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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對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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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晉笑問道:「你是不是墨家的那個誰?」

    年輕劍客臉色不太好看,心想阿良前輩你就不能多說一個名字嗎?

    他對魏晉說道:「稍等。」

    年輕劍客轉頭對那個依附於匾額的女鬼,皺眉道:「楚夫人,事已至此,你能否拿出一點誠意來?」

    魂魄隱匿於金字匾額的女鬼點了點頭,隨後天幕漸漸消失,這是山水地界消散的跡象,性質類似市井百姓的開門迎客。

    她再孤陋寡聞,同樣聽說過此人的種種傳奇事跡,出身墨家遊俠一脈,與一位身份顯赫的宗門巨子,投靠大驪宋氏之後,立即被大驪皇帝奉為座上賓,如今貴為大驪京城的守門人之一,是大驪震懾山上勢力的關鍵人物之一。據說一有空暇,就會獨自遊歷四方,每有山川奇觀,便將其化作自己的劍意。

    如此一來,禮部郎中和繡花江水神出現在街道上,紛紛對年輕劍客抱拳行禮,後者不過點頭示意而已,足可見此人在大驪的超然地位。

    那尊陰神也站在了陳平安身邊,煞氣沖天,方才他差點拼了修為道行不要,也決意打斷此處山根,要與嫁衣女鬼來個魚死網破,一旦山根碎裂,就意味著女鬼的護身符不復存在,會徹底失去與那些十境修士抗衡的底氣。

    匾額當中伸出一條羊脂美玉似的的手臂,地上的那件嫁衣晃晃悠悠飄向匾額,當女鬼從匾額鑽出的時候,又穿上了這襲嫁衣,先前身軀被神仙台魏晉兩劍切割為四,哪怕她身陷命垂一線的險境,仍是不忘維持嫁衣的完整,足可見對嫁衣的珍惜,近乎魔怔執念。

    女鬼落地後,無意間瞥見那些孩子背後的書箱,眼神瞬間變化,一身戾氣暴漲,雖然竭力壓抑,可是女鬼的異樣,一展無遺。

    年輕劍客嘆了口氣,望向在繡花江渡船有過一面之緣的草鞋少年,語氣真誠地懇求道:「能否請你們先收起三隻書箱,這位楚夫人對讀書人的怨念,便是她當年放棄山水正神的癥結所在,此中緣由,實在是一言難盡。陳平安,只希望你們能夠網開一面,看在並未釀成大錯的份上,此次恩怨就此揭過,如何?」

    年輕劍客想了想,笑道:「如果可以的話,只需要答應我施展一個障眼法就行。」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

    很快三隻翠綠小書箱就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當然,如果練氣士凝神視之,就會現出原形。

    年輕劍客最後重新望向魏晉,這位東寶瓶洲最年輕的上五境修士,而且還是戰力可以拔高一境的劍修。

    不惑之年的上五境,不管放在什麼大洲,哪怕是那座泱泱浩大的中土神洲,一樣是足夠駭人聽聞的天之驕子。

    風雪廟魏晉,大驪宋長鏡,在於山上修士而言的「年輕」一輩中,是當之無愧的南北雙璧,如今一個破開十境躋身劍修十一境,一個達到傳說中的武道止境第十境,果然都沒有讓人失望。

    兩人「一文一武」,未來成就,皆是不可限量。

    年輕劍客笑問道:「不知魏劍仙此次趕赴大驪,除了解決今日風波,可還有其它想法?」

    一直以俠士身份行走江湖的白衣劍仙,笑著反問道:「若是沒有其它想法,會如何,有,又會如何?」

    年輕劍客直截了當道:「若是僅僅遊覽風光,除去大驪幾處禁地,其餘地方都歡迎魏劍仙蒞臨,如果不嫌棄,在下願意作陪,若是趁著大驪局勢動盪,有所圖謀,那麼在下便會擋在這裡,親自試試看魏劍仙的飛劍,到底有多快。」

    魏晉收起手中名為高燭的名劍,懸掛腰側,「風雪廟內,我素來最為敬重阮師,只是因為各種原因,一直素未蒙面,故而接到阮師從驪珠洞天傳出的太平牌訊息後,便接下了一樁任務,護送這些孩子去往大驪邊境野夫關,只是中途遇到一位名叫阿良的前輩劍客,指點了我一番劍術,才有此次閉關破境的機緣,所以我這次北上,你不用擔心什麼。」

