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鼠(1 / 1)
天色漸晚,劉備這個時候還在沂水左岸。
襄賁與剡縣之間被沂水阻隔,他們來時租用了一艘船隻渡江,送沈晨回鄉之後,劉備吩咐船家在此亭間渡口等候。
結果沒想到船家一時疏忽,誤碰到了江底暗礁,導致船隻底部略微受損,目前正拖在岸邊渡口補修。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再想渡河顯然已來不及了,劉備只能先在河邊等著船家修補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船家搖搖頭出來跟劉備說,船艙漏水了,需要明天才能修好。
聽到這句話,劉備看著遠處夕陽即將落山時的晚霞有些出神。
沂水上游比較湍急,因此沒有橋樑,左右兩岸來往皆靠擺渡,如今這麼晚了已經沒有別的船,船隻需要明天才能修好,今日看來只能在這裡停留了。
「主公,河左驛亭我去問過了,有空的房舍,咱們今晚可以在那裡休息一晚上,等明日白天再渡河回剡縣。」
趙雲回來稟報道。
東漢末各路諸侯手下都喚主上為明公,唯有劉備的屬下都叫其主公,這是一個專門屬於劉備的稱呼。
劉備負手而立,微微點頭道:「嗯,那就先回亭舍休息吧。」
他的身邊沒有帶多少人,只有幾個親信隨從以及關羽張飛趙雲,住進亭舍倒也並不擁擠,況且漢末鄉亭早已破敗,亭內只剩下一個老亭父駐守,原來的亭長和求盜早就不知所蹤。
得知是漢室宗親來住,老亭父掃榻相迎,言談間說起當年高祖曾在沂亭以西四百里外的沛縣泗水亭當亭長,後來起兵討伐暴秦而終奪天下,還大漢四百年安寧。
可再看如今,大亂已至,各諸侯肆掠,百姓生存艱難,流離失所。中原大地一片生靈塗炭,到縱情處,已經是老淚縱橫,拉著劉備手絮叨。
等到太陽徹底落下山,關羽張飛趙雲等親信自己打了水洗臉洗腳,又拿出隨身帶的乾糧與亭父分享,將就著打算睡下。
夜幕之中,劉備橫豎有些睡不著,他想起了白天沈晨跟他說的話,很多言語都似乎在暗指著什麼,但他又聽不懂人家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因此時常回味思索,卻總是尋不到,摸不著。
等到他躺在木塌上後,正是夏日,氣候炎熱,蚊蟲不斷,劉備在塌上輾轉反側,腦子裡又胡思亂想,實在是煩躁不堪,索性起床推門出來,想去附近溪流沖洗一下。
出了房門,抬起頭,忽然隱約看到了北方遮天蔽日的火光,一時愣住,隨即冷汗直冒,那個方向,豈不就是沈晨所在的黃門亭繒陽聚的方向嗎?
劉備整個人都從熱迷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幾乎本能大喊道:「雲長,翼德,子龍!」
聽到他的聲音,原本也因燥熱睡不下的三人同時翻身起床,還以為劉備遭遇了危險,連衣服都顧不得披,赤著上身各自提了武器闖出門來,尋著劉備的方向跑去,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哥,怎麼了?」
「主公,莫不是有賊人來犯?」
「你們看那邊。」
劉備指著北方對他們說道:「是繒陽聚的方向。」
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漢朝十里一亭,剡縣離黃門亭大約四十多不到五十里,中間有三座亭舍,分別為繒亭、沂亭以及剡縣城西的西城亭,他們位置就在沂亭最西面。
恰好繒陽聚就位於黃門亭最東,過了繒陽聚就到了繒亭,因此實際上雙方的距離只有十多里地,遠遠能看到沖天的火光。
繒陽聚此刻已經是一片火海,借著夜幕的掩護,曹仁帶著兩百士兵突襲了村莊,殺了村東的很多百姓。
最先遭殃的是村東頭的一戶,因為離橋最近,被十名衛兵衝進去肆意砍殺,火把映照著曹軍士兵面無表情的臉,他們有的長相普通,有的長相敦厚,還有的笑起來令人很溫暖。
可在這一刻他們全都變成了兇殘的殺人惡魔,鮮血染在身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屠刀。
沒有殘暴地分解屍體或者多餘的動作,手法熟稔地砍中要害,最多再補一刀確定對方死後就即刻離開,宛如一個個屠宰場的老屠夫,一切都以殺人效率為基準。
曹仁令士兵們將逃離的出口全部堵住,又派人蹲伏於四周防止漏網之魚逃脫,本人則親自領四十人直奔沈敏家,這個時候沈敏也已經被驚動。
全村的狗都在叫,附近鄰居發出慘叫聲不絕於耳,沈敏連忙囑咐妻兒藏匿於地窖內,自己則手裡拿著耙子急匆匆出門查看。
結果還沒出門就遇到了曹軍,借著沈真家堂屋發出來的亮光,曹仁已經先一步發現了對方,手中環首刀勢如閃電,將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沈真一刀砍死。
鮮血迸濺而出,劇烈的疼痛感湧現出來,沈敏本能想捂住胸口的刀傷,卻又被曹仁一腳踹倒,狠狠地對著脖子處補了一下,動脈瞬間如爆開的水管般噴涌。
