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不讓鬚眉】(1 / 1)
兩年前的北伐之戰,讓定州重歸大齊治下,也讓靖州在江北的實控疆域增加不少。
這種事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自然無需贅述,開疆拓土歷來是軍人最重要的功勞。壞處也很明顯,對於現在的靖州都督府來說,過於漫長的邊境線會讓兵力布置顯得捉襟見肘。
厲天潤的應對之策是將整條防線分為三段,用易守難攻的重鎮關隘作為樞紐,不追求面面俱到毫無疏漏,只構建層次分明且立體的防禦態勢。
西線以西冷關和高唐城為核心,中線則是由慶和縣為核心,東線便是呈三足鼎立之勢互相倚靠的石泉、旬陽和莒縣。
而翠亭這座軍城位於東線最北邊,掌控著北人南下的必經之路。
時至元月中旬,初春的氣息在大地之上翩躚,翠亭城內的將士們曬著暖洋洋的太陽,除了片刻不能擅離的崗哨之外,余者三五成群地閒談著。
「真羨慕廣濟軍的那些傢伙,雖然沒有參加西風原大戰,但他們還是可以撈到主攻雍丘城的任務。」
「你羨慕?雍丘城那麼高,頭一批衝上去的人恐怕沒幾個能活下來。」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你可知道先登二字的分量?既然從軍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與其在戰場上稀里糊塗死掉,還不如沖一衝,要是能拿下先登的大功,那才叫光宗耀祖哩。」
「就你這細胳膊細腿還想先登,大白天做什麼美夢。」
一陣歡快的笑聲響起,一名軍卒下意識轉後邊看去,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躥起來,肅然道:「都尉!」
其他人也立刻挺身肅立,齊聲道:「都尉!」
「行了,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來人便是統率城內三千守軍的盈澤軍掌團都尉崔安國,他和盈澤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一樣,都是厲天潤親手帶出來的將官,兩人也都曾在厲天潤的親衛營里待過。
軍卒們憨厚地笑著。
崔安國對這些傢伙的脾性了如指掌,不過還是提醒道:「雖然我們這裡不一定有戰事,但是也別太放鬆了,不然真遇到事情難免慌亂。」
「是!」
眾人大聲答應著,其中一人討好地笑道:「都尉,要是這次還有北邊的騎兵從咱們這裡繞到南邊,能不能出城追擊他們?」
「你個夯貨,兩條腿跑得過人家四條腿?」
崔安國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厲天潤定下的策略沒有問題,重點防守顯然好過處處漏洞,但是這也會有一個問題,景軍騎兵可以憑藉高機動性繞過這些重鎮,對靖州內部進行襲擾。
在戰事初期,景軍也的確是這樣做的,幾支騎兵突入南邊試圖挑起靖州軍的圍追堵截,最後是厲冰雪帶著飛羽軍將他們趕了出去。
如果景軍現在故技重施,那就要比拼雙方主帥的戰略定力,看看是厲天潤更在意後方的安危,還是慶聿恭無法接受雍丘城失陷的結局。
「都尉,不對勁!」
一名士卒的呼喊將崔安國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他連忙走到城牆邊緣朝北望去,只見五六騎風馳電掣一般朝翠亭狂奔而來。
崔安國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派出去的游騎斥候,立刻高聲道:「打開城門讓他們進來!」
身邊校尉領命而去,崔安國繼續望著北方,翠微道上渺無人煙一片死寂。
「都尉,一支景軍正朝翠亭快速襲來,約有一兩千輕騎,步卒難以計數!」
斥候登上城牆,急促且緊張地喊了出來。
崔安國神色鎮定,朗聲道:「擊鼓發令,全軍臨敵!」
雄壯恢弘的鼓聲響起,翠亭城內所有軍卒在剎那的錯愕後,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自己負責防守的區域,軍械官也召集民夫做好搬運守城器械的準備。雖然剛開始略顯倉促,但是在很短的時間裡就變得井井有條,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由此可知崔安國練兵的能力不俗,也對得起皇甫遇將他放在翠亭這個關鍵位置的信任。
景軍先鋒來的速度很快,那兩千輕騎分成兩半,從東西兩個方向快速繞行翠亭外圍,防止守軍將士出城求援或者騷擾景軍步卒列陣。
當景軍主力步卒攜帶著攻城器械來到翠亭北邊,沒有任何遲疑和拖沓,他們毫不猶豫地發起強攻。
翠亭既是靖州軍北上的橋頭堡,也是控扼北方敵人南下的第一道防線,盈澤軍都指揮使皇甫遇深受厲天潤的影響,性格雖然粗豪但是辦事很老道,自然早就考慮過敵軍突襲導致翠亭成為孤城的可能性。
所以在景軍騎兵圍城而行的時候,崔安國沒有讓人冒著極大的危險強行出城求援,而是不慌不忙地在城內最高處點燃了烽火。
隨著滾滾濃煙直上雲霄,南方十餘里以外的兩處瞭望台沒過多久便同時點燃烽火,相信這個緊急軍情會以最快的速度傳到旬陽城內的皇甫遇手中。