    對面那位一手搬山劍術極為驚艷的年輕劍客,以誠待人,魏晉本就是磊落豁達的性格,並未將他略顯生硬的姿態視為挑釁,而是袒露心扉道:「如果你想要切磋劍術,我是很樂意的,之前本以為家鄉這座寶瓶洲,已經沒有繼續遊歷的必要,聽了阿良許多關於外邊的說法,我便很想去倒懸山那邊看一看,去阿良歷練的地方,真正砥礪自己的劍道。」

    正因為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魏晉才更加清楚「堅持」二字的可貴。

    目盲老道人根本插不上嘴,也完全沒膽量開口說話。

    一個赫赫大名的風雪廟魏晉,就足以讓這位旁門老道感到窒息。

    上五境修士,在東寶瓶洲,是何等鳳毛麟角的存在,需知十境修士就已是一國砥柱,無一不被君王皇帝當做鎮壓國運的供奉,上五境練氣士,哪一個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那可是能夠開山立宗的存在,一座寶瓶洲,王朝林立,但是以宗字作為後綴的仙家府邸,又有幾座?屈指可數!

    魏晉雙手抱拳,對年輕劍客說道:「後會有期。」

    年輕劍客亦是抱拳還禮,「希望將來能夠在寶瓶洲,聽到倒懸山傳來關於你的消息。」

    兩人劍修相視一笑。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即是此理。

    陳平安輕聲道:「走了。」

    李寶瓶、李槐和林守一點了點頭。

    目盲老道一咬牙,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問道:「這位仙師,小道有兩個徒兒被楚夫人……留在府中做客,能否讓小道帶著離開?小道只怕徒弟們粗鄙頑劣,會不小心壞了楚夫人的規矩……」

    年輕劍客轉頭對嫁衣女鬼溫聲說道:「楚夫人,能否放行?」

    嫁衣女鬼點頭道:「既然大人發話了,妾身怎敢不從。」

    這位深藏不露的京城守門人,推劍出鞘寸余,就能夠擋下魏晉的第三劍,分量有多重,嫁衣女鬼心知肚明,總之絕不是她能夠抗衡的,哪怕是巔峰時期的她,坐擁山水地界的庇護,恐怕一樣毫無意義。


    更何況她算不得貨真價實的十境,而這位墨家豪俠出身的古怪劍客,天曉得會不會跟魏晉一樣,已是第十一境的陸地劍仙。

    她有些惱火,眯眼望向那些少年少女,若非他們當中有人害得自己點不著燈籠,又看到了他們負笈遊學的可憎模樣,她怎麼可能淪落到現在的悽慘處境,不說自己挨了劍仙魏晉的兩劍,差點就連山根水源也給那尊陰神打壞了。

    魏晉牽過白色毛驢,對陳平安一行人笑問道:「那我們動身趕路?」

    陳平安當然沒有意見。

    多出一個陸地劍仙的遊學隊伍,就這麼緩緩離開。

    李寶瓶來到陳平安身邊,「小師叔。」

    陳平安輕聲問道:「怎麼了?」

    李寶瓶嘿嘿一笑,「沒什麼!」

    陳平安揉了揉她的腦袋。

    紅棉襖小姑娘與陳平安並肩而行,其實她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大哥了。

    嫁衣女鬼一招手,將跛腳少年和圓臉小姑娘從花園隨意扯出,丟在目盲老道人身邊。

    在這之後,她眼角餘光瞥去一個方向,剛好,嫁衣女鬼看到那草鞋少年回頭望來的視線。

    雙方對視。

    少年眼神冷漠。

    嫁衣女鬼在一瞬間,沒來由有些心悸。

    只是她很快就覺得荒誕可笑,迅速收回視線,不再浪費時間在一個平凡少年身上,嫁衣女鬼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疑神疑鬼。

    之後等她鬼使神差地再次望去,草鞋少年已經背對著她緩緩離去,自然而然落在隊伍的最後邊。

    ————

    福祿街桃葉巷的四大姓十大族,僅是那三十餘座龍窯窯口的爭奪,千百年來就充滿了勾心鬥角,不乏血腥味,只不過現在成了龍泉縣,敞開門戶,不得不抱團聚勢,但是私底下,誰不在與大驪朝廷、與那些買下山頭的仙家勢力,暗中聯絡?

