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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風雨行(3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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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後夏日驕陽之下,尚師生身披紫色龍鱗寶甲,腳踩斑點龍駒,戴著一頂鑲嵌了晶瑩龍骨的鳳翅盔,宛若長了第三隻眼,手持一柄提爐槍,只是一揮,三千騎步俱全的虎賁便蜂擁上前,幾乎是人人爭先,個個求戰,一時聲震原野,而先鋒大將尚師生本人也端是威風凜凜,志得意滿。

    沒辦法,沒辦法不志得意滿的。

    作為韓博龍的舊部中堅,在曹徹一朝卻幾乎被棄用,明明是頂尖的成丹修為,卻只能做一條看門狗,甚至還是一間空房子的看門狗,任誰不惱?

    可如今呢?如今曹氏自廢,司馬大將軍來了,天竟也亮了,英雄得用武之地恰如寶刀久藏得出鞘見血。

    而說到「寶」這個字,恰是尚師生的第二個得意之處,蹉跎了十幾年,有錢有閒還在可能是天下交通要衝之地有點權的他便染上了一個壞毛病,那就是收集寶物。

    具體的引子,其實還是要落在他的老上司韓博龍跟韓博龍外甥李定各自少年時的遇龍事件,這兩件算是身邊人經歷的事情給尚師生帶來了某種刺激,讓他意識到了另一個世界好像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遠只不過,枯守在京畿附近,也沒法探求什麼,便轉而對收集相關物件起了興趣。

    有一說一,這個很難。

    伏龍印是時間最近的一位至尊親手打造,張行用了幾次就碎了,而驚龍劍、敕龍碑這種東西,看那個破樣子,到底有沒有一點用也很難說,具體到眼前,宗師以下修為的人也很難將真氣跟物件攪和在一起,而到了宗師的,如果沒有基礎的話又有幾個會想著整這個的?

    故此,寶物難得,委實難得。

    但是,偏偏尚師生十幾年蹉跎,還真就得了!

    頭上這頂龍晶鳳翅盔,戴上之後,只使出護體真氣,兩側、身後感知便強,雖然稱不上腦後長眼,但也足夠神奇;身上寶甲紫鱗層層疊疊,堅固異常不說,關鍵是有變化,使出真氣收發自如,要它緊實,便光滑緊密,以作偏折,若要它疊嶂,便也可以張開鱗甲,讓人猝不及防,使兵器勾頭被夾,使人無從下手,真真宛若龍鱗伸張;至於那柄提爐長槍,看似與尋常鐵槍無二,卻妙在材質驚人,真氣傳導通暢,宛若經脈自然延伸。

    最後,當然是胯下龍駒。

    龍駒這個東西,跟通達真氣的死物件相比,反而是多見的,只不過,既然多見,門道也就多,優劣也就明顯尚師生十幾年間尋了七八匹龍駒,還自己試著配過種,結果就是,最好的一匹似乎也比不上當日老恩主韓博龍胯下的那匹烏騅獸,直到數月前,就在他準備前往拜會東都新主人的時候,居然遇到了一匹威勢猶若當日烏騅獸的神駒!

    而且對方主人當時已經病的要死,卻幾乎算是平白得了此寶。

    現如今,四寶俱全,又重為大將,率虎賁橫行疆場,履師為先鋒,尚師生只覺得的人生已經達到某種頂點了。

    實際上,他的攻勢也的確厲害。

    正當面的伍常在算是修為極高的一員將領,其部也算是輾轉南陽、淮西的老卒然後在濟水整編的所謂「老營」,但無論是兵還是將,卻都落入下風。

    究其原因,可能有伍常在之前在淮北奔襲往來疲敝所致,但原因到底是原因,戰場上可不講原因。

    「伍二郎!」在親自率眾殺入對方陣中,逼退舊識之後,尚師生抬起銅槍,臨陣大笑。「曹魏已亡,大仇已銷,正當英雄用命之時,你跟著一群賊有什麼用?何不早降?屆時我看在老帥的面子上,許你一個郎將如何?」

