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關山行(9)(1 / 1)
攻山果然爆發了,而且殊無懸念。
傍晚時分,身為朝廷鷹犬的錦衣狗們發動了突襲,輕易便趁著山谷不備沖入山門。與此同時,潛伏在山谷寨中的女巡檢更是大發神威,她一刀削了那個義字大旗,踹翻了四五個明顯是首領或小頭目的好漢,然後便是整個山寨一泄千里。
但這足夠讓人疑慮了,因為沒有想像中的軍中高手,也沒有苦戰,甚至沒有亂戰,連好點的兵器都沒幾個,就是一決而下,很快就整個投降了。
非要打個不恰當比方,就是蓄力一擊,直接打空,然後便本能疑神疑鬼。
不過,這種疑慮只出現在張行與白有思身上,而且沒有表露出來。
「人不在這裡,但的確來過。」
僅僅是片刻後,紛亂的山寨聚義堂上,李清臣便帶著某種振奮神情前來回報。「問了幾個還算口齒伶俐的,說是三四日前忽然有一個穿著錦衣,白白胖胖,卻狼狽不堪的中年人從西北面過來,跟他們姓徐的寨主認識,而他們徐寨主對此人也極為客氣,歇息了一日,昨天中午的時候倆人便一起換了衣服,交代幾句就直接就走了,說是要去南陽郡尋什麼人而也就是昨日傍晚,又一個黑眼圈的高大中年男子風塵僕僕過來,急急忙忙找到了寨里,報了寨主姓名,說是與之前來的朋友是一路的,知道後不顧天黑,直接趕路去追了時間、特徵,全都對的上,第一個來的必然是韓世雄,後面的必然是李定!」
話至此處,李清臣連連搖頭,嘖嘖稱嘆:「巡檢,你跟張三郎使得好一手放虎歸山,咱們居然真就追著李定過來了怪不得那晚張三郎陪李定扯了一整晚的什麼天下大勢,說的兩個人頭都撞一起了。」
此言一出,錢唐微微嘆氣,卻是望著張行露出幾分複雜面色來,便是秦寶也有些疑惑的來看張行,而張行卻只是面無表情——日了狗的放虎歸山啊?!
他真不知道李定往這裡來了,更不知道李定曉得韓世雄的落腳處!他真的是覺得李定這人挺誠懇,又有點本事,能處!再加上心裡那一點矯情的、來自於穿越者的道德潔癖加自尊,這才選擇了『義釋李定』的戲碼!
但問題在於,這個時候你能說什麼?
強壓著心裡的翻騰,張行看向了同樣面無表情的白有思。
白有思的反應明顯比他還大,這位素來以善於決斷而聞名的白大巡檢沉默了好久好久,但終於還是持著手中長劍厲聲做了決斷:
「不管如何,韓世雄就在前面路上,只差一日行程我現在就去追,保證他踏入南陽之前將他活捉回來!活捉不回來就將他腦袋帶回來!」
說著,這位很可能是靖安台修為前三的女巡檢直接一躍而起,根本不給任何人說話與反應的餘地,便卷著一道流光消失在剛剛漲起的暮色之中。
很顯然,這老娘們脾氣上來了。
「山寨和盜匪怎麼處置?!」
白有思既然凌空而走,聚義堂上安靜了好一會才有聲音,這跟外面的喧嚷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至於首先開口的,理所當然是職務更高一點的錢唐。「我看內中有不少婦孺。」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李清臣倒是有些不耐。「安置好,餓一頓,省的反抗,再叫地方官來,跟咱們有什麼干係?」
「哪這麼簡單?」錢唐當即反駁。「隨行戴罪立功的西都金吾衛要不要約束?約束後要不要賞賜補償?餓一頓簡單,但真有婦孺撐不住怎麼辦?傷員如何處置?要是有人意識到巡檢離開,我們剩下的人並非強悍無匹,私下串聯反抗又如何?」
一番追問下來,李清臣倒也訕訕。
「這些事情,也不是我一個白綬能擔起來的。」錢唐有些氣悶道。「咱們得一起決斷,而且要快一點,其他人也不必都叫了,聚義堂這裡的七八個人就行」
周圍人聽得都有些皺眉,不管如何,白有思在時,他們無論如何是不需要擔責任,但委實也明白,這個時候怕是真逃不掉什麼。
不過,大家畢竟是在同一個巡組裡,跟慣了那位青天大老娘們的,也都能揣測出一二傾向來,便是心裡不贊同,也不會當面逆著眾人。
