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案牘行(5)(1 / 1)
「中丞那裡就這般同意了?」
白有思的朱綬小院廂房內,秦寶看著張行案上的一堆文書、檔案,一時難以置信。
「為何不同意?」
張行將那雙據說已經不能運行真氣的腿架在了桌案上,一邊在靠背大椅中翻看著手中檔案,一邊與等他一起下班的秦寶閒聊。「你以為我那日是開玩笑不成?這玩意真要做出來,真的是對大魏是大大的有利」
「我知道,我知道。」秦寶有些不安的坐了下來。「黑榜一出來,但凡能用些文字挑起匪徒內訌,便天大的利市。但白榜」
「就是你想得那樣。」張行翻看文書不停,頭也不抬。「白榜一出,江湖內鬥、修行者內耗、正經幫派相互對立、世族子弟動輒好勇鬥狠,對朝廷來說也是利大於弊的好事朝廷巴不得這些白榜豪傑也都死光光,這有什麼難理解的?便是英才榜,也是更方便朝廷籠絡人才,你家子弟河北英才榜第一,為什麼不出仕啊?這個庶民出身的二郎可是天下英才榜第十八的人物,朝廷遲早要徵辟的,你們白氏為何要籠絡他?是不是心懷不軌?」
秦寶微微一嘆:「可這樣的話,張三哥就不怕被人記恨?」
「被誰記恨,怎麼記恨,記恨誰?」張行不以為然道。「這件事,本質上還是朝廷想掌握更多社會信息,這是朝廷的本能,也是此事這般順利的根本,而定層次、分門別類,本就是信息處理的天然趨勢,我不過是個覺得事情有趣的技術文書,天塌下來自有黑塔頂著他們要是不滿也該對著朝廷,最起碼衝著黑塔去就是,何苦針對我一個不出外勤的靖安台白綬?」
「這倒也是。」秦寶看著窗外清晰可見的黑塔,倒是坦誠。「既做了錦衣,如何還要計較這些連巡檢都只覺得有趣。」
「好了,咱們走吧。」
張行嘴上說著,也放下了手中文書,卻又在旁邊撕下一箋,提筆寫了幾個字。
秦寶好奇來看,去見上面寫的清楚,乃是說紅山顧大娘雖也是打虎,卻只與那猛虎稍作勝負,逼退了老虎,還是比不上在大江中親手掐死巨鱷的江夏孫三娘,故建議孫三娘綽號為三丈青(蟒蛇名),位列巾幗榜第三十五,而顧大娘綽號為母靈虎,位列巾幗榜第三十六云云。
「張三哥還幫忙排這個?」秦寶看完之後,大為驚異。「我以為上次是開玩笑」
「黑塔里幾位黑綬給巡檢面子,看我是個首倡者,便常常與我交流,算是編外顧問,你我做人榜壓榜的事情也已經妥了。」說著,張行收起紙箋,加印蠟一捏,便又喊起人來。「小顧,小顧在嗎?」
說話間,門外閃進來一個白臉的俊俏僕役,趕緊拱手:「張白綬。」
「將這個箋子和這兩份文書交回給塔內陳黑綬,交完之後你們收拾下,便散了吧,我也要走了。」張行一邊說,一邊不待對方答覆便站起身來,竟然是直接端起冒著寒氣的杯子隨已經閃出門去的秦寶一起走了。
看的出來,這位白綬的坐班社畜生活,委實愜意。
轉過眼下,如今暑氣已散,秋意漸高,沿途花樹青黃,為午後陽光影映潭中,又與些許落葉落花斑駁一片,端是一片好風景。
二人所居的承福坊與靖安台一潭之隔,早已經慣常,也不用走馬的,張行便自端著冰鎮的茶水,與秦寶漫步而歸。
不過,這幾日非常明顯的一件事在於,路上打招呼的同僚眼見著就多了起來,甚至有不少黑綬遙遙招手,倒是讓人浮想聯翩。
「都是台中出了名的好手。」過了橋,穿過天街,進了承福坊的北坊門,秦寶終於再度開口。「他們其實都懂這個榜單的道理,但還是想讓自家排名高一些聽說,有朱綬巡檢專門給黑塔里那幾位黑綬送禮的。」
「這有什麼,自古名利吊人心。」張行喝完了茶水,將帶把的杯子用白綬串著掛在腰上,也是負手踱步,從容起來。「便是咱們倆此時說的乾淨,剛剛不也為近水樓台先得月,能搶先落到榜上來做壓榜而興奮一時嗎?將來人榜一出,咱們倆名聲十倍,說不得比前面的人名聲還要你高。」
