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八軍團(五,4k)(1 / 1)
約瑟夫緩慢地走出了他的家。
在邁出那敞開的大門時,他突兀地感到了一陣顫慄。
他對這感覺的來源無從得知,實際上,對於這個一閃即逝的疑問,他甚至都沒有花費心思去抓住它。當酸雨從天而降落至他的皮膚上時,所帶起的灼痛便使他忘記了那些東西。
他走過棚戶區,路邊有將死未死的屍體正在凝視夜空,咳嗽聲不絕於耳。每次走過這段路,約瑟夫都會感覺到壓抑。
列說,這種感覺是正常的,因為沒人想聽見其他人咳嗽,尤其是得了黑肺病的人們。只要見過他們咳嗽出黑塵與鮮血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
能夠記住是一件好事,但是,約瑟夫並不想讓自己記住這些事。
他抬起頭,好讓自己能不看他們。
他挺著脖子走過了黑暗惡臭的街道,抵達了棚戶區的另外一頭,列的家就在這裡。不過,不出他所料,已經有很多人先他一步到了這裡。
列的家是沒有門的,實際上,他住在一面有延伸出外沿的牆壁之下,那面牆壁就是他的家。
現在,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瘦骨嶙峋的鬼影們在黑暗中影影綽綽地站立,凝視著它們。
眼見這一幕,約瑟夫便知道,自己不用再擠進去找列了。
這種時候,他八成是不在的。這個工人轉過身,扭頭走進了一條狹窄到他需要側身行走的小巷。
金屬鐵皮上粗糙的倒刺刮在他的外套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約瑟夫暗罵一聲,但也沒有過多在意,他只是繼續向前行走。
幾分鐘後,他在一處還算小小的空地里找到了列。他躺在一個新搭起的屋棚下方,撿來的塑料布被人用木棍立起,下方是一塊被墊高的硬木板,列就躺在上面。
「列。」約瑟夫低聲呼喊。「要出去嗎?」
「.今夜?」
列睜開眼睛,坐起身,污濁的臉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道青紫的傷痕。
自從他打定主要追尋那個鬼魂的影子後,受傷就成了一種家常便飯。有時是不熟悉地形的摔倒,有時則是被幫派們攻擊——說是攻擊,其實倒不如說是一種驅趕。
他們對待棚戶區的工人就如同對待機器那樣隨意,工廠里的機器在故障的時候,也會被人拍打。而列在他們眼中,就是這樣的一種機器。
「今夜怎麼了?」約瑟夫問。他不太理解今夜有什麼特別的,列卻笑了起來。
他爬出那塊塑料布,抬起自己的床板,從下面拖出了一塊被雨水打濕的暗紅破布。他將它拿起,展開,將它展示給了約瑟夫。
「看見了嗎?」
「看見什麼?」
「看這個標識。」列說。「西城最大的幫派,看見了嗎?」
順著他的指引,約瑟夫總算是發現了那個標識。
它並不起眼,甚至只有一半。可約瑟夫卻立刻認了出來——自那天在廢墟中親眼見證了火焰後,他便每夜都會來找列,和他一同外出,找尋那鬼魂的痕跡。
在這些天裡,他們看見了太多自己以前完全無法想像的事。
比如這個標識。
「血腥顱骨?」約瑟夫壓低聲音,如此詢問。「你從哪弄來的?」
「從他們的屍體上撿來的。」列笑起來,如此回答。「我今夜已經出去過一趟了,約瑟夫。」
「你去他們的駐地了?」
「不,我沒有去。我是在路邊撿到的,他們」
列抿起嘴。
「我不知道怎麼給你解釋這件事,約瑟夫,但是,我今夜真的看見了那個鬼魂。不是一個,它不是一個。」
他的眼睛在閃閃發光,語句也略顯凌亂。
「它們是很多個。」
——
審判。
安瑞克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他審判過許多滿身罪孽之人。
但是,坦白來講,諾斯特拉莫的罪人們是其中最弱小的。
他們沒有成建制的軍隊,沒有能夠讓大地化為火海的武器,他們幾乎什麼都沒有。
正因如此,安瑞克才無法理解。
他們最弱小,但他們卻最可怕。
