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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歸來行(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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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經歷了雨水與酷暑之後,濟水流域的天氣漸漸沒有之前那麼熱了,田野也開始由青綠轉為青黃,而就在這個時候,濟陰城內忽然出了一檔子天災具體來說是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範圍只濟陰城及其周邊,這點從城外漸漸成熟卻沒有倒伏的莊稼就能看出來,時間也短,只持續了半個時辰,但威力極強,當場吹落了許多瓦片,還吹倒了郡府周邊數棵大樹,其中一棵大樹倒下後還砸倒了張行及其幕屬經常呆的郡府公房圍牆,那棵樹的樹尖更是直直的指向了牆內。

    根本不需要精通青帝爺的《太玄經》,大部分人都能說個一二,曉得這在風水局裡喚做禍起腹心。

    張行一開始沒有在意,極端天氣嘛,風災嘛,有什麼可計較的?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就如張首席之前信中所表示的那般,連續四年的軍事政治鬥爭,尤其是之前一年堪稱連續高強度作戰,突然閒下來,許多人都心裡長草。

    一時間,周遭內外竟流言四起,且迅速擴散開來。

    連地頭都走了的張行這時候不能置之不理,但他也不大可能多麼認真對待這件事情,因為周行范已經到了,他正準備帶著小周去見已經在譙郡現身的那位千金教主。

    就連謝鳴鶴都在前方的淮陽郡邊界等著他呢。

    所以,也就是聽一聽。

    「不瞞首席,主要是說有人會造反」主動來匯報的張亮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匯報地點也因為公房的維修變成了郡府後院。

    「誰?什麼時候?怎麼造反?」坐在院中樹下石桌後的張行認真問道。

    「不好說。」張亮既小心又有些尷尬,額頭也濕津津的。「都是些流言,而且各種流言都有,但主要是說濟陰行台這裡的一些頭領,也就是原來跟著李樞的那些人,然後說,首席這一次對他們賞罰不公,所以要造反」

    「具體一點。」張行將冰鎮的酸梅湯推了過去。「如何賞罰不公?」

    張亮接過來灌了一口,方才放鬆來言:「具體是指單龍頭那裡,這次立了功,卻要被伍大頭領割出去譙郡建一個新行台,這事雖然還沒做,但大家都已經知道,單龍頭自然不滿。還有之前的翟氏兄弟,翟大被罰了兵權就有傳言說,之前跟著李樞廝混的那些頭領,都要被奪兵權。」

    「之前跟著李樞還領兵的,總共有幾個營?」張行若有所思。

    「除了翟大,還有小房房彥釋,外加丁盛映、黃俊漢、常負等頭領。」張亮分不清對方是詢問還是嘲諷,只能趕緊做答。「非要計較的話,單龍頭也算但小房頭領人和兵都在河北沒動。」

    「也就是原濟陰行台這些人因為戰後措施不滿,再加上之前有李樞的舊賬目,擔心我秋後報復?」張行想了一想,不由反問。

    「是有這個意思」張亮愈發小心。

    「那流言中他們要用什麼手段制我呢?」張行幾乎沒有半點停頓。

    「手段就五花八門了。」張亮乾笑道。「但大多是說要趁著首席的心腹都回河北,而首席獨自在濟陰,然後抓住首席獨處或者從河南回河北路過東郡的空檔,發兵突襲。」

    「他們沒考慮修為嗎?」就坐在張行側後樹蔭下周行范,也是之前張亮有些尷尬的部分緣由所在,忽然插嘴來問。「這些人里,修為最高的不過是單龍頭的成丹吧?也沒聽說近來證了宗師」

    「他不是凝丹嗎?」張行詫異來問。

    「那都什麼時候事情了。」小周正色糾正。「應該之前打河北的時候他就成丹了反正年初他渡河作戰殺了那姓丁的都尉時候,那手段,便是成丹無誤了不過那也不夠,三哥雖說是成丹,但黑帝點選的能耐在哪裡,誰都只當三哥是個宗師。」

