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啟程(1 / 1)
第零章——③紅塵巫女
幹家府內的池塘邊上,一位頭冠紗帽,身著深色金絲便服的長髯男子正面對著水面,提手灑下給金魚食用的飼料。五顏六色的魚兒紛紛聚在他的腳下,接連把食物送入嘴中;鳥兒停佇在身後的矮樹上,邊啄著翅膀邊哼著聲;蝴蝶在吮吸著花蕊,風一吹過,同那黃綠的小花一起左右搖擺。
一切都如此美妙和諧,唯獨那男人看上去滿面愁容。他扶著木欄杆,對著水中的自己,吟唱道:「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令昇!今日如此有興致嗎?」一個手執白紙扇,皮膚白淨,衣著素雅的高挑公子走來說道:「《詩三百》裡的詩我讀得不算多,可唯獨這一首,我已不止一次聽兄長你吟誦,到底有何可煩惱的呢?」
「令充,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長髯公為停下手中投放飼料的動作,望著池面,道:「你能同互相傾慕的女子喜結連理,現如今孩子也快出世了。而兄長我為了盡那點孝道,實在擺脫不去那爹給訂下的『娃娃親』。」
「嫂嫂她還不願意讓你納妾嗎?」
長髯公仰天長吁,道:「怎樣,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公子打開扇子,扇面上寫有「珠聯璧合」四字,他望了半刻,恍然道:「既然我們兄弟二人的名字中都有『玉』,我希望我的孩子也是個似玉之人。兄長你喚作『璧』,小弟我喚作『瑩』,那這個孩子便喚作『璽』!兄長覺得如何?」
干璧與干瑩兩兄弟閒聊不久,一個下人從石門處疾奔而來,喘息道:「大大事不好了,干大人!夫人她她又鬧到府衙去了!」
「什麼!」干璧大驚,急忙走回屋中更換衣物,穿回那身烏帽藍衫,以備升堂審案。而干瑩是個遊手好閒之人,成天飲酒作詩玩樂,憑著出眾的文採在江州內頗有名望。今日的干瑩實在無事可做,便隨著哥哥去了一趟。
江州府衙內,大堂兩旁站滿威嚴抖擻的官差,數十隻眼睛盯著庭中央的一女一男。那女子身子曼妙,身著黃衣,頭上銀簪金飾應有盡有。另一旁的蒼髮老翁被令罰跪於地,衣著襤褸不堪,面上皆是懼色。
干璧從後堂出來,徑直走向他的夫人,道:「夫人,你又有何事要如此勞師動眾?」
「這個男人在那集市上搬東西,把我撞了一下,害得我新買的『七彩琉璃簪』都碎了!不僅如此,還濺了我一身泥!」干夫人怒喝道。
干璧見那老翁窮苦至極,心生憐憫:只因為自己夫人的任性之舉,可能害得他失了一日的飯錢。他因此沒有搭理自己的夫人,先將那男子扶起,道:「這位老伯,快快請起!」
「大人,我真是不小心的,求大人從輕發落啊!」老翁不願起身,反而將身子躬得更低了。
「相公!」干夫人依偎到干璧跟前,道:「這次我可是有人證的,您瞧!」說罷,她向身後揮了揮手,三個同干夫人一樣衣裝華貴的婦人竄了出來,逐個說了事件的始末。此三位都是干夫人熟識的人,所言所論當然全都向著她。
干璧聽到半晌,怒吼道:「夠了!夫人,你三翻四次這般胡鬧,到底想作甚?」
「我你整天借著公事逃我避我,有沒有想過我是你的夫人?」干夫人悲戚道:「你就是嫌我不能給你生孩子是吧?非要找個別的女子,好讓她取代我的位置!」
「來人,把這位老伯帶回去,順便從庫房中拿幾錢銀子,用作補償。」干璧背身回到座上,怒拍案前「驚堂木」,道了聲退堂。堂下跪著的老翁連忙忙道謝,迎著干夫人的怨聲怒氣,離開了這是非之處。
「好你個干令昇,既然你讓我符家掛不住面,那就休怪我不客氣!」干夫人乃是名門符家之後,自然非常重視家族的聲望,而被丈夫拋棄,還是因為不能生子嗣這種緣由,作為名門千金來說,自是件極其屈辱之事。
「你到底要作甚!你,給我站住!」干璧欲喝止離去的夫人,沒有得到回應。
沉默了須臾,一個下屬欺身來到干璧旁邊,通報道:「大人,最近您要徹查的邪道——『太平道』已經有些眉目了,只是」他湊到干璧耳邊,掩嘴輕聲道:「『太平道』大肆宣揚『房中術』能延年益壽、美容駐顏以吸引教眾,造成城中淫亂之事頻發。屬下還睹見,尊夫人也在其中!」
干璧難以置信,想不到這樣的名門之後也逃不過邪道的魔掌。為了幹家的顏面,他千叮萬囑這位下屬萬萬不能聲張。一旁的干瑩目睹了程,知曉事情後,忙安慰自己的兄長,畢竟他的夫人做了這些有辱丈夫尊嚴之事。
怎知那干璧回道:「令充,我更關心的是幹家的名聲。至於夫人我能做的只有給她個名分。如果夫人去符家參了一狀,符叔叔那邊,就交給你來應付了。最近的事情就夠我喝一壺的了」
這樣冷淡的回應,出乎了干瑩的意料。常聽人言:「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句話自是不適用在只為維持世家關係的婚姻上,至少自己的哥哥就是模板。