    伍常在目眥若裂,原本已經要退卻的他居然復又折返身來,身邊最後三隊兵馬也都隨之湧上。

    尚師生見狀愈發大笑,對方是韓博龍晚年的徒弟,他如何不熟?乃是情知對方脾氣,故意激怒,避免對方全師而退,與後方賊軍交換而已,而如今對方果然中計,正要大破了當前一營賊人,顯威於兩軍陣前的。

    屆時正好折了日頭正對的劣勢,後方大軍趁機掩攻,便是一場大勝,自己也是頭功一件。

    當然,黜龍軍也不是傻子,尚師生看的清楚,兩翼各軍雖不敢輕易挪動陣腳,卻也都分出或一百或兩百騎的規模來,有的往伍常在身前去,有的往自己這裡來。

    但這又算什麼,只你有援兵嗎?

    尚師生根本沒有回頭,也曉得自家後方必然已經也有小股騎兵集結,準備來支援自己。

    「尚師生與你有舊?」遠遠看著前方明顯呈現劣勢的戰場,已經登上臨時土壘的張行倒是從容。

    「我舅舅的舊部。」李定倒是平靜。「有些交往。」

    「嗯」張行不由來笑。「你舅舅的舊部跟你舅舅的弟弟各守東都東西一關,你負責鋪路,也不知道是得用還是不得用了。」

    李定沒有回應。

    「可惜。」雄伯南例行想著擴招。「當日差一點就把他招降了,東都也拿下了。」

    「且不說牽一髮而動全身,絕難如此,便真是萬般順利,黜龍幫此時怕反而正內戰呢。」李定此時反而幽幽以對。「李樞據東都,收攏關隴人,咱們的張首席據有河北,收攏東齊故地,雙方就在濟水上游的黜龍幫起家之地,打的昏天黑地,死傷累累。」

    雄伯南愣了一下,又看了張行一眼,不由搖頭:「不至於,單大郎那些人不至於跟李樞走,到時候不過是李樞離了黜龍幫自立門戶,談何內戰?」

    李定欲言又止。

    「我想起來了。」這個時候,張行忽然開口,恍然大悟。「秦二跟我說過這事!」

    「什麼事?」雄伯南不解。

    「前面的事。」張行以手指向前方。「尚師生的事!這次這廝要馬失前蹄了!果然可行!」

    彼處,前方各營已經有數支小規模騎兵出動,去協助陷入劣勢的伍常在,其中既有從側翼騎射游擊騷擾的,又有的嘗試直接包抄後路的,當然也有直接隨伍常在衝殺尚師生本陣的,但東都軍的相應援軍也出現了,正在試圖反截殺。

    雄伯南還想追問,卻被李定插嘴打斷:「不能把指望全放在秦二身上,調度必須跟上,讓伍大郎做好接應準備,並傳令營壘那裡做好接應。」

    周圍文書參軍立即忙碌起來,雄伯南也閉口不語,以防打擾到軍令布置。

    而也就是軍令被下達的同時,秦寶在蘇靖方親自帶領的兩隊騎兵掩護下已經加入前線最激烈的一個戰團戰團的中央是伍常在與尚師生,前者身材巨大,連馬都不騎,就在地上持一柄幾乎算是原木的大棍與對方作戰,而大棍揮起,帶起一陣陣黃風塵土,宛若鬼神;後者則披甲執銳,騎在一匹戴了馬面披風的高頭大馬上,巨大的木棍掃來,其人只是提槍從容應對,槍尖上的白色光芒忽長忽短,每每與木棍相交便能削下不少木片來。

    實際上,若不是風塵木屑做了遮蔽,眾人便會察覺,伍常在已經渾身是血,乃是身上時不時便多出一個淺淺傷口的緣故。

    不過,二人這般對決,且不說誰占上風,只周圍風沙捲動木屑,伴隨著真氣飛出,在戰場上便已足夠致命,即便是尋常甲騎上前,也捱不了片刻便會被波及,這個情況看似給了秦寶突襲的機會。

    然而,可能是頭盔真的起了作用,秦寶躍馬逼近戰團中央的時候,尚師生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黑甲騎士很明顯,這是一個修為頗高的高手,或許是凝丹,很可能是黜龍賊的閒散頭領,廝混在一群尋常甲騎中,卻殺傷頗多,進展極速,眼瞅著直直朝自己而來,儼然是要來行戰場刺殺之舉,試圖通過壓制自己以逼迫自己退軍的。