所以,大家很快便依次議定,乃是要約束金吾衛劫掠、強暴,但要拿山寨寄存做賞賜;山寨里的青壯與婦孺分開關押,青壯要收繳和捆縛,而且要餓著,但婦孺可以給一餐;傷員一律救治;組織人手執勤巡夜。
「還有一個,誰去通知本地官府?」話到這裡,錢唐本能皺眉。「這裡算是弘農郡還是河南郡?」
「說不定屬於南陽郡或淅陽郡呢,就是看中了兩邊都不管,才能在這天子腳下立寨的。」李清臣一時吐槽道。「還是去弘農吧,去河南郡,怕是朝廷臉上不好看,也給咱們自己惹麻煩。」
眾人紛紛頷首。
唯獨秦寶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覺得不好說。
「為什麼要報官呢?」一直沒怎麼吭聲的張行嘆了口氣。
堂上許多人,紛紛莫名來看,只有秦寶稍作釋然。
「不是」李清臣明顯有點窩火了。「張三郎,報官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們本就是官,遇到了賊。」
「官遇到賊,砍了殺了,自然無話可說。」張行指著聚義堂外認真來問。「可咱們已經砍了殺了啊,為何還要再報他官呢?」
「張三郎,你什麼意思?」錢唐似乎也在壓制火氣。
「我的意思很簡單。」張行繼續指著堂外來說。「報官有什麼好處?無外乎是給我們的功勞簿上加一筆而實際上,咱們靖安台升職是要看修行與資歷的,這麼一筆功勞當然是有比無好,卻稱不上是什麼要緊的東西甚至,此行巡檢家中已經給了五十兩的賞格,這麼一比,更是可有可無。」
秦寶趕緊點頭:「但壞處卻是極大的。」
「有什麼壞處?」李清臣立即去看秦寶。
「這些人表面上是做了賊,其實不過是為了躲避徭役求生罷了,委實已經很艱難了,咱們一報官,他們就沒活路了。」秦寶誠懇辯解。
「自家做了賊,旗子都扯了。」李清臣無語至極。「你看看巡檢砍倒的大旗,看看這聚義堂,他們平日裡難道沒有劫掠附近行人商戶?既做了賊,便當有刑罰我們做官的處置他們,如何算壞處?秦寶,你須是個官差!」
此言一出,秦寶自己臉色便先發白,其餘人也多欲附和。
而這時候,張行卻又再度緩緩開口:「我說的壞處是,咱們若報官,巡檢事後會不高興。」
堂上陡然一靜。
「怎麼說?」錢唐迫不及待催促。
「因為此事根本,本就是為白氏做門戶私計,而巡檢素來是志氣高尚,冰清玉潔之人,是不屑於為此事的。」
張行目光掃過錢、李諸人,語氣堅定而從容。
「也正是為此,巡檢才會從接到中丞鈞令後一開始便心懷不安,她對此事,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絕無鋪張牽累他人之意給我們賞銀做補償,不願輕易構陷韓引弓、韓長眉兄弟,放走那張十娘,剛剛獨立去追韓世雄,皆是出於此意而以巡檢這般心態,若是知道我們隨手使此間山寨數百丁口婦孺淪為官奴,一面要在面上謝過我們這些辛苦協助她的人,另一面,怕也會暗地裡覺得是自家牽累了無辜,徒自傷情說到底,誰都知道,這個山寨,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只是聚眾抗役謀生罷了,而巡檢又素來是個喜歡鋤強扶弱的。」
錢唐等人聽完,面面相覷,都只覺得怪不得這張三郎日漸被巡檢看重,一面固然是有些文武氣節上的本事,另一面也是能事事考慮周全,真正做到能為巡檢分憂。
尤其是錢唐和李清臣幾個人,復又想起此番追索時巡檢與張三郎的默契,更是添了幾分惶恐——這張三郎窺視人心的手段,竟然恐怖到這個份上了嗎?
「那就不報官?」思索片刻,錢唐忽然乾笑。
「其實可以等等,反正巡檢還會回來,等她回來,看她意思,再去報官也不遲嘛。」李清臣也忍不住扶著腰中繡口刀乾笑一聲。
「就是這個道理嘛。」秦寶大喜過望。「咱們先把人小心安置看管起來」
眾人各自頷首,此事到底是讓張行給糊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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