    「凝丹跟成丹太難分辨了,得他們自己說。」張行若有所思,卻又跑偏了。「是不是該趁這個空檔再普查一下,弄清楚咱們現在的戰力?之前一年太匆忙了,許多人晉升都說不清。」

    「可行。」小周點頭認可。「地方上也要再來一次,把現在的一些準備將放出去,再收一批進來指望著蒙基的那些孩子,怕還是要再等個三五年。」

    張亮在旁聽著,莫名也放鬆下來很顯然,這兩位都不曾把這個造反當回事。

    「是有這個準備,但要放在明年,沒看現在一個人事調整就要造反嗎?」張行一邊說一邊反過來問張亮。「這個修為上有什麼說法嗎?他們若把我當宗師,總要對付我這個宗師吧?」

    「說的最多的是他們會聯絡司馬正。」張亮說著也笑了。「還有說跟南面那位千金教主有聯絡的,再有說是崔儻見薛常雄不能成事,又報仇心切,便在離開薛常雄後尋到了王懷通,倆人聯手還有說是,這些人都會出手,而李樞是發起人當然,下毒肯定是有的。」

    「李樞」張行若有所思。

    張亮見狀,一時猶疑。

    「這些都是胡扯,無憑無據的當真了反而被人嘲笑,關鍵是李樞。」小周在身後幽幽開口。「李樞還在,他們就有個由頭,路人扯閒篇都能有個由頭三哥,黜龍幫的經歷就在那裡,李樞的影響也擺在那裡,不是罷免了就能躲掉的,不說別的,人家比你還早認識濟水群豪,又在濟陰做了好幾年的龍頭,幫內那些起頭的首義文士文修更是受他知遇之恩你得當一回事,切莫愛惜羽毛,釀成大禍。」

    張亮愈發心動,便要言語。

    「我若是不把他當一回事,當日也不這麼急主動往河北去了。」張行擺手示意。「現在的計較是,若秋後算賬,又撞到濟陰行台這裡人心稍有不穩,怕反而弄巧成拙,更不要講你也說了,我確係愛惜羽毛,不願意輕易壞了名頭,也免得兄弟們心寒。」

    周行范點了點頭,張亮也只不言。

    張行便對張亮下了命令:「小心留意,既不要把這些流言當一回事,也不要不當一回事,跟張金樹兩邊通著氣,待我南下回來,便與濟陰的幾位頭領聚一聚,安撫一下人心若遇到麻煩和緊急的情況,找不到我就去找雄天王,然後是陳總管。」

    張亮也點了下頭。

    小小插曲,不值一提,大約隔了半個時辰,稍微用了些飯,張行便與周行范一起出發,門口迎上竇小娘領著幾十騎,護著一輛輜車,張行親自棄馬上車趕著,載著周行范便往譙郡而去。

    且說,周行范之前在河北戰中為了掩護主力部隊突圍,正面迎擊大宗師和河間軍主力,被重傷到幾乎癱瘓,後來雖然挺了過來,卻始終不能活動靈便,陰雨燥熱,全身骨骼也都疼痛難忍,更不要說修為進展了。

    而張行無論如何,都不允許這個自家最根底心腹之一落到李清臣的地步,這也是他一直對那位千金教主戰前戰後格外優容的緣故。

    有求於人嘛。

    實際上,秦寶也該來看看的,只不過他傷病明顯消除,並不著急,所以先去見老娘和媳婦了。

    就這樣,一行人行了四五日,沿途走走停停,包括在內侍軍那裡停了一日,見了王焯,說了些話,然後方才入了譙郡,進抵谷陽,接到了等在這裡的謝鳴鶴。

    雙方見面,並不停頓,卻免不了一邊並馬渡河南下,一邊說一說公事。

    然而,會盟的消息說完,張行復又驚訝發現,居然連謝鳴鶴都聽到了一些「禍起腹心「的流言。

    「你從何處聽到這些的?」渦河上一座之前東都軍搭建的浮橋前,目送著周行范臨時換乘板車渡河,張行語調壓低,明顯警惕。

    「淮陽。」謝鳴鶴言簡意賅。

    「從何處流傳過去的?」張行想了一想。

    「滎陽。」謝鳴鶴也想了一想。「便不是從東都傳過去的,你也要上心才是。」

    張行點頭,便在浮橋前將之前張亮匯報、自己與周行范言語都講了一遍。

    謝鳴鶴聽完微微皺眉:「若是這般,此事就只是個笑話了但周大頭領殺性如何這般大?是受傷不得屈伸的緣故嗎?」

    「未必是受傷不得屈伸。」張行搖頭。「他本是南朝將門之後,你難道不曉得,南朝將門幾百年都屈伸不得嗎?也是為此,耳濡目染,習慣了這般處置風險而且也不要怪他,他也是為了我著想。」

