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榮國府的勤快老實忠厚仆們(1 / 1)
顧慶之吃過晚飯,還是覺得不得勁兒,想了想沒招呼紅燕,自己往廚房去了。
倒不是為了別的,哪怕青菜下鍋就放點鹽也行,這個煮來煮去,燉來燉去,恨不得把植物纖維都燉爛,能吃出雞鴨魚肉味,就是吃不出青菜味道的風格,他是真的不習慣,而且也不健康。
再者賈府都是小鍋菜,各人的菜都是單做的,他這個要求也是幫著廚房省時省力。
天已經黑了,根據顧慶之這些日子的觀察,榮國府先是賈母院傳飯,基本在申時初刻,等伺候完了主子,才輪到下人吃飯,廚房這波人吃飯,差不多要到酉時二刻了。
顧慶之專門等到酉時末才過來,就是不想耽誤人吃飯。
廚房上頭煙囪已經一點菸都沒有了,顧慶之能隱約聽見裡頭有人說話,不過語氣似乎不太好。
顧慶之放慢了腳步,想著是踩重一點,還是咳嗽兩聲,提醒裡頭廚娘外邊有人來了,可是又往裡走了兩步,他這腳就邁不動了。
「這林姑娘哪裡來的這麼多事兒?跟老太太一起吃飯還要加菜,老太太的飯那麼精細,還不如她的意?不就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寄人籬下連個兄弟都沒有,寶二爺都沒她這麼多事!」
顧慶之頓時就覺得怒火沖了上來,林大人還沒死呢,她們就敢這樣!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先想想怎麼辦吧!」
「要不是你,非得連罈子都給周瑞家的送去,咱們今兒至於這麼為難?不然刮刮也能湊一小盤子混過去。你是不知道,雪雁來傳話的時候,我差點沒給嚇死,虧得我激靈,找理由搪塞過去了。」
「誰說不是,我在一邊聽著,冷汗都出了整整一背!你摸摸,現在還濕著呢。」
「如今是用今兒嫩豆腐吃完了糊弄過去了,明兒怎麼辦?去哪兒給變禿黃油出來?」
「這能怪我?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她要東西誰敢不給?再說她說她女兒有孕在身,想吃螃蟹又怕太寒,你屁顛屁顛就說有禿黃油,要不是你多嘴,她都想不起來!」
「你還有臉說我?前兒你不是挖了整整一大勺說是也要嘗嘗,還說拌麵比就著飯好吃。」
「你沒吃?」
「要說那東西一點都不好吃,也不知道怎麼炸的,林家還是巡鹽御史呢,每年幾千萬兩銀子?府上廚子就這手藝?」
「你們都別吵了,誰也沒想到不是?老太太屋裡的丫鬟都說了老太太嫌這東西油膩,又不是多精貴的東西,就是圖個新鮮。林姑娘住在老太太院裡,一日三餐都是跟著老太太吃的,按理來說這玩意就再上不了桌了。與其放壞糟踐了,不如叫咱們吃了。」
「你倒是會和稀泥!昨兒我還說再等兩天呢,你非得先嘗嘗,還說光船上就走了一個半月,再放就不新鮮了。還說嘗嘗南邊的螃蟹跟北邊的有什麼不一樣的,還說要嘗嘗巡鹽御史送來的螃蟹會不會帶著銀子味。」
「都少說兩句吧。你們看看天,再吵下去,明天變出不來禿黃油,咱們的差事可就一起被擼了。」
「林姑娘都敢給周瑞家的沒臉,她可是掌家的二太太的陪房,咱們算哪根蔥?林姑娘能饒得了咱們?」
廚房裡婆子們吵得不亦樂乎,顧慶之的心沉了下去,他悄無聲息把自己掩藏在了窗戶外頭的陰影里,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林黛玉過得這都什麼日子?林大人還在呢,就敢這樣了。
他能去告狀嗎?他跟誰告狀?
林滿都走了,再說他一個管家,還是林府的管家,他也管不著,他更加不能直接把林黛玉接回去。
就這兩天聽的,老太太每月多給林姑娘二十兩銀子,連做衣裳都比自家姑娘多兩套。
住在後頭的薛姑娘手鬆,大房的二姑娘耳根子軟,三姑娘和她屋裡的人都是火爆脾氣不能得罪,四姑娘是寧國府的人,面上得過得去。
還有誰誰誰又給主子辦事兒得了多少賞錢吃了多少回扣,伺候過長輩的奶媽比小主子還要體面,什麼要寬厚待下人,下人沒臉就是主子沒臉,而且這裡頭還牽扯到了王夫人的陪房——
他住了連半個月都沒到。
表面上看著和氣一團,背地裡都是算計都是陰陽怪氣,什麼叫風刀霜劍嚴相逼?林大人還在呢,她們就敢這樣了。
賈母就是這麼最喜歡最疼她的?
那怎麼不見有人這麼對賈寶玉?
這都過得什麼狗屁日子!