「八連長。」一個聲音在通訊頻道內響起。「伱不打算讓那些平民過來觀看這些渣滓的死嗎?」
「別問我,坦格利安。我可不是你的連長。」
「你是昆圖斯內軍銜最高的人。」
「現在已經沒有軍銜了。」
「原體說過,他不打算取消你們的軍銜。」
坦格利安說。
「所以,拜託您,給我一個確切的答案以及命令。我們要讓那些住在棚戶區內的平民來觀看這些罪人的死嗎?」
「.」
安瑞克·巴巴托斯沉默了一會,才給出他的答案。
「不。」他低沉地說。「這沒有意義,他們現在不會懂的。」
「請允許我再問一遍,我沒有聽清您在說什麼。」
「我確信我的通訊系統沒有問題——所以,是的,不需要讓他們過來。」
安瑞克抬起頭,幾乎是用嘆息般的語調開口。
「.審判的意義是讓罪人們明白自己的罪孽,是讓受害者看見正義的降臨。但是,你覺得那些罪人會悔悟嗎?他們不會的,他們不會改變。而且諾斯特拉莫也沒有正義可言。」
「難道我們不是正義嗎?」第一連的坦格利安低沉地問。
「我們不是。」安瑞克說。「我們代表不了正義。」
「.那我們是什麼,安瑞克連長?」
「我們是審判者,僅此而已。」
安瑞克掛斷通訊,他轉過身,摘下了自己的頭盔,讓臉龐完全暴露在了諾斯特拉莫下巢那污濁酸臭的空氣之內。
他安靜地凝視著下方,他能看見他的兄弟們將罪人帶去審判之地,他也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但是,這樣真的能讓諾斯特拉莫改變嗎?
由此,他心中誕生出了第二個疑問,以及,一種深沉的憂慮。
我們真的能讓原體的母星變得更好嗎?我們只是審判者與劊子手,我們只能殺戮.
但殺戮永遠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嘆息——安瑞克·巴巴托斯再度帶上了頭盔。
今夜還很漫長。
他躍下尖塔,踏入了黑暗。
——
「他們做得如何?」
午夜幽魂嘶嘶作響地問。他的表情很興奮,這點很明顯,笑容中滿是驕傲與自豪。
「你覺得他們做得如何?」卡里爾輕笑著反問。「我可不是第八軍團之主,也不是他們的原體。」
「但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幽魂執拗地說,甚至在這句話後還突兀地切換成了高哥特語,吐出了一個短語。
「.合作夥伴。」
他眨起眼,那雙眼中滿是期待。「怎麼樣?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我的看法
我能有什麼看法,幽魂?除去誇獎以外,我還能說什麼?他們用一個晚上就做到了我這麼多年都沒能做到的事.
「這只是個開始,康拉德。」卡里爾平靜地說。
「開始?」
「審判只是第一步。」卡里爾搖搖頭。「如果你想要讓諾斯特拉莫擺脫現在的模樣,單純的審判永遠是不夠的。」
「今夜,第八軍團在諾斯特拉莫的五個巢都內將貴族們殺得百不存一,幫派們更是即將成為一個被人為毀滅的名詞。但是,那些工人們怎麼辦,康拉德?你要怎麼處置他們?」
午夜幽魂微笑起來,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回答了卡里爾的問題。
「讓他們吃飽穿暖,教授他們讀書認字,將工廠變成正常的工作。改造環境,設立法律,讓他們明白犯罪要受到懲罰.我都想過這些,卡里爾,我讀過福根的筆記。」
「那麼,你要怎麼做?」卡里爾平靜地問。
「.讓他們吃飽穿暖啊?」
「是的,這是你的目的,但你打算怎麼做?」
凝視著那雙本來想要得到誇獎的眼睛,卡里爾無動於衷地在夜幕號的某間房間之內吐出了冰冷的字句。
他在過去從未對康拉德·科茲如此嚴厲,如此地不顧他的感受說出這樣尖銳的問題。
可他現在必須這麼做。
這件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你打算怎麼做,康拉德·科茲?」他問。「讓他們吃飽穿暖——你要如何開始這件事?你要在街道上開著車用喇叭呼喊告訴他們貴族已死,大家都可以擁有新的生活嗎?」