    謝鳴鶴難得面色一紅因為他倒是聽出來這張三的例行嘲諷了。

    南朝將門哪裡是習慣這般處置風險,分明是習慣了被當做風險這般處置而且處置這些南朝將門的,恰恰是他謝鳴鶴身後的南朝世族。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近來有些疲態的謝鳴鶴聽到這種許久不見的嘲諷,反而有些親切,居然精神稍振,只臉紅後緩緩來言:「現在趕路,不說這個,等見到那位千金教主,先請他驗一驗那個風災的災異,這解釋災異,難道還有誰比大宗師說的更算數嗎?他若開了口,下面的留言就散了三四分。」

    「也是個法子。」張行點頭。

    二人隨即牽馬登上浮橋。

    孰料,二人押後走到一半,謝鳴鶴忽然止步,然後略顯怪異來看身側之人:「不對。」

    「什麼不對?」張行一時不解,卻也在河中半道駐足。

    「你不對」謝鳴鶴正色道。「這種事情的根本如何是李樞?李樞不過是個由頭。」

    張行點點頭。

    「所以你難道就沒有個正經想法?」謝鳴鶴繼續來問。「為何當時只是敷衍?」

    「小周正在傷病中,你也說了,他屈伸不得,我便不想讓他多耗費心神。」張行坦蕩來答,同時繼續牽馬向前。「而且,這事的根本太深了,一時半會也難」

    「你倒是心疼他。」謝鳴鶴看了眼前方已經上了河堤的板車,彼處周行范明顯自尊心作祟,居然主動下來,讓人攙著走上了河堤。「根本是什麼?」

    「是現在的兵制,府兵制。」張行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咱們看起來花里胡哨的,還套了個幫會的殼子,其實就是當日大周分裂時,霸府政治、文法吏外加授田府兵制的套路只不過更講究制度和總體罷了。」

    謝鳴鶴連連頷首,若非如此,便是他也不會在這裡長久的,江都軍變便該走的,遑論像崔二郎這些滿腦子制度律法之人了。

    「只說府兵制,府兵制情況下,其實沒有禁軍,或者說各處府兵輪番來做禁軍,這種情況下,我這個首席,總要暴露在下面各營兄弟跟前的。」張行有些無奈。「而如果想避免這個情況,就是建立所謂禁軍,也就是直屬我的一支精銳募軍,一支可以壓制周圍各營的募軍可要是這樣,這支募軍、禁軍只會越來越強,最後完全代替府軍,就沒法發揮出上上下下的戰鬥力,我也不準備這麼做。」

    「確實如此。」謝鳴鶴已經醒悟。「這都不是兩相其害的事情,而是只能忍真要是此時強行立一支募軍做禁軍,只怕現在這謠言早就把五六十個營一起裹進來了。」

    張行點點頭。

    「但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光看著聽著吧?」謝鳴鶴復又覺得不妥。「府兵制只是軍權分散,不代表其餘的事情不做,既然立了大行台,該有的規矩就該起來了。」

    張行還是點點頭:「是有計較,但不急,慢慢來你莫非真以為會出亂子不成?難道我這四年在人心上的辛苦都是白費?」

    說話間,二人已經越過了夏末水盛期的渦河,來到了浮橋的盡頭。

    這個時候,謝鳴鶴猶豫了一下,瞥了張行一眼,開口道:「若是真要歇一陣子,趁著議和已成,我要先告個假,回家一趟河北薛常雄的事情,交給陳斌、竇立德足夠了。」

    張行想也不想,直接頷首。

    隨即,二人一起踏上河堤。

    數千里之外,白有思登上了一處綠油油的高坡,然後便眺望起了前方的一座城池。

    說是城池,其實更像是一座堡壘,甚至是關隘,兩條河流從兩側過來,在城池的南面交匯,然後繼續向南流入大海,而在河岔口後方北面,立著一座並不高大的石山,這座城池便是背山臨河而起,鎖住了河山之間的通衢大道。

    實際上,此城便喚做三河城。

    坦誠說,一直這一刻白三娘似乎才對城池的重要性有了切身的體會之前是不一樣的,真不一樣,從太白峰上下來以後,她就習慣了高來高往,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城池能束縛她,便是在西都與東都城內,她也喜歡在宵禁後飛來飛去,自由自在,而彼時需要注意的僅僅是城內城外那些修為高深卻總是安分守己的大宗師、宗師們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一直都對城池的作用有一些懷疑。

