道:「印章材質只是劍氣長城的尋常物,漫山遍野隨便撿的一種石頭,談不上錢不錢的,不過你真介意的話,那就刻字慢些,手慢心快錯便小。何況劍氣長城這邊的劍修,好說話,本就不太講究字體本身的細微瑕疵,只要印文的那點意思到了,就一定賣得出去。」
陳平安一手持「刻刀」十五,一手握章,打算送曹晴朗和裴錢各一方,思量著印文內容,許久沒有刻字。
所以反而是第一次刻章卻早有腹稿的曹晴朗,率先「下筆」,寫完第一個字後,曹晴朗深呼吸一口氣,略作休息,抬頭望去,先生還在那邊沉思。
曹晴朗低下頭,繼續低頭刻字。
有句話,在與裴錢重返後,憋在曹晴朗心中已久,只是少年不打算與先生說,不然會有告狀嫌疑,會是背後說人是非。
「不知道以前的裴錢有多不好,就不會清楚現在的裴錢有多好。」
關於久別重逢後的裴錢,哪怕只說身高一事,為何與想像中那麼懸殊,其實當時在福地家鄉的街巷拐角處,已經風度翩翩的撐傘少年,就很意外。
後來再次相逢,曹晴朗就更加疑惑。
直到跟著裴錢去了那趟心相寺,曹晴朗才略微解惑,後來到了落魄山,疑惑漸小,開始逐漸適應裴錢的不變與變,至於如今,雖說還是未曾完全想通其中緣由,最少曹晴朗已經不會像當初那樣,會誤認為裴錢是不是給修道之人占據了皮囊,或是更換了一部分魂魄,不然裴錢為何會如此性情巨變?
就好像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少年心細且周密,其實哪怕是離開落魄山後的一路遠遊,依舊有些不大不小的擔憂。
然後就有了城頭之上師父與弟子之間的那場訓話。
這讓少年徹底放心了。
只是這會兒,曹晴朗突然有些心虛,說是不告狀,好像方才自己也沒少在裴錢背後告狀啊。
曹晴朗重新屏氣凝神,繼續刻字。
不知不覺,當年的那個陋巷孤兒,已是儒衫少年自風流了。
曹晴朗打算將這枚印章,贈送自家先生。
陳平安還是沒想好要刻什麼,便只得放下手中素章,收起飛劍十五歸氣府,轉去提筆寫扇面。
曹晴朗抬起頭,望向陳平安,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陳平安沒有抬頭,卻察覺到了少年的異樣,笑道:「怎麼了?刻錯了?那就換一枚印章,重頭再來,只是先前刻錯的印章,你要是願意的話,就收起來,別丟了。」
「不曾刻錯。」
曹晴朗搖搖頭,沉默許久,喃喃道:「遇見先生,我很幸運。」
陳平安啞然失笑,依舊沒有抬頭,想了想,自顧自點頭道:「先生遇見學生,也很開心。」
曹晴朗繼續埋頭刻字。
陳平安寫完了扇面,轉頭問道:「刻了什麼字?」
曹晴朗趕緊抬起一手,遮擋印章,「尚未刻完,先生以後會知道的。」
陳平安笑了笑,這位學生,是與當下肯定正忙著溜須拍馬的開山大弟子,不太一樣。
曹晴朗坐姿端正,神色專注,刻字一絲不苟,心定氣閒手極穩。
以先生相贈的刻刀寫篆文,下次離別之際,再贈送先生手中這方印章。
曹晴朗尚未刻完,中途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一幅想像已久的美好畫卷,心中所想便是手上所寫。
「先生獨坐,春風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