景軍步卒注意到烽火點燃,領軍大將術不列大手一揮,又有三千步卒朝翠亭衝去,與第一波展開攻勢的三千同袍一起,從三個方向猛攻翠亭城牆。
這幾個月以來,靖州軍還從未和景軍主力正面交手過,而且他們也沒有想到景軍居然是完全不要命的姿態,一時間城防岌岌可危。
如果換做定州飛雲軍的將士在此,他們肯定能夠一眼瞧出,景軍的攻勢與當初定風道九曲寨一戰如出一轍。
景軍用精銳主力打頭陣,以不計損失的強勢和霸道發起進攻,只為在最短的時間裡攻破城防。
守軍將士習慣了燕軍的軟綿無力,陡然遇到這種強度的攻勢,自然會疲於應付,哪怕他們占據居高臨下的守城優勢,也被不要命的景廉人逼得步步後退。
崔安國起初還在調度兵力協防各處,但是很快他就沒有餘力指揮,帶著麾下親兵填補防線。
鮮血在城牆上迸發,嘶吼聲如蒼狼嚎叫。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景軍幾乎沒有停滯地發起四輪攻勢,毫無疑問他們是要在靖州軍南邊的援軍趕來之前攻破翠亭。
城牆上靖州軍將士無不血染戰袍,臉上汗水和血污混雜在一起,然而他們還沒有喘息片刻,城下再度響起悠揚的角聲,無數景軍步卒如潮水一般湧上來,順著雲梯健步如飛,一張張猙獰的表情出現在守軍將士眼中。
崔安國抬手抹了一把汗水,握緊手中長槍,咬牙道:「傳令下去,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人在城在!」
一道道或悲憤或慷慨的聲音在城牆上響起,隨著景軍步卒再次衝上來,小小的翠亭城上空迴響高呼,逐漸匯聚成一股視死如歸的悲壯。
景軍步卒不為所動,他們在嚴苛的命令下如漫山遍野的螞蟻攀附城牆。
便在這時,悶雷一般的聲音穿透空氣從西方傳來。
這悶雷聲甚至短暫地壓制住城上的喧囂,哪怕只是轉瞬之間,也足以讓守軍將士發現。
崔安國挺槍刺死一名兇悍的景廉步卒,轉頭向西邊望去,雙眼驟然一亮。
西南方向遼闊的大地上,一支精銳騎兵帶起滾滾飛塵,他們沐浴在初春明媚的陽光中,整齊地策動著胯下的坐騎,就像一片流動的城牆,在翠亭城防岌岌可危之時,朝著北邊急速突襲。
騎兵前沿,一員身姿矯健的女將手持馬槊,朗聲道:「飛羽軍將士!」
「在!」
整齊的呼應從前到後,匯聚成震顫大地的強音。
「隨我殺敵!」
厲冰雪雙眼盯著翠亭城北方,洪亮的聲音傳進所有人的耳中。
回應她的是騎兵們從胸腔中迸發出來的吼聲。
「殺!」
六千匹高頭大馬踏雲而飛,六千支長槍遙指北方。
在翠亭城外圍的兩千景軍騎兵想要從側面襲擾,但是飛羽軍騎兵根本不予理會,他們在厲冰雪的率領下,將目標牢牢鎖定在城外景軍步卒的中軍將旗之上。
當此時,景軍萬餘步卒正在猛攻翠亭城,而兩千輕騎又不敢正面阻攔數倍於己的飛羽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沖向主將術不列所在的中軍。
術不列身邊此刻只有作為後備兵力的三千人,他冷眼看著正從側面飛速衝來的靖州騎兵,又看了一眼已經攀上城牆正在爭奪每一寸地方的步卒,一時間很難取捨。
如果這支騎兵再晚來半個時辰,他有絕對的信心攻下翠亭,然而現在如果不收回兵力,一旦孱弱的中軍被靖州騎兵踏破——
就在這很短的時間裡,厲冰雪已經帶著騎兵衝到景軍陣前。
或許她在戰略謀劃上不及年歲相仿的陸沉,但是她對於戰場局勢的捕捉不弱於當世任何一位沖陣驍將。
接近翠亭城的途中她就已經意識到,想要入城協助防守不太可能,放棄騎兵的衝鋒優勢更加愚蠢,在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刻想要解救翠亭之圍,必須要衝擊對方中軍!
胯下坐騎騰雲而起,徑直躍入景軍陣地前沿,厲冰雪手中馬槊徑直向前。
燎原之勢驟然而起。
馬槊銳利的鐵鋒捅穿一名景軍步卒身前的木盾,繼而貫入他的胸膛。
厲冰雪繼續前沖,雙手握住馬槊,竟是將那名景軍挑了起來,連人帶著木盾一起砸向前方!
「殺!」
她從牙縫裡吐出一個字,冰冷的眸光鎖定遠處那杆將旗之下的景軍武將。
飛羽軍將士被她的壯舉感染,以優勢兵力迅疾破開景軍步卒的前沿陣地,然後一往無前狂飆突進!
術不列見狀不由得臉色鐵青,咬牙道:「鳴金!」
尖銳的鳴金聲在中軍陣內響起,被飛羽軍甩在後方的兩千景軍輕騎追上來援護,而翠亭城三面的景軍步卒在接到命令後,在各自將官的帶領下,以最快的速度回援中軍。
厲冰雪遙望了術不列一眼,似乎在惋惜對方如此果決,沒有給她斬將奪旗的機會。
她帶著飛羽軍騎兵從側面掠過,然後迅速離開景軍本陣,讓對方的合圍意圖成為泡影。
一場惡戰來得快去得更快,景軍在強攻失敗之後立刻選擇向北撤退,因為翠亭城內的烽火已經點燃,南邊的靖州援兵想必正在趕來的途中。
術不列久經沙場,倒也沒有慌亂,讓兩千輕騎和三千精銳拖後掩護,倘若飛羽軍冒失追擊,他便可從容反制。
只不過厲冰雪顯然沒有這麼單純,她的任務是協防翠亭,而且景軍並未生亂,盲目追擊顯然不妥。
最重要的是,景軍突施冷箭奇襲翠亭的目標落空,這就是最大的勝利。
驕陽之下,厲冰雪策馬持槊,身後是翠亭守軍將士們的歡呼。
直上雲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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