    但是現在,當身後還有數萬之眾,還需要考量他們生活的時候,他們每移動一日都要耗費那僅有物資儲備一部分的時候,每移動一日內部都要生出無數事端的時候,每移動一日都要遭遇東夷人的騷擾、阻攔與恐嚇的時候,白三娘卻是非常清楚的意識到,這些曾經被她忽視的城池恐怕是她這次折回中原的重大阻礙之一了。

    正想著呢,遠處城池外的河岔木橋上馳來數騎,遠遠落在坡下,卻是之前派遣入城的王伏貝。

    後者走上來,距離數十步的時候,便再拱手。

    「怎麼說?」白有思收回心思,正色來問。

    「三河城內守將姓酈,叫酈求勝,明顯緊張起來了,我跟他說了經過,他只說不信,反而讓城池戒備。」王伏貝無奈匯報。

    白有思點頭:「勞煩王頭領再去一趟,就說我請他酈將軍當面一敘,必定交待清楚。」

    王伏貝心中不解,也有些不滿,但還是拱手而去。

    又過了足足小半個時辰,身後龐大的隊伍的前半部主體也已經出現在坡地後方,而且明顯因為前方城池的出現與前衛部隊的停頓出現騷動。

    這個時候,城內終於又有數十騎馳出,來到了這個小坡上。

    「白娘子。」未待王伏貝介紹,酈求勝便主動拱手,卻用了個少見的稱呼。

    「酈將軍知道我?」白有思立在坡上,抱著長劍微微笑道。

    「自然知道。」酈求勝無奈再度拱手。「白娘子來東夷也有半春一夏了,如何不曉得?」

    「既曉得,如何不讓開道路?」白有思反問道。

    「我怎麼知道白娘子此行是私自攜十萬眾西行,還是有我家大都督的許可?」酈求勝雙手一攤,面色發苦。

    白有思點點頭,復又搖頭:「若無你家大都督許可,我如何能攜十萬眾西行?」

    酈求勝一時無語,過了片刻,也跟著搖頭:「或許是大都督有難言之隱吧?」

    「你就沒有難言之隱嗎?」白有思追問不及。

    酈求勝愕然。

    王伏貝趕緊來勸:「酈將軍,道理很簡單,大都督既放我們過來的,那不管他什麼緣故,你只要學著他放我們過去,便沒有責任,否則出了岔子,總脫不開你的關係你又何必這般計較呢?我之前只當你不曉得我們白總管事跡。」

    酈求勝沉默許久,緩緩搖頭:「既如此,可有通關文牒,或者我家大都督手令?」

    「我自是黜龍幫總管,如何受你家大都督手令?更不要說什麼通關文牒!」白有思反問,語氣也凜冽不少。

    「既如此,我不能放你們過去!」酈求勝鼓起勇氣,努力來言。

    「閣下心意已決?」白有思蹙眉反問。「黜龍幫與東勝國此時並無衝突,我們一行從根底上也不是敵我,在下委實不願意刀兵相見。」

    酈求勝面色發白:「既如此,只求白三娘看在我主動出城來見的誠意上先放我回去,再做計較。」

    「既如此,你自回去吧。」白有思擺手示意。

    酈求勝一刻都不敢多待,徑直下坡,也不敢施展真氣騰躍,只是低頭上馬,匆匆折回。

    眼見對方下去,王伏貝趕緊來言:「這人油鹽不進,態度古怪,再加上此地距離金鰲城不遠,恐怕是得了酈子期言語才故意為難我們。」

    「正是如此,但他『既如此』,咱們也只好『無所謂』了,你去尋程頭領一起,整飭前軍,準備隨我攻城。」白有思懶得計較這些。

    王伏貝聽到這裡,精神大振,趕緊下去了。


    另一邊,白有思遠遠眺望,須臾片刻,便見到那酈求勝帶著幾十騎入城,更是眼見著城上兵甲調度更急促起來,還待要看,卻瞅到一處奇怪地方原來,城外引河水做了一條護城河,護城河上便有吊橋,而那酈求勝入城之後做起防備,竟沒有收起吊橋,豈不奇怪?