「他們不會理解的,康拉德。他們甚至不知道新生活到底是什麼意思。而在他們的認知當中,開著車的都是來自上巢的大人物,所以,他們會將你當成一個新的貴族。」
「.我不是!」午夜幽魂驟然低吼起來,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握成了拳頭。
「我知道你不是,但他們知道嗎?」
「.他們會知道的!」
「不,他們不會。因為你就是貴族。」
「我不是!」
「你不是諾斯特拉莫的貴族,你是人類帝國內的貴族。你是這個橫跨銀河的龐大帝國內身份最尊貴的那一批人,你是帝皇的兒子之一。」
「而對於那些工人們來說,你和神祇無異。當你出現,你覺得他們會如何看待你這樣一個身高快三米的巨人?」
低著頭,午夜幽魂顫抖著用諾斯特拉莫小聲地說出了一句話:「我不是神。」
卡里爾搖著頭,沒有和從前一樣換成諾斯特拉莫語。
「讓他們吃飽穿暖讓他們讀書認字.你要用什麼身份來做這件事,康拉德?你又要用什麼方式來做這件事?」
「諾斯特拉莫的工人們不會理解原體,不會理解第八軍團與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他們只會將你們視作一個更大的貴族,統領著一個更大的幫派——僅此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卡里爾,不是這樣的。」
「是的,康拉德。而且」
卡里爾用冰冷的聲音輕笑起來。
「他們會費勁心思地加入這個幫派的。」他輕柔地說。「這是諾斯特拉莫人被後天塑造後的一種本性,你無從改變。」
「我可以。」午夜幽魂嘶嘶作響地說,他已經抬起了頭,此刻正委屈而失望地看著卡里爾。
而後者只是與他平靜地對視。
「你可以嗎?」壓抑住所有的情緒,卡里爾平靜到近乎淡漠地問。
「我可以!」幽魂喊叫起來。「我可以改變他們的!」
「你不行的,你甚至還在用諾斯特拉莫語和我說話去照照鏡子,康拉德,去看看你現在滿面的委屈。」
「你的軍團完成了你發布的命令,而你在登上夜幕號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來找我,你找我幹什麼?想得到我的認可嗎?」
「你居然問我他們做得如何他們是你的軍團,康拉德,他們和我沒有半點關係,因此你根本就不需要來問我這些事。」
卡里爾平靜地凝視,伸出手,在一個低著頭的巨人面上抹去了兩抹淚珠。
「.你才是第八軍團之主。」
他低聲說道。
「學會自己思考,學會用康拉德·科茲的方式去做任何事,你現在已經不能成為午夜幽魂了,明白嗎?」
「可是.」
嘶嘶作響。
「用高哥特語,還記得我在上船之前和你說了什麼嗎?」
「.」
沉默。
片刻之後,康拉德·科茲用高哥特語低聲回答:「上船後,就別說諾斯特拉莫語了。」
「那麼,你現在是誰?」
「康拉德·科茲。」
「你還是第八軍團之主。」卡里爾微微一笑,將蒼白的巨人送出了這間房間。「去和你的軍團交流。」
站在門口,康拉德·科茲抿了抿嘴。
「那你呢?」他低聲問道。
「我不屬於你的軍團。」
「可你是」
「我是什麼?」
「.」
「我沒有職位,康拉德。」卡里爾平靜地說。「我也不應該有職位,難道你要讓一個外人進入你的軍團,並成為一個軍官嗎?不要這麼做,否則你就是在侮辱所有人。」
「那些軍銜背後是用鮮血換來的晉升,是他們榮耀的證明。你不能平白無故地將這種榮耀分給我,我沒有做任何事。」
沉默,康拉德·科茲沉默著不發一言,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突然發展至此。右手手腕內那冰冷的觸感依舊穩定,試圖讓他的心跳平靜,但卻無濟於事。
「.那,我要怎麼做?」
「問你自己,第八軍團之主。」卡里爾平靜地說。
他關上門。
先偷襲一章。
今天更兩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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