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1 / 1)
聞人式一併非頭一次踏足夏國的土地,卻是頭一次站在洛陽城外。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洛陽城作為夏國的都城,在他心中一度是夏國的代表。洛陽城,等同於夏國的心臟。這個意象頻頻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長久地游弋著、盤旋著。如今他要光明正大地進入洛陽,等同於光明正大地進入夏國的心臟。這是燕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勝利。正因如此,他要親自到洛陽來完成議和,親眼見到夏國的心臟,親自踏入其中,填補自己過去恆久的惦念。
與他想像中的洛陽一樣,這裡古樸、莊嚴、巍峨、雄偉,和燕國截然不同,充斥著文化底蘊。只是站在城外,聞人式一都要心醉了。
下一次,再下一次來,他會率領燕國的千軍萬馬。到時候城中花草被摧折,書卷被搶掠,城頭被燒灼。一切的一切,都會被註定的命運與局勢毀去。浴火涅槃後,誕生出嶄新的洛陽城,屬於燕國的洛陽城。
沈紹與聞人椿同樣震撼地望著面前巍然的城樓,人本能地崇敬偉大的事物,即使狂恣如聞人椿,這時候也不免低下驕傲的頭顱。
這裡與他們來的路上見過的每一座城都不同,怪不得是夏國都城。
聞人椿從不承認夏國比燕國好,但在這時候,卻不得不從心裡承認那麼一點兒或許夏國的確有可取之處。怪不得他父親總讓他看些夏國的書,讓他聽夏國的夫子教課。過去他從不肯聽夏國那些酸儒囉嗦,或許從今天起,他可以勉強聽上一聽。
而沈紹則表現得內斂許多。相較於直白熱情的聞人椿,他很早就從父親那裡學到了為君之道,其中一條就是喜怒不形於色。因而在此時,他除了眼睛格外要亮一些,呼吸急促一些之外,並沒有顯示出更多的激動。
但他在心中默默想著一路來親眼所見的一切已經足夠證明夏國是個寶地,而寶物向來為能者所有。大夏懷璧其罪,這片土地合該為更強大的燕國所有。
沈紹這麼想著,手指發緊,便聽到一道尖銳的「啊」聲。他回過神低眼看去,鬆了手指上的勁道,將懷中幼崽舉起,憐愛地揉了揉被他拽痛之處。
「紹,你可別把它玩死了,不是說要送給楹嗎?」聞人椿咧嘴笑起來。
沈紹不好意思地揉著虎崽的皮肉應道:「不會的。」
老虎崽記吃不記打地被揉得哼唧,舔了舔嘴,再度睡了過去。
郭校尉瞥了眼他手中虎崽,聽著聞人椿對他的稱呼,對他的身份有了猜測,向聞人式一道:「聞人將軍,請。」
聞人式一看他一眼,臉上有了笑意:「好久不見啊,這位大人。」一眼就看出郭校尉是在馬邑城頭上截下趙雁聲屍體之人。即使他笑起來也不見任何和煦,依舊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郭校尉很平靜的:「我姓郭。」
聞人式一很上道的:「郭大人。」他是贏家,適當地謙恭並不顯得卑微,只會彰顯勝利者的大度。
而郭校尉既然能被選來接引他們,自然有他的長處。他形容平靜,絕不似見著什麼死敵,淡淡地說:「請。」便在前方騎馬開路。
夏國再敗也不至於弄出個什麼陣仗歡迎燕國人進入洛陽,是以這場到來是突然的。
一行人馭馬到城門前受檢,例行檢查的也不是往日的守城軍,而是郭校尉的手下。郭校尉行監察之職,手下冷血凌厲,鐵面無私,總之沒有戰敗之國的卑躬屈膝。他們顯然已經事先得到上面的吩咐,此時才敢拿出這種態度來對待燕人。
這是不著痕跡的試探,試探燕國的接受度,影響夏國在最終議和中拿出的態度。
為了使燕國人挑不出錯,郭校尉帶頭從馬上跳下接受檢查。
聞人式一眸色深深,含了二三不達眼底的笑意,貌似配合地跟著下馬。他做什麼,燕國隊伍中其餘人便都跟著做,於是一群人齊刷刷地下馬,很有氣勢。
雙方實打實地對上,頗有種一點即炸的火藥意味。
從事們冷酷無情地正式搜查,點驗起燕國人攜帶之物也絲毫不講情面。該取的取,該扔的扔,一時間桌球之聲不絕於耳。
最前方的郭校尉已經受檢完畢,轉過身看燕國人受檢。
從聞人式一身上完全看不出他在戰場上能夠讓人聞風喪膽落荒而逃,即使被不尊敬地對待,他也沒有動怒,不得不讓人思忖或許在議和時能夠擺出更強硬的態度。
聞人式一舉起雙手由從事搜檢,雖不至於因為像被當作犯人對待,但冷冰冰的總讓人感到不適,他們又沒犯下什麼罪行!
哈!倒也不是,他們的確對夏國人犯下過錯。殺了他們的大將軍,占領他們的城池,怎麼不算錯呢?