秦寶猶豫了一下,緩緩搖頭:「我覺得這件事上面,張三哥跟我們不一樣。」
張行略顯詫異,乃是輕微瞥了對方一眼:「怎麼說?」
「我和其他人是真的為這事患得患失便是巡檢,嘴上說著有趣,但其實也對司馬二龍耿耿於懷反而是張三哥你,看上去既在乎排名,又喊著有趣,還對升官耿耿於懷,可實際上,卻好像並不是真的在乎。」秦寶小心言道。「三哥,你若不求錢,不在乎名,不在乎仕途,那到底在乎什麼?真沒有一樣東西,讓你完全放不下的嗎?」
張行稍作沉吟,認真回覆:
「我還真想過這事,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全都在乎,太貪了,才顯得各處都淺薄了一些?又或者是我看書看多了,好高騖遠,名也好、利也好、功也成、祿也罷,都求得是更大的更高的那種所以對眼下的這些東西,渾不在意,總有種在踩踏腳石的感覺?」
秦寶點點頭,卻又不禁笑了出來:「這就對了,可這不就是所謂心懷大志嗎?跟那位最近常常來往的李家四郎李定有些相像了。」
而話至此處,秦寶復又斂容感慨:「張三哥,你們個個都是要做大事的大英雄,大豪傑。」
張行搖頭笑對:「若是你秦二郎身邊都是大英雄大豪傑,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什麼?難道是個蛤蟆?」
秦寶怔了一下,哈哈大笑。
二人結束了日常商業互吹,已經來到坊內十字街,便要轉向,卻不料此時十字街的井亭旁,居然圍滿了人,便好奇向前。二人身著錦衣,配繡口刀,其中一人還是白綬,直接過來,左右自然閃開,結果走近一看,卻居然是一張徵兵布告。
大約一掃,各自心中瞭然,便直接退了出去,往家中而行。
但行不過十幾步,來到巷口前,秦寶終是內秀,曉得利害,再加上年輕,也到底耐不住,便忍不住低聲感慨:
「東都城這下熱鬧了。」
張行心中同樣瞭然,只能頷首。
原來,剛剛二人看的清楚,那徵兵令寫的簡單直接,卻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一條天大的軍政大令,乃是要重新組建十八萬新軍精銳。
之所以說是意料之中,乃是說二征東夷,二十萬眾幾乎全軍覆沒,雖然有徐州總管的部隊與部分水軍逃回,但中原、東境、河北,以及最重要的部分陝洛府軍盡數喪盡,素來稱之為東都精銳的上五軍也全軍覆沒,如今內外稍安,本該重建。
但說到情理之外,卻居然只在地方上立起了六萬之眾,然後卻要直接在東都拉起一支高達十二萬眾的直屬禁軍。
這十二萬,其中八萬人是以後備府的形式,從關中各地的折衝府選備收納,依然算是典型的衛府徵選路數。可剩下的四萬御林禁衛,卻居然是打著恢復上五軍的旗號,直接向天下招募驍勇果敢之士。
這就是直接棄了各大門閥盤踞的衛府,改成募兵了。
這個動作本身就有點驚天動地卻不著煙火的意味,可以想見,南衙那裡為了此事,究竟展開了多少次不見血的交鋒。
而不用想也都知道,這四萬待遇優厚、直屬皇家的所謂精銳中的精銳,必然吸引天下四方豪傑雲集東都,東都之富、東都之貴,再加上靖安台將那些榜單適時拋出,怕真是要火上澆油了。
今年的秋冬,靖安台有的忙了。
不過行到家門口時,張行轉念一想,復又得意起來——這些人便是打出狗腦子來又關自己什麼事情,他如今可是坐辦公室的高端社畜,與那些外勤不同的。
PS:周末睡了懶覺,一覺醒來十一點半了,抱歉抱歉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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