    而曉得對方來歷後,尚師生居然有了稍退之意倒不是怕了誰,只是軍陣優勢在握,委實沒必要冒險再說了,此時後方援兵已至,自家軍陣又厚實,若稍作退讓,引來追擊,說不定可以反過來撲下對方,甚至直接行回馬槍。

    伍常在修為高、耐打耐磨,殺了黑甲小子,同樣可以起到震懾效果。

    不過,當那一騎黑甲成功殺出軍陣,來到視野之中時,也就是尚師生收了神通準備回頭那一刻,其人只是一瞥,便改了主意。

    無他,尚師生多年浸淫相馬之道,看的真切,只一眼便曉得,對方胯下那匹黃驃馬居然也是龍駒!而且與胯下的斑點瘤子獸一般強悍!

    只不過,斑點瘤子獸善於衝鋒陷陣,而那黃驃馬應該善於長途行進這要是都得了,豈不是人生圓滿了?

    一念至此,尚師生不退反進,仗著馬力輕鬆擺脫伍常在,然後親自轉身躍馬來迎那騎——若是對方不中計跟來,豈不可惜?

    雙方相距數丈,尚師生一夾雙腿,提馬躍起,同時斷江真氣瘋狂流轉,卻不只是尋常白光白光中其人渾身上下四寶齊振,宛若油洗過一般,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若是張行在跟前,一定會覺得,這廝連解析度都變了!

    但無所謂了,尚師生兵更強馬更壯修為也更高,裝備也遠超對方,更是早早窺見對方的小伎倆,此時反其道而行之發動突襲,復又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以至於自空中先攻為上,提爐槍尚未落下,勝負便似乎已經分曉。

    實際上,下方那似乎修為不錯的黑甲騎士似乎也被這反向突襲給嚇傻了,居然只立在馬上,手持大鐵槍望向自己,連招架的姿態都無。

    見此形狀,尚師生反而無語,為了保護對方胯下的龍駒,其人空中變勢,不惜讓自己空門大開,由豎刺轉橫揮之架當然,他也不怕,因為下方之人也是空門大開,甚至還是沒有反應。

    但也就是此時,尚師生忽然在空中憑著本能覺得身體有一絲不和諧的晃動,似乎是對胯下龍駒有些指示用力過猛,便趕緊從雙腿施展真氣去在空中控制寶馬,結果真氣剛一使出,胯下龍駒便如發了瘋一般在空中瘋狂扭動起來,還未及再如何,便整個人在空中翻倒失衡,然後平著身子砸了下來。

    一瞬間,尚師生完全懵了。

    不過,也就是他在空中橫著的那一瞬間之後,其人借著頭頂寶盔的視野擴散和戰鬥本能,卻在即刻察覺到了兩件事:

    那個原本看起來呆愣住的黑甲騎將居然毫不遲疑,堅定而及時的出手了,原本擺盪著的大鐵槍槍尖上電光彈躍,直直朝著自己插了過來;然後,借著電光他認出了那個男人,正是數月前病的連床都爬不起來的病夫。

    這讓尚師生感到了一絲明悟,卻也增加了一絲近乎於無奈的恐慌。

    緊接著,是多年未曾感受到的疼痛,劇烈的疼痛那柄大鐵槍在他尚未落地之前,便已經刺破他的護體真氣,扎入他的肩窩,然後居然又在其中一攪!

    尚師生一聲大吼,聲震周遭,卻是棄了提爐銅槍,就在地上不顧一切,雙手抓住對方大鐵槍的槍頭根部,反過來使出真氣,與對方強行爭奪鐵槍。其人修為便是成丹行列中也是最頂尖一層,此時不顧一切來反撲,居然讓以為完全得手的秦寶措手不及,一時間斷江真氣反過來順著鐵槍過來,驅除了那層電光!