    而看了片刻,眼見著一彪人馬又出了城來,白有思一個激靈,曉得對方打算,再加上此時兵馬尚在整備,卻是毫不猶豫,凌空而起,金色真氣溢出,宛若化作一隻數丈長的巨凰,便往城前撲去。

    城前那支人馬,披甲參差,手持錘鑿居多,乃是奉命出城去斷城外正經河道上的木橋,剛剛走出來,一抬頭,便見東方多了個太陽,仔細一看,又仿佛是個宛若巨鳥形狀的真龍,早嚇得驚惶,紛紛折回,果然搶在對方撲來之前躲回了城門洞裡。

    剛要慶幸,卻發覺四面八方猛地一震,接著就是上方轟隆隆一片,磚石齊下,竟是整個城門樓都塌了下來。

    原來,白有思化出宗師特有的真氣外顯,狀若巨凰,只是一撲,居然便把城門樓給撲倒了。

    城內酈求勝已經做好布置,此時剛剛登上城內一座守城用的高台,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也是駭的目瞪口呆。結果,白有思一擊救下城外橋樑,早瞥見酈求勝在那高台上手持令旗,不由想起剛剛的「既如此」,再加上她自曉得這是酈子期在背後耍的手段,便也惱怒起來。

    結果,又是一躍而起,只飛到對方高台側旁,便揮舞長劍,真氣如扇,紛紛割去,宛若切豆腐一般將這個硬木、磚石構建的豎直高台給攔腰切碎,然後足足一丈方圓的高台便也在滿城守軍的注視下轟隆隆倒塌。

    「既如此,讓你過了便是!」

    酈求勝已經駭到失神,見到對方直接奔自己而來,心中不由冒出這句話,卻不料驚嚇過度,話到嘴邊,居然不能出聲,而真氣揮來,只憑本能用真氣騰躍起來,試圖逃竄罷了。

    孰料,白有思瞥見這一幕,戰鬥本能發作,外加真的是許久沒動手了,就只抬手一劍,便將對方從空中劈了下來。

    劈下來之後,方才醒悟,本該活捉的。

    但已經來不及,只一劍,那酈求勝便斷成兩截落下,內臟更是塗抹了一地。

    也是晦氣!

    當然,回到眼前,只說今日這一關,結果還是好的,城內上下軍士不過千餘,目睹了這白娘子一撲、一揮、一劈,宗師之威一至於斯,餘下不能說跪倒便降,卻也是隨著白有思宣布軍隊不入城而變的乖巧起來。

    城外的道路變得通暢,城內也「自願」為路過的這支龐大隊伍補充了一定軍械和糧食。

    三河城這一關,竟也是輕鬆過來。

    眼看著隊列花費了兩日,才從三河城這裡過去,城內如釋重負,復又飛馳出數騎,往各處通報,別處不說,其中兩騎,一路向北,乃是往國都方向而去,卻只疾馳了一日夜,便在一處小城被攔住。

    那位東夷大都督卻正在此處。

    非只是他,東夷王族大將王元德也在此處。

    兩人聽完匯報,都有些恍惚與沉默。

    半晌,還是王元德來問:「為什麼是鳳凰?她從何處觀想得來?」

    「正該是鳳凰,這就對上了。」酈子期幽幽以對。「天下真龍形態各異,狀獸、狀禽、狀魚蛇,而赤帝一系便多狀禽這說明白三娘觀想的是自己,或者是某個人,所謂觀人而成己由此看來,她果然是赤帝娘娘的點選,甚至關係更近。」

    王元德狀若訕訕:「若早知道是至尊欽點,我也不會無端插手了。」

    酈子期緩緩搖頭,難得有幾分怨氣:「你便是知道,恐怕也會插一手,只要讓我難做,不管於大局於你是否得利,又或者牽扯到誰,你總是樂意的。」

    王元德不由乾笑一聲,卻又反問:「大都督既然知曉我是個看不到大局的,當日為何還是要放走她呢?」

    酈子期閉目一嘆,方才開口:「因為這件事太麻煩了若是論天不論人,她白三娘是至尊欽點的妖島主人,可人家自家不願意,便是至尊的一廂情願;若是論人不論天,便是人家遭了風災落在我們這裡,咱們現在又沒有跟黜龍幫翻臉的道理,本該和和氣氣的送回去,結果卻無端扣了人家;而最麻煩的,卻是我們並非當事之人,只是受『人』之託,就好像外人摻和人家父子母女家事一般,莫說本不想摻和,便是真要摻和,也是剪不斷理還亂,不曉得該如何下手,也不知道該輕該重?所以,當日才閉口不言,任她走了。」

    「確實,真要是打殺了。」王元德眯著眼對道。「不要說黜龍幫就此成為生死仇人,便是兩位至尊那裡的差事,也是十成十的做壞了不過,真要放任他們走的話,讓後路關卡城池放行如何?省的他們落到酈將軍的地步?」