在將眼前的中年男人殺死之後,曹仁一揮手道:「把屋子包圍起來,一個都不要放過。」
「是,將軍!」
身周的士兵將宅院團團圍困起來,其餘人則跟著曹仁一起進屋搜尋目標。
而在旁邊的沈晨家中,此時他也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
迷迷糊糊間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院子裡,通過夯土圍牆旁邊的一架梯子往上爬,腦袋從圍牆後伸了出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隔壁僅僅離著二十多米外的七叔家的院子裡,有十多個人闖了進去,為首之人手起刀落,把從屋子裡衝出來的七叔砍翻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沈晨睜大了眼睛,整個人都顫慄起來。即便是穿越之後的第八年,這也是他頭一次感受到戰爭的殘酷以及死亡的威脅。
他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然後慢慢顫抖著從梯子上爬下去,等終於踩到地面的時候,才開始連滾帶爬地往堂屋的方向去。
穿過中庭就是後院柴房和廚房,後院是一塊菜地,有一扇後門直通後山,但隱約能聽見後院牆外傳來的腳步聲,沈晨不敢開門去看。
四下掃視,借著月光看到了東南圍牆角的狗洞。他家以前養過狗,後來那條狗被其它鄉的人偷走吃了,就再也沒有養過了。
此時也顧不得其它,沈晨疾步小跑到狗洞邊,身軀趴下來開始往外面爬。
泥地里青草的芬芳帶著嗆人的糞土味道撲鼻而來,令人作嘔,可他也顧不得這些,整個人像是一條蠶一般往外面蠕動。
好在沈晨的身高和體型偏瘦小,居然順利地從狗洞裡鑽了過去,外面是一條溝渠,左右兩側長滿了野草。
環顧四周,幸好沒有人,沈晨手忙腳亂地爬過了溝渠,鑽進了野草地里,再往前一點就是後山。
可眼看就要跑進山裡的時候,惡魔般的腳步聲以及低沉的說話聲如驚雷般將沈晨鎮住。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沈晨急得都快哭出來,但已是無可奈何,只能強忍著不發聲音,趴伏在半人身的野草蓬蒿叢里一動不敢動。
幸運的是平日裡父親沈真只是去後山砍柴,很少會清理後院牆外的野草地,再加上天色又暗,因此倒是把他遮掩起來,並沒有被人發現。
「伍長,我們為什麼要跑這麼遠來屠殺這個村莊呢?」
沉寂了好一會兒,被安排守在後院的兩名士兵交談了起來,令人意外的是,居然是青州口音,沈晨以前聽過很多從琅琊過來的青州人說話。
「將軍的吩咐,照做便是,無需要問那麼多。」
伍長的聲音比較清冷,殺人對於他們來說,已經不是一種殘忍和嗜血,而是一種麻木和例行公事。
「是。」
士兵懶洋洋地應了一聲,蹲在牆角略作歇息,他們從襄賁縣出發到黃門亭也有四十多里路,差不多十五公里,走了一個多時辰,一直也沒有時間好好休息,腿現在還有點酸。
周圍的屠殺還在持續,慘叫聲與各類砸碰聲音不絕。一戶十名士兵,包圍起來綽綽有餘,就連沈晨家的房子也很快出現了翻動與尋找的聲音。
那名士兵百無聊賴地盯著前方的溝渠,這片溝渠是從後山上流淌下來的一小股溪流匯聚,一路延伸到沈晨家後院。
周圍幾家用水、澆菜地都是用這個溝渠里的水,士兵感覺有點口渴,就蹲伏下來準備捧點水喝。
忽然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伍長和士兵都立即警覺起來,握緊武器四下掃視。
草叢裡沈晨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因為他看到在自己眼前就離著大概一米的位置,有一隻碩大的老鼠從地洞巢穴中爬出來,開始四處搜尋覓食,發出啾啾響聲。
士兵跨過溝渠,向著草叢的方向走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沈晨甚至已經能夠感覺到陰影掩埋過他的頭頂,身前的蓬蒿正不斷地抖動。
豆大的汗水從沈晨額頭上緩緩滴落下來,他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草叢動靜,雙腿緊繃著隨時準備暴起逃跑。
「嘟嘟嘟。」
幾乎是在一雙大腿距離沈晨的臉上不足一米的時候,尖銳的哨聲響了起來。
士兵目光在地上梭巡,看到那隻肥大的老鼠從草叢裡嗖地穿走,頓時放下了心,扭頭對說道:「伍長,是只老鼠。」
「嗯,集合了。」
伍長揮揮手,他們十人一小隊,有一名什長和兩名伍長,哨聲就是來自什長的集合聲。
二人轉身離去,草叢當中,沈晨的後背被汗液浸透,已經可以擰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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