    秦寶大驚,便乾脆棄了大鐵槍翻身下馬來尋提爐槍。

    尚師生不敢怠慢,便分出手來嘗試去拿就在自己身前的提爐槍,結果因為一個肩窩被深深刺入,無法發力,只是摸到槍柄,卻抬不起來,便只好靠著此槍絕佳的傳導性以真氣去做驅除,同時試圖抬起另一邊的鐵槍以作支撐從馬身下站起不過,就在其人試圖發力起身那一刻,這位東都軍大將忽然又覺得自己右腿內側劇痛難忍,疼的莫說去抬槍起身了,就連整個身體都痙攣起來,只在地上嘶吼。

    原來,那斑點瘤子獸,早已經在地上甩開馬面甲,側身起立同時,察覺到臨時主人也要起身,便趁機張開大嘴狠狠一口咬到了臨時主人的大腿根處,也是那寶甲全身少有未遮蓋的部位。

    瘤子獸也不是全然占了便宜。

    之前半空中奮力翻身,摔了尚師生,也摔了自己,此時去咬人家腿根,卻也被人家寶甲豎起的鱗片蹭的滿臉滿頭的血。

    但這龍駒只好像是個瘋的一般,受了傷反而更加興奮,站起身來便仰頭唏律律大叫,復又抬起雙蹄,不顧一切去踩踏對方。

    只能說,尚師生委實是宗師以下頂尖的高手,而且早年經歷也豐富,此時居然能拼了命的忍住兩處傷痛拄著鐵槍爬起來,只不捨得去殺身前寶馬,只轉身逃竄而已。

    但秦寶早已經拿起了提爐槍,如何能饒他?

    直接便是一槍灌著電光戳了過去,卻居然只是戳了對方腳跟,儼然是存了留下此人之心!

    尚師生腳上挨了一下,而且尋常脛甲被穿,直接單膝跪倒,一時大恨嘶吼:「如何少了寶靴?!」

    秦寶使出這一槍後也覺得驚人,復又翻身上了自己的斑點瘤子獸,然後冷笑持槍往對方身上連番刺去:「以你寶槍,刺你寶甲,看是寶槍無堅不摧還是你寶甲無銳不當!」

    尚師生跪在地上,奮力舉起鐵槍往來阻攔,不忘嘶吼:「怎能這般不愛惜寶物?」

    說話間,兩軍周遭早已經被異變驚動,東都軍自然紛紛來援護自家主將,卻不料蘇靖方早已經躍馬而出,飛馳騎射,箭矢之上金光湛湛,中者紛紛落馬,儼然不能小覷。

    尚師生等不來救援,不敢再拖,忍著身上三處傷口,靠著修為死命後撤,卻是瞅准秦寶的一個動作缺口,不顧一切騰躍起來,然後卻在空中歪歪扭扭,儼然真氣四泄那個樣子,讓秦寶莫名想起了多年前靖安台上空跟著莽金剛一起突襲黑塔卻被曹林抓住的一位。

    胡思亂想同時,他也不得不服氣對方修為之高,與身上寶甲之堅固。

    而就在秦寶準備放棄對方去奪旗的時候,忽然間,周圍狂風四起,眾人目瞪口呆中,一個巨人提著一個巨大木棍凌空而起,朝著空中歪歪扭扭的尚師生狠狠砸去!

    只是一棍,尚師生便被捶落在地,不分敵我,當場壓死數人。

    眾人目瞪口呆,秦寶第一個打馬上前,欲尋到對方來做了結,也驚得兩軍無數人去搶。

    後方土壘上,張行、李定、雄伯南遠遠看著這暴露了前方突襲戰況的一幕,各自釋然。

    「七八成的七八成,居然成了。」李定愣了一下,似乎冷笑。

    「秦二郎這功勳,早上竟也沒署名頭領,這次怕是做大頭領也無人說閒話了。」雄伯南在旁正色道,復又搶在某人推辭前重申。「這不是做什麼人情世故的時候,首席,咱們做事情,尤其是軍功上得公私分明、半點不能出差錯,你不能因為秦二郎是你至親,便刻意做謙虛,這不光是對秦二郎不公正,日後也是個反過來打壓他人軍功的口子,今日可以讓,明日就可以搶而我也不是在恭維你這個首席,我是軍法官,平時做軍功計量的,心裡有譜。」