    「當然也不行,那便是明擺著跟兩位至尊對著幹了。」酈子期看著眼前人,嚴肅提醒。

    「大都督的主意是什麼?」王元德想了一想,迴避了對方的警告,繼續來問。

    「若是她孤身走了,咱們是真沒辦法,但她雄心萬丈,自作聰明,大包大攬,非要取了俘虜、流人,加上她自家帶來的五營兵,一支船隊,這便是一支差不多快十萬眾的大隊了我們要做的,便是沿途阻礙她,拖延她十萬之眾,便是沿途割豆粟,也只會更耽誤時間,算是飲鴆止渴只是可惜,我明明叮囑了求勝,他卻自作聰明,遲遲不願毀橋,反而出城相見。」

    「不說這個若是拖垮她,她徑直走了怎麼辦?」

    「真走了就真走了,咱們反而沒責任了,不過看她的樣子,便是真垮了,她也要帶走那五營兵的」

    王元德想了想,緩緩頷首,然後追問:「然後呢?」

    「然後五營兵到了落龍灘,就不是我們的事情了。」酈子期平靜敘述。

    「便是她帶著十萬之眾到了落龍灘,不也行嗎?」王元德話語雖然輕佻,但語氣也慎重了不少。

    「那我們拿什麼去交卸差事呢?」酈子期淡然做答。「總得做些事情吧?」

    「大都督也要敷衍行事嗎?」王元德搖頭不止。

    酈子期同樣搖頭不止:「不是敷衍,是盡人事聽天命這事不該如此嗎?」

    王元德沉默了一會,忽然冷笑:「事事都該如此嗎?」

    酈子期這次沒有吭聲。

    王元德則站起身來,負手走到堂門處,歪著頭眯眼看著外面的大好夏末風光,然後忽然回頭,平淡告知:「大都督說我事事都與你作對,這件事情,我大約還是支持大都督的咱們就一起儘儘人事吧!後面的路途經過,我也會儘量幫忙的。」

    說完,便走了出去。

    「所以說,東夷人不敢打過來,不止是自家虛弱,還有擔心分山君的緣故?」樹蔭下,張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可我們沒有敕龍碑啊,驚龍劍便是用上了,又如何確保分山君替我們做阻擋?」

    「不用敕龍碑。」千金教主坐在樹根那裡,一時捻須失笑。「分山君只要驚動真身,便要往落龍灘去迎敵的,就好像避海君一出來,也要去那裡迎敵一般。」

    還有這機制?但似乎又有些合乎情理和認知。

    張行心下一驚,卻還是搖頭:「可還是不對,我們便是有一把驚龍劍,可如何驚,往哪裡去驚,都不曉得。」

    「等你這東境之主成了宗師,便曉得如何驚了,沒有驚龍劍也能驚。」千金教主繼續笑道。「再說了,便是你不曉得,東夷人知道你不曉得嗎?」

    「是了,他們總得以我們能驚動分山君做考量。」張行恍然。「我還以為他們是戰後虛弱呢。」

    「也確實虛弱,但未必到了那份上,到那份上也只會覺得中原更虛弱。」千金教主點頭認可。「不過除了分山君,東夷人還有個大問題,那就是貴種林立,天然喜歡內鬥,現在的那位大都督自成一派,王族必然不服,免不了相互掣肘」

    張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然後忽然來問:「本是閒談,孫教主為何教導我這些東夷的事情?是要提醒我什麼嗎?」

    孫思遠一愣,並未直接做答。

    張行乾脆挑明:「年初時,河北大戰,我妻白有思舉兵乘船北上接應我時,半路被奇風吹到東夷,到了彼處,東夷上下形容古怪,仿佛此事是早有安排,孫教主知道此事首尾嗎?」

    孫思遠沉默片刻,反問回來:「張首席以為此事是什麼首尾呢?」

    張行也不客氣,便將自己與白有思猜想托出:「按照白帝爺那邊給我的說法,每有天地氣運出,四御便去盜取,然後分割使用,或落地為人,或投入地方,或指定使用,便是各家的所謂點選思思不會是青帝爺或赤帝娘娘點選吧?所以被風捲走卻又態度曖昧?只是這也奇怪,她不是關隴名族之後嗎?」