屋裡的婆子們吵著吵著也有了對策。
「還是得去找周瑞家的,咱們都是在裡頭伺候的,哪裡知道去哪兒採買?得托她出去。一人二兩銀子,請她連夜採買螃蟹,今兒晚上別睡了,螃蟹來了立即就做,明日先混過去完事兒,老太太不喜歡,林姑娘小孩子家家的,她也吃不出來,不過就是豬油熬蟹黃,應該還放了些蔥姜香料一起炸,沒什麼難的。」
「一人二兩銀子?你看看這屋裡多少人?哪裡螃蟹要這麼貴?」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那多出來的不是給周瑞家的嗎?她收了銀子,自然會幫著遮掩一二。再說了,這裡有一個說一個的,誰缺那二兩銀子?」
一開始被指責屁顛屁顛巴結周瑞家的那婆子又抖了起來,「要不是我當初連罈子都給了周瑞家的,你們如今去哪兒找人辦事?哪有機會把她也拉進來?」
「馬後炮!」
幾個婆子心不甘情不願的嘀咕,又有人問道:「我聽說林姑娘給周瑞家的沒臉了?會不會——」
立即有人打斷了她,然後就是個略帶幾分嘲諷的聲音,「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就是寶二爺,見了周瑞家的,也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周媽媽。」
「其實要我說,林姑娘是挺會擺譜的,周瑞家的好心給她送宮花,被她一頓搶白,俗話說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呢。」
「誰說不是,周瑞家的是二太太陪房,送的又是薛家太太從宮裡得的好東西,她不就仗著老太太喜歡她?不就仗著自己爹是個官兒嗎?」
「官兒怎麼了?官還有個品級,咱們可是榮國府,超品的。」
「每天就吃那麼兩口,十頓飯就吃五頓,就她會裝,就她會挑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做飯不好吃呢。」
「一點都不體恤下人,我們整天的忙亂,在她那兒是既沒功勞,也沒苦勞。」
一屋子婆子各種說得不帶停的,努力散發著自己的怨氣,似乎在她們眼裡,要不是林黛玉,她們也不至於這麼辛苦,更加不用破財消災。
顧慶之後退一步,悄無聲息又走回了黑夜裡。
沒什麼可說的,他記住了。
第二天下午,顧慶之剛睡了午覺起來,就聽見有人在他門口大聲喊:「顧小哥兒在嗎?林姑娘有話要吩咐他。」
顧慶之跟著這婆子又一路到了賈母的院子。
林黛玉還是昨天那個位置,換了一件淺粉、上頭繡著不知道什麼花的襖子,在太陽光的照耀下還有點點金光,精緻又好看。
「昨兒你一說我父親,有些話忘了吩咐你。」林黛玉指了指桌上的小匣子,道:「這是給你的。」
顧慶之上前一步,打開匣子一看,半匣子銀錁子,半匣子銅板。
林黛玉聲音柔柔的,聽起來無比的平靜,「你要進宮,宮裡不比別處,像給你帶路的宮女太監,還有幫你端飯倒水的,都是要給些賞錢的。東西不多,就是個心意。原該我父親準備的,只是他事忙,下頭人也想不到這麼多,你拿去用吧。」
顧慶之眼眶頓時就有點熱。
她過得什麼日子,還要來操心他,藉口還要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她甚至還說得如此平靜。
顧慶之行了半禮,「多謝姑娘,慶之銘記在心。」
「不過是些我用不上的東西罷了。」林黛玉臉上帶了淡淡的微笑,疏離又客氣,「送他出去吧。」
顧慶之抱著匣子走了回去。
林黛玉明面上說得是宮裡,實際上暗示的是賈府。
他哪裡能住進皇宮呢?除非去當太監,就算是當了太監,哪個缺心眼的會給同僚打賞?
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的無影無蹤,他還沒蹲到林如海,餓著肚子要飯的時候,都沒這麼憋屈過。
昨天她還開開心心的,一晚上過去,就成這樣了。
林黛玉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她在賈府住幾年,就得受幾年的委屈。
林家是沒這麼多打賞的規矩的,他是端午節過後住進林府的,一直住到了中秋節過後的第三天。
林府的下人就在中秋節得了一次賞賜。
她在林府是怎麼生活的,在賈府又是怎麼生活的。
寄人籬下是個什麼滋味,他如今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連他都覺得委屈,林黛玉呢?
顧慶之的眼神又落在了那匣子銀錢上,這東西他不打算給賈府的下人,一個銅板都不給。
這匣銀錢,他要留下來做個見證。
回到自己屋裡,顧慶之看著東次間依舊是一本書都沒有的書房,覺得賈家落敗的如此快,不是沒有原因的。
前頭招呼得那樣好,如今都十幾天了,別說請先生考考他學問了,就連敷衍的丟給他一本三字經都沒有,這但凡他能起來,將來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等一下,賈府這樣敷衍他,是不怕他將來報復?
還是覺得他一個欽天監官員,就是當到監正也不過是正五品,一樣要看賈府臉色,還是覺得他壓根當不了官?
他的確是沒有將所有的金手指和盤托出,但這不是賈府敷衍他的理由,他可是林如海託付過來的。
顧慶之有點猜不透賈府想幹什麼,不過他也打定主意,要謹慎小心,萬一這背後又有什麼圈套呢?一筆閣 www.pinbige.com
7 榮國府的勤快老實忠厚仆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