二人解決完事端,步行回干府。見兄長悶悶不樂,干瑩靈機一動,想同兄長去內城新開的酒館,逍遙快活片刻。
「令昇,聽說內城新開的酒樓里有一位金髮的鮮卑女子,奏得一手好琵琶。今日閒來無事,不如去瞻仰瞻仰?」
干璧默然答應,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個非常有情趣的人。在「找樂子」這件事上,他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於是回府換了身常服,與干瑩同行。
傍晚,在燭光和人群的簇擁之中,兩位公子大步走進「芙蓉樓」。樓內中間地方搭了一個高台,以讓台下的所有人都能一飽異族之風情。地處東南面的江州,對「鮮卑人」還不甚了解。這來自塞北的遊牧民族,一直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而今夜,在那異域的曲調中,酒客們皆能近距離觀賞到。這使得在座大多數人異常興奮,更有甚者借著酒興,放肆大聲喊叫,烘托那躁動的氣氛。
俄頃,一個金髮女子,手抱梨型的琵琶,被人引到了台上。那女子身著一聲紅紗,裙裾只及膝,一條緞帶環繞腰身,這是風月女子的裝扮。可在她抱著的琵琶背後,藏著的是一張稚氣未脫、未經世事的臉。旁邊的酒客見到這樣的孱弱姑娘,禁不住欺負了起來。口出污穢之言,試圖在台上女子的臉中看見更多的褶皺與痛苦。
為了能正常演奏,金髮女子緊閉雙眼,忍受著他人言語上的輕薄,撥下第一次弦。一連串的樂音接踵而至,試圖把在場眾人都帶離這煙火之地。漸漸的,人們都逐漸沉醉於那描繪大漠風沙地的曲調中。
對於從未到過大漠的干璧來說,僅在書中或人言裡得知的蒼茫印象雖是不夠深刻,但見眼前的女子一捻一攏皆是思情,一念一想皆融入曲調之中,這足以讓干璧如痴如醉、心曠神怡。
「這樣一位少女,怎會淪落了紅塵?」
忽然,一個頭戴玉冠,身著白袍的中年男子提著酒壺,晃悠悠地走到台前,竟伸出手去拉扯鮮卑女子的裙裾,不敬道:「美人,讓爺看看你其它地方的毛髮是否也是金黃的?哈哈哈」
鮮卑女子止了彈奏,抱緊胸前的琵琶,與那流氓開始了角力,意圖掙開他的手。四周不但無一人挺身而出,反而皆在助威吶喊。少傾,少女的裙裾被扯下了一半。那青花布鞋之上,直至大腿根部的雪白皆裸露了出來。她羞怯地流出了苦澀之淚,拿琵琶遮住了羞處。
一長髯披褂的男子從人堆後竄出,將那無恥流氓一把推開。隨後上了台,將那女子扶了下去。只是不知怎的,在觸到她的那一瞬,金髮女子的身體即刻酥軟了起來,無力地丟下了她視若珍寶的琵琶,倒在了干璧的懷裡。
干璧叫喊了幾遍,不見其回應,只能先將她抱下高台。此時一旁已有酒客認出這是江州的太守,陸續出現了大聲的質問:「誒,這不是太守大人嗎?怎麼,今夜也來這風流快活?」
眾人聽後,紛紛議論了起來。不久,一個看似酒樓老闆的男人走了過來,拱手對干璧說道:「大人,就算官再大,也不難砸了小店的生意啊!這鮮卑女子可是我從北方廢了很大力氣得來的」
干璧輕蔑一笑,從身上掏出一袋銀子,遞了過去,道:「這錢,足夠贖身了罷!」
酒樓來辦打開袋子,見銀光閃閃,微笑納下,請人送了二位出去。與此同時,懷中的金髮女子業已醒來。她瞧了瞧自己的雙手,忙喚道:「我的琵琶!我的琵琶在哪?」
干瑩從酒樓內走出,手裡正拿著那把琵琶。女子見狀立馬喜笑顏開,輕盈地躍下干璧之懷中,一把抱回她心愛的琵琶,其間,她的腳腕還斷續發出了清脆的銅鈴聲。
「真是個奇妙的女子,竟在腳踝處系了串小銅鈴。」干璧心裡說著,那女子轉過身,睜著那金色淺眉下的深黑眼眸,一副遇上許久不見的老友似的神情。
「你怎麼長鬍子了?」金髮少女問道。
「這」干璧怔了半刻,回道:「在做官蓄鬍,只為看起來更威嚴罷了。」
干瑩在一旁疑惑道:「姑娘怎知大哥他從前不蓄鬍子?」
金髮女子答道:「我看到了。」
兩名男子默然。少傾,干璧自我介紹道:「在下干璧,字令昇,請問姑娘芳名?」
「慕容燕。」
「在下干瑩,字令充,是他的弟弟。」干瑩笑嘻嘻地摟著干璧,說道:「慕容姑娘可有容身之所?這可不是你這樣年紀的女子該呆的地方!」
「我是被擄來的在遷徙的途中讓馬賊劫了道,家人都被殺光了。這琵琶是娘親留給我的東西」金髮女子眸中盈著淚,抱緊琵琶,微微頷首。頃刻後,她像是回憶起甚麼事情,猛然昂首,眼中之淚順勢灑下,跪倒在干璧面前,懇求道:「干先生,你收留我吧!我會伺候你一輩子的!」
兄弟二人無語凝咽,只好決定先讓慕容燕留在府中。自打那晚開始,干璧身邊便多了一位如影隨形的異族少女。她雖體態嬌小,身高只剛及干璧的胸脯,但為人聰明伶俐,吃苦耐來,還彈得一手好琵琶,這讓她很得干大公子的喜愛。同時,這也引得符家夫人的極度不滿,也為之後的事情,埋下了「導火索」
第三章 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