    身後第一次聽到這個的謝鳴鶴明顯驚異,卻沒有吭聲。

    孫思遠乾笑了一聲:「說不得白三娘是在南方出生的呢。」

    「所以,這件事如果是赤帝娘娘所為,孫教主身為真火教教主,卻不知道其中詳情嗎?」張行繼續追問。

    「我早許多年就因為南陳覆滅引發的教中大亂而退位了,那件事不止是幫眾疏遠了我,赤帝娘娘也似乎怨了我,從此少有旨意。」孫思遠被逼到牆角,到底遮掩不得。「現在的事情,可能要問現在真火教,甚至是專職看管真火的女冠們了。」

    這就是相當於承認了。

    而既承認了,張行也不好再逼迫過甚,便在猶豫之後轉移了話題:「若是這般,孫教主現在可還會為真火教前途做考量呢?」

    「張首席何意?」孫思遠立即嚴肅起來。

    「兩個事情。」張行攤開來講。「其一,孫教主既要在淮北重新立塔,按照我們前兩日的議論,建醫學院對醫術進行傳承,建醫院大規模治病救人,這種合天下大義之事,我們自然是要拼了命來幫忙的,但不知道孫教主會不會趁機傳教?如果傳教,會不會被南方的真火教以為你在分裂教眾?」

    孫思遠沉默片刻,不由反問:「張首席覺得我們可以傳教嗎?」

    「當然可以。」張行坦然應許。「真火教是四御正傳,哪裡有禁的道理?只是若真在淮北成了氣候,另起了爐灶,孫教主不能怪我們分裂真火教才好。」

    孫思遠點點頭:「我自北上,如何能怨你們?若淮南怪起來,也只是我一人負擔。」

    張行點頭,繼續提醒:

    「其二,真火教在江南的事情我其實略有耳聞,如看管真火的女冠,倒無所謂,可真火教的主脈,也就是現任教主操師御統率的部分,卻是專心武鬥的,包括另一支不承認自己是真火教一脈,實際上也混在荊襄義軍中,甚至兩家還有爭鬥我不是說內鬥的事情,而是說,據我觀察,這些人行事草率,做事要麼過於幼稚,要麼只懂詭計,甚至整個江南的義軍都有些不成器,將來若有交鋒,不免玉石俱焚,到時候孫教主該如何自處呢?」

    孫思遠再度沉默了一陣子,卻還是反問:「張首席以為我該如何?」

    「首先是孫教主身為大宗師,本質上無人可制,你非要如何,我也沒辦法,但還是希望如果兩家相爭,孫教主能繼續堅持中立。」張行說出了自己的條件。「不過,如果孫教主真的斬不斷香火情,非要如何的話,我希望孫教主能大度開闊一些,先卸任醫院院長與醫學院院長,然後回到南方,再以私人身份行事換言之,要公私分明,坦坦蕩蕩。」

    孫思遠想了一下,一聲嘆氣:「若是這個說法,其實公允,老夫無話可說,自當遵從。」

    「不敢說讓孫教主遵從。」張行趕緊解釋。「而是我們這幾日親眼看了教主的醫術和醫德,真心覺得孫教主能來淮北立塔,是我們千金難換的機會,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要反覆思索可能會讓此事沒有個好結果的地方所謂預則立不預則廢,大約如此。」

    「是這個道理。」孫思遠點點頭,復又低頭去看身前幾張紙,那是今日對方過來一開始便交付的幾個條文,不免再度感慨起來。「我來之前聽張夫子說過張首席,等動身後更是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但還是沒想到張首席做的這般滴水不漏,而且還這般大度」

    說著,卻將手一抬,那幾張他們已經討論過的紙便直接飄起,夏風陣陣,也不能絲毫吹亂,直飄到身後說是木屋更像是敞門棚子裡面去了。

    不一會,屋內一人低頭走出來,身形極高極大,比之伍常在還要大一號,宛若巨人,卻只穿著一件粗布短衣,正是之前據說在江都動亂中消失的前徐州總管、江都留後、宗師來戰兒。

    來戰兒捻著這幾張紙走出來,張口便嘆:「我覺得挺好,就是一條,要是有人違背這條約怎麼辦?」

    張行苦笑:「若是大宗師違約,或者我們黜龍幫違約,委實沒有辦法,就是這事情從此不做了一拍兩散嘛,因為我們是主要的締約人,大不了名聲臭掉所以,我也只能說請兩位且看將來我們作為。」