聞人式一的右手尾指勾了勾,本來就被搜得不耐的聞人椿驟然發怒,拔出背後長槍向人直直捅去,冷笑開口:「怎麼?查客人還是查犯人啊?這就是夏國議和的態度?不想議咱們就打!」
他這一個「打」字出口,從事們齊齊亮出兵器,將一行人團團包圍。
「怎麼?還真要打?」聞人椿將槍一推,查驗他的從事被摜倒在地。眾人定睛細看,這才發現他用的槍尾捅人而非槍頭,沒出人命。
被他摜倒在地的從事捂著心口站起來,看上去沒有大礙,只是面上無光。不止是他,在場所有夏國人都面上無光。
聞人椿用的不是別的槍,正是趙雁聲的那杆銀槍。
郭校尉於人群外開口:「好了。」
從事們便散出一條路來由他通過,他走到人群前方,面朝燕人,卻是對背後的從事們說:「大夏是禮儀之邦,對待客人,豈能無禮?向客人們道歉。」
整齊劃一的:「抱歉。」
但聽到他們道歉也並沒有讓人感到多痛快,因為實在太過輕易,就顯得歉意廉價。
「拿出你們的禮儀盤查。」
「是。」
這話一出燕國人也不好再追究什麼,畢竟歉也道了,也改過了。
聞人椿還不服氣,只是輕輕看了父親一眼後他那裡沒了吩咐,只好憋著氣由人搜身。只不過他在別人搜身時還不消停,時不時跺一下腳,或是冷哼一聲嚇人一跳,展示出他這個年紀的男孩該有的智慧。
「大人。」又有人出現問題了。
沈紹面前的從事指著他懷裡的虎崽道:「大人,這位郎君抱了只老虎。」
「你們這裡老虎不讓進城?怪不得養不出兇猛的將士,原來都是懦夫。在我們那裡,老虎都可以在街上閒逛!」聞人椿信口開河,不放過任何打擊夏國人的機會。他們那裡根本沒什麼老虎,狼倒是多,但狼也不能在街上閒逛。
郭校尉當聽不見聞人椿說話,只是望著沈紹。他認真看人時目光帶了審慎的意味,無形的壓力就落下來了。
沈紹不是一般孩子,被他這麼看著也能勉強咬牙挺住。可身在敵營以及郭校尉殺過不知多少人的濃重血氣使得他的氣勢漸漸萎弱,就在這時,聞人椿擋在二人中央,將郭校尉的視線阻絕。沈紹這才慢慢緩過來勁兒,手腳都沒知覺了。
果然這才是他日後要面對的敵人嗎。
聞人椿在屍山血海里滾過才不怕這些較量,他的另一份責任就是保護殿下。
只不過他站出來的那一刻,郭校尉也認定了自己的猜測,能讓聞人家如此在意又是這個年紀,果然是那位三王子。燕國竟然捨得放他來歷練,只這一點對繼承人的磨礪,夏國就遠遠不及。
他不是朝堂之中堅定的議和派,必要情況下他會為了夏國以個人名義殺掉這位三王子。三王子有膽色骨氣,可惜還不懂藏鋒。若是他剛才適當示弱,郭校尉或許會不動殺心。但他顯示出他的潛力,郭校尉就要重新評估了。
選定一個王朝的接班人和扔骰子從根本上沒什麼區別,都靠運氣。一個王朝能連著擲出兩三個六點,即連著出現兩三個明君,就很大可能開創出一個盛世了。連著擲四個的那是皇陵冒青煙,歷代還沒出現五個的。
按照這個來說,夏國已經連續擲了兩三個一點,還有經年的大國底蘊撐著,總不至於一下子垮掉。
此消彼長,燕國則擲出了一兩個高點數。如果這位三王子還是一枚高點數的骰子,他要採取一些不光明的手段,即使被人戳脊梁骨。
夏國的下一枚骰子還沒出現,群臣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還要祈禱皇上最好一舉得男。
「郭大人,老虎有什麼好看的,看看我這個。」他以食指作哨,片刻安靜過後人們便聽到翅膀撲棱之聲。
北山黃鶻由遠及近,與聞人椿心靈相通地向郭校尉襲來。郭校尉面色不改,在利爪落下的前一刻遊刃有餘地閃過。
黃鶻掉轉過頭還要再沖,郭校尉對聞人椿道:「少將軍,你再不約束你的愛寵,我只能代為管教了。」他說著右手按在腰間佩劍之上。
「回來!」聞人椿喝道。
黃鶻在即將飛到郭校尉面前時硬生生停住,折返回去,落在聞人椿的左小臂上。
郭校尉自始至終眼睛未眨一下,冷靜得讓聞人椿都升起那麼一丁點兒敬佩。
「老虎帶進去吧,但希望三王子殿下可以管好自己的愛寵,莫要讓它傷人。若有一二不慎,為大夏子民著想,我會棒殺它。」郭校尉點出沈紹的身份,像是某種威脅。
沈紹沒有絲毫懼意地向郭校尉微笑:「您放心,我會的。」
郭校尉看著他,殺心漲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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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