    張行便要點頭。

    然而,下一刻,土壘上的三人幾乎齊齊變色,而雄伯南更是直接擎起大旗飛了出去。

    原來,幾人抬頭望去,只見北面東都軍軍陣中憑空站起一尊近乎十丈高的巨大金色無面神像,幾乎與正午陽光融為一體,然後便往前軍撲來。

    很顯然,身為一軍主將的司馬正直接動手了。

    後方看的清楚,前軍更是震撼,秦寶、蘇靖方等人尚未抵達跟前,便察覺到一股勁風迎面而來,幾乎立不住身,抬頭看見那巨人,更是因為離得近心馳神搖。

    且說,黜龍軍也算見多識廣,包括交戰前都說了可能遇到的事情,看這個樣子自然曉得是司馬正來了,但即便是心裡清楚,也覺得駭然,不少人直接逃回陣中,剩下部分人兩股戰戰,未必是要堅守陣線,反而可能是被驚嚇到不知所措。

    但也有人絲毫不懼,反而行動迅速,秦寶只是一怔,便繼續躍馬突刺不停,試圖搶在對方援護前直接取下被部屬護著拖走的尚師生。

    同樣行動迅速的還有飛起來的還有伍常在,這個身上已經有了十幾處傷口的巨漢居然毫不猶豫,往北面正在過來的金色神像上撲了過去。

    與此同時,一面巨大的紫色帷幕幾乎是瞬間在黜龍軍後軍處鋪陳開來,宛若一片紫霞朝著前軍鋪蓋過來。

    剛剛還是凡人之間的軍陣對決,忽然間就變成了神仙一般的交戰。

    但卻是一邊倒的神仙交戰。

    眾人目視之下,伍二郎飛騰而起,直撲巨像,而巨像只是一揮手,便將在自己身前宛若貓鼠大小的攻擊者給砸落在地,那個樣子,真真像極了之前伍二郎擊落尚師生一般。

    這還不算,隨著紫色巨幕鋪陳下來,秦寶已經殺破那些忠心軍士,來到完全喪失行動力的尚師生跟前,然後直接一槍便捅向對方脖頸要害。孰料,一雙金色巨手居然直接撕破紫色帷幕,就在秦寶跟前將尚師生給遮護住。

    秦寶絲毫不懼,奮力來刺,明明只是真氣,卻仿佛刺入真的肉體一般艱難,但好在提爐槍驚艷,勉強穿過那輝光真氣凝結的手掌後果然刺到對方脖頸側面,然後劃破皮膚,便要努力深入。

    然而,司馬正既至,如何會任由秦二這般輕易得手?

    神像立即單手護住尚師生,然後分出一隻手來,只是一推,便朝秦寶推來,秦二絲毫不懼,乃是從容勒馬向後一跳,復又提起那提爐槍來刺巨手。

    但司馬正絲毫不戀戰,救下尚師生後便往後退。

    雄伯南再度跟上,巨大的紫色旗幟空中一轉,試圖阻攔對方,可下一刻卻主動收起,重新覆蓋在了下方軍陣上無他,東都軍嚴整的軍陣之上,一支巨大的弓弩凌空出現,且已經彎弓指向了黜龍軍的軍陣。

    那是吐萬長論。

    「鳴金收兵!」李定眼看如此,即刻下令。「各部迴轉陣中!留出小股兵馬去清掃救援!」

    軍令傳下,張行方才低聲來問:「這個時候鳴金會不會露怯?」

    「不會,我們已經擊敗當面先鋒,算是他們先退的。」李定正色道。「更關鍵的是,若此時不退,繼續糾纏下去,戰鬥升級,咱們沒有伏龍印的事情就會徹底敗露是一回事,援兵馬上就到,沒必要徒送傷亡抵擋對面多位宗師則是另外一回事。」

    張行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看來這次不給秦二大頭領,怕是說不過去了。」

    「你不如擔心一下司馬正。」李定狠狠瞪了身旁人一眼。「這廝看起來好像已經成了大宗師,而若不是,就更麻煩了!這種人真發起狠來決戰,誰人能擋?援兵里的幾個金剛真是這種天地英雄的對手?」