    「我不是這個意思。」來戰兒走到前來,端著紙正色道。「我是問,要是醫院裡有人違約如何?比如你們剛剛說的,傳了真火教,裡面有人給南面傳情報」

    「來公。」謝鳴鶴起身道。「這第一條便是醫院裡的人也要被我們黜龍幫做司法管轄」

    「那要是醫院的人給黜龍幫做掩護又如何?」來戰兒反問。

    「什麼?」謝鳴鶴一時不解。

    「若是那般,被抓住了,醫院可以不認。」張行倒是反應的快,迅速給出了回復。

    「真到了那個時候,怎麼可能不認?」來戰兒一聲嘆氣,卻又搖頭。「也罷,能有這句話,就算給我們餘地了。」

    張行想了一想,到底是沒忍住:「來公,你真要留在這裡做醫生嗎?你若願意來,總有一席之地,便是不想紛爭,依你的威望,回徐州坐鎮也讓人放心。」

    「小周去徐州足夠了。」來戰兒回頭看了眼棚子,語氣明顯柔軟起來。「我就算了,天下之大,能容下我的地方其實只有孫真人身側了。」

    「我懂,我懂。」張行連連點頭。「新時代的船已經盛不下舊海賊了。」

    這話莫名其妙,謝鳴鶴都向自家首席投來詭異目光來戰兒何時做過海賊?便是江賊,那也是麥鐵棍好不好?

    便是孫思遠跟來戰兒都不知道該如何回復,所幸聽懂了對方意思。

    「那就這樣吧。」張行站起身來,絲毫不在意失言。「我們立即動手,秋後蒙基時便會抽調第一批人來學醫,然後同時著手修建醫院和學院至於院址」

    「就在這兒吧。」孫思遠倒是隨性,起身環顧來言。「大戰之後的傷病員都在這裡,還要處理屍體防止瘟疫,還有之前的軍營舊址,若換別處,不免麻煩。」

    「學院和醫院可有名字?」張行繼續來問。

    「此地在渦河之西,就叫西岸如何?」孫思遠脫口而言,內容依舊隨意,卻顯得有些鄭重其事。

    張行點點頭,顯然是意識到什麼。

    就這樣,達成最後共識,落到紙面,張行又進去看了下正在修養治療的小周,雙方言語了一陣,看到小周對來戰兒怨氣已消,心中大安,便決定回去處置這幾日愈發激烈的流言之事。

    便是謝鳴鶴來之前也做好準備,這邊一做完最後的交涉就立即回鄉。

    最後,將竇小娘一組巡騎留下,以作醫院的建備聯絡之後,張行與謝鳴鶴便一起打馬離開。

    然而,二人越過浮橋,來到東岸,即將背道而行南北時,謝鳴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首席,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張行一愣,旋即醒悟,卻又失笑搖頭:「無所謂的事情,沒必要再折回去走一遭。」

    謝鳴鶴點點頭,也就不再計較,卻覺得哪裡不對勁張行一開始其實是問了風災的事情,結果那孫教主避而不談,反而說了一堆東夷的事情,最後真就扯到至尊和真龍攪局的地步了,現在張行復又對風災避而不談這風,不會真是什麼至尊發怒的徵兆嗎?

    一念至此,謝鳴鶴猶豫了一下,主動建議:「我不著急回家,且送你回河北見過陳斌再走如何?」

    張行原本騎在黃驃馬上不動,此時聞言,也不由失笑,卻又問了對方一個奇怪的問題:「老謝,天下無不是至尊是也不是?」

    謝鳴鶴想了一想,給出自己答覆:「莫說無不是的至尊,依著我來看,幾乎算得上無不是的大宗師了,就現在這些大宗師,哪個做的事情沒有說法便是白橫秋、曹林難道沒有定國安邦之志?只是立場不同、路徑不同,可以視為仇讎罷了。」

    張行點頭,復又來笑:「既如此,你自回石頭城便是,何必擔憂?」

    謝鳴鶴醒悟過來,點點頭,終於不再計較,打馬南下。

    張行也勒馬北上。

    又過了兩三日,張行從容回到濟陰城內,果然一切風平浪靜,之前風災也仿佛真就是尋常風災,流言也因為秋收即將到來而有銷聲匿跡之態。

    就在張首席猶豫要不要將召集濟陰行台的人做通報之事推到秋後時,這日下午,張亮忽然打馬入城,向張行匯報了一件大事情。

    「首席,李樞逃了。」張亮滿頭大汗,只說了六個字。

    正在剛修好公房處理醫院後勤表格的張行一愣,然後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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