    有些傳聞,外邊傳得煞有其事,其實一街一巷並不當真,比如四姓之一李氏的龍麟鳳,隨著李寶瓶的先生,那位山崖書院山主的黯然落幕,就更像是一個笑話了。反觀趙繇在內的幾名少年讀書人,這些個真正有望成為山上神仙的年輕人,才是小鎮大家族不敢小覷的存在。不過李氏家主的二子,大小李當中的小李李寶箴,聽說在京城遇上了貴人,破格成為了國子監監生,跟隨當朝名士劉文虎學習《大禮》,在小鎮引起過一陣小小的波瀾。

    至於李虹的長子,福祿街所有長輩的印象,就是那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而幼女李寶瓶,則是那個從小就不著家的小瘋丫頭啊。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出奇之處了,唯獨李寶箴,還算有點光耀門楣的希望。

    李家書房內,一位神色疏淡的年輕人,將一封來自大驪京城的書信交給父親李虹。

    李虹笑道:「寶箴跟他妹妹一樣,寧肯寄給你這個大哥,也不願寄給自己爹娘。」

    年輕人苦澀一笑,輕聲道:「信上寫的東西,爹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李虹臉色瞬間凝重起來,抽出信紙後,粗略看過之前的寒暄問候,越到後邊,眼神越是陰沉,男人起身點燃一盞油燈,擱置在筆洗之中,一點點燒掉這封家書,灰燼緩緩落在梅子青色的精緻筆洗之內,男人用了兩個字,來給自己兒子的所做作為蓋棺定論:「胡鬧。」

    李虹問道:「此事你怎麼看?要不要聽從你弟弟的建議,將朱河朱鹿父女祖祖輩輩落在我們李家的賤籍,通過縣衙那邊削去,幫忙提為平民?」

    朱家父女若是成功更改了戶籍,從龍泉縣福祿街李氏的僕從賤籍當中劃掉,獲得了平民身份,從此子孫不用世代為奴做婢,用鯉魚跳龍門來形容也不為過。只不過宰相門房七品官,孰優孰劣,全看脫離賤籍之人的本事高低,只會阿諛之輩,當然是依附大樹更為穩妥,如果有真才實學,自然是自立門戶更有前途。

    年輕人苦笑道:「爹,你已經有主意了。」

    李虹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揉著太陽穴,「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一個家族,總不能人人想著富貴險中求。」

    年輕人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眼神明亮,「真正棘手的地方,在於爹不管偏袒哪一方,都會讓另外一人對家族產生隔閡,所以寶箴這次做得不對。寶箴一意孤行,不給自己和家族留退路,更不對。這麼做,不厚道,對不住那個叫陳平安的泥瓶巷少年,最不對。」

    李虹眼神複雜看著這個嫡長子,「寶箴什麼性子,你這個做哥哥的,豈會不知?早知是如此兩難的尷尬境地,為何當初你不隨他一起去京城?」

    年輕人無奈道:「爺爺閉關,寶瓶離家,加上如今小鎮形勢翻天覆地,正是決定各大家族未來走勢的關鍵時期,容不得我們李氏燈下黑,我走得不放心,就算要走,也要等這邊形勢明朗。實在不行,科舉一事也可以放一放。」

    聽到前邊老成持重的言語,李虹微微點頭,等嫡長子說到最後一句,李虹頓時急眼了,直起腰,高聲道:「絕對不可以!科舉取士,是重中之重的大驪國策,絲毫不亞於朝廷對山上勢力的招徠!李寶箴比你性格急躁,離家之前,雖然在我和你們爺爺眼前,口口聲聲離開小鎮後,他要講規矩,以陽謀行事,絕不可以心懷僥倖,兵行險著,但結果呢,還不是來了先斬後奏這麼一出?所以只能由著他胡鬧,如此一來,你如果延緩科舉,就等於拖慢家族的腳步最少三年!」

    年輕人將一句到了嘴邊的言語,默默咽回肚子。

    只要說出口,就意味著他和弟弟本就不算太好的關係,會瞬間跌落谷底,甚至再無縫補修復的可能。

    而且說了毫無意義,因為爹在內心深處,並不否定弟弟的富貴險中求。

    在錯誤的道路上,早起奮發三年,在正確的道路上,按耐住蟄伏三年,兩者對家族未來三十年,對兩代人影響的差別,不言而喻。

    年輕人走出書房後,獨自走在雕花素雅的寬敞外廊,他突然聽到檐下一串風鈴的叮咚聲響。

    他袖手閉眼,微微仰頭,聽著叮叮咚咚的空靈聲響,呢喃道:「聰明人太多了,也不好。」

    青衫讀書人,名為李希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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