    「你是第一日曉得他厲害嗎?」張行對此倒是看的開。「再說了,他厲害也不是我們黜龍幫一家的麻煩,我就看白橫秋麻煩不麻煩?」

    「先過了這一場再說!」李定無語至極。「真這麼耗下去,軍心就會疲敝,到時候必然耽誤大事!」

    「我試試。」張行嘆了口氣。「我試試。」


    五月下旬的這一場戰鬥,算是草草開頭,草草收場。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東都軍先鋒大將尚師生居然有這般離奇破綻,被秦寶和斑點瘤子獸輕易突襲得手,以至於重傷昏迷,生死難料。所有人也都沒有想到,僅僅是先鋒不利,一軍主帥,甚至是一個亂世政治實體的軍政領袖便直接下場,偏偏戰力又那麼強大。

    整個下午,雙方都心無戰意,只是以小股部隊在之前的戰場上進行低烈度交戰。

    戰到傍晚,便各自回營。

    雙方罷戰,別處暫且不提,只說譙城城內,司馬進達從城頭下來,來見自家兄長,說完今日情狀後,司馬化達終於有些慌張了:「我兒這般強悍,能在萬軍中頂著宗師帷幕救下一名武夫,如何不能來救我?莫不是真怨了我?」

    「現在來看,倒不是怨不怨的。」出乎意料,司馬進達也冷靜了下來,或者說他一直如此冷靜。「拿這個來評判二郎未免顯得掉價」

    「什麼意思?」司馬化達狀若不解,但他的兄弟並沒有直接回應他,於是這位丞相復又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封常。

    封常頓了一下,確定司馬進達沒有開口的意思後方才小聲解釋:「回稟丞相,右僕射的意思是,大將軍已經坐穩了東都,他做什麼事情,肯定是要以整個東都上下的得失來做考量,而不是以個人情致來做考量換言之,大將軍要不要來救我們,跟父子關係沒關係。」

    「那到底跟什麼有關係?」司馬化達立即打斷對方。

    「那就多了。」封常苦笑道。「比如說,雖說江都軍變自有道理,可在東都那裡來看,弒君的事情跟殺齊王的事情就不好計較了,因為東都本是大魏中樞腹心,得了大魏的利,卻未曾遭禁軍的苦,心裡向著大魏也是多的,更不要說還有立新帝的考量」

    司馬化達看了眼一側蓆子上側躺著傾聽的牛方盛,沒有吭聲。

    封常則繼續言道:「還有之前禁軍大敗,被俘虜了數萬人,這個時候我們就跟禁軍俘虜成了一桿秤上的兩頭,若強取下我們,或者索要了我們,俘虜那裡便難說了。」

    司馬化達冷笑一聲,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

    「還有」

    「好了。」司馬進達不耐擺手。「說來說去,就是東都人心而我們這個城裡的人與東都人心無益,甚至反而有害。」

    「若是這般說,你又講二郎如今不計較私心,只計較公心,豈不是要送了我們來換東都人心?」司馬化達大怒。「只要人心,父子都不要了嗎?連父子都不要,誰敢信他?哪來的人心?」

    很顯然,這位丞相的政治嗅覺還在,只是事關於己,計較的多罷了。

    司馬進達沉默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家大兄說動了,終於幽幽以對:「這便是二郎的難處了,咱們是累贅救我們是棄了禁軍將士,失了東都人心;不救我們,失了孝道,也難收拾人心。」

    司馬化達只是冷笑。

    而牛方盛跟封常都不吭聲。

    過了好一陣子,忽然間,外面一陣騷動,卻是幾名司馬氏的私兵押解著一名尋常守城軍士走了進來。隨即,在堂上幾人並不怎麼在意的目光中,一名私兵將一封信遞給了司馬進達,並做了說明:

    「七將軍,城下有人給城上送了信,專門扔給了封舍人收攏的南城守軍,而且指名要給封舍人看!不過我們早就控制好了城頭,半路把他攔住了!」

    封常雙目圓睜。

    而司馬進達則置若罔聞的接過信來,翻覆上下的瞅了幾眼,便打開來看信里明明只有一張紙,但不知道為什麼,司馬進達卻看了許久。

    而且,放下信紙後也久久不語。

    「七將軍。」封常也掌不住了,近乎哀求來言,卻努力撐著讓自己不下跪。「敢問信中是如何誣陷於我?」

    「不關你事。」司馬進達擺了下手。「是之前的虞常南借同列之誼勸降你而已。」

    封常如釋重負,趕緊來言:「這虞常南也是糊塗,既見了今日大將軍神威,如何還敢來勸降於我?」

    司馬進達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將信紙遞給了封常,便徑直起身走了出去。

    司馬化達坐在上首,冷冷看著這一幕,待自家兄弟離開,終於喊了一聲:「拿給我看!」

    封常已經看了一半,一時心慌,但還是將書信轉交給了司馬化達。

    後者認真看了一遍,只是片刻便忽的起身,匆匆離去了。

    封常立在堂上,滿頭大汗,左右去看,看到腿被打折的牛方盛躺在那裡,眼睛圓溜溜對著自己,終於點了下頭,喊人將牛方盛抬了回去。

    然後再不敢出來。

    天黑了下來,黜龍軍的軍營也安靜了下來,在經歷了近乎於亂糟糟的吹噓與表功後,剛剛被公議署了臨時大頭領的秦寶陪著張行悄悄出了營。

    二人一騎黃驃馬,一騎斑點瘤子獸,也不著甲,張行配一把刀,秦寶負著新得的提爐槍而已。

    先是過了渦河,然後沿河北上,方才一邊從容趕路,一邊開口閒聊。

    說的事情也都雜七雜八:

    「這槍好使嗎?」

    「還行?」

    「為什麼叫提爐槍?哪個爐?」

    「不好說這個爐應該就是取一個同音戰場上是頭顱的顱,把腦袋拴在槍頭下的意思;私下裡是葫蘆的蘆,可以掛個酒葫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有人掛香爐,或者是別的配件,就成提爐槍。」

    「倒有意思有人把尚師生的頭盔給撿回來了你知道嗎?」

    「知道。」

    「你要嗎?」

    「這種事情沒什麼特別想要或者不想要,今日事就能看的出來,什麼寶貝都要看人而且便是這提爐槍,我也準備還回去的,何況頭盔根本不是我戰場上奪的。」

    「你要還回去?」

    「那尚師生當日在龍囚關,說是奪馬,但到底給了錢,遣人治了我更算是強買強賣,我心裡其實有些不安。」

    「那就找機會還回去,這頭盔也還回去?」

    「頭盔與我無關。」

    「那好,我正想把這個頭盔賞賜出去。」

    「給誰?」

    「韓二郎,連正經名字都沒有的那個頭領,這人這次打的也不錯,要給點表示」

    「我聽過此人,聽說是之前一直沒做修行,結果去年年底戰中硬生生得了天機築了基?」

    「對,我就是覺得這是個因人事而成天命的,該多看幾眼的。」

    「黜龍幫果然藏龍臥虎,我看蘇靖方應該也是凝丹了。」

    「哦,這倒是這倒是理所當然,水漲船高嘛,而且這小子本是天分極高。」

    「可三哥你居然只是成丹」

    「沒辦法,黑帝爺這個東西太古怪了,甚至有些邪門」

    「賈越」

    「以後再說吧!」

    「那三哥觀想的什麼?」秦寶忽然問到了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我聽人說,人一旦到了成丹境,不由自主就會開始觀想。」

    「有這回事嗎?」張行詫異以對。「我還沒想好,也沒感覺,只是糊裡糊塗罷了。」

    秦寶情知自家這位三哥修行上素來古怪,倒也沒什麼奇怪的意思,便又扯開話題。

    就這樣,二人乘夜趕路,逆著渦河而行,也看過了東都軍大營,大約三更之前便又來到一處城池與一處軍營,乃是徑直喊了營門巡邏的士兵,刷臉同時驗了鯨骨令牌,然後便進去拴馬。

    須臾,王五郎起身過來,秦寶卻已經消失不見,一問之下才知道,秦二郎竟不用騰躍的,居然已經直接攀城而入了。而且張行還不許王叔勇驚動他人,只在馬棚坐下閒聊,說些白日戰事。

    原來,他們來到的地方赫然是谷陽縣城,城外是王叔勇領著的五營針鋒相對的兵馬,城內則是李清臣和王懷通所領偏師的駐地。

    而秦寶只去了一陣子便很快又回來匯報,而且還帶回來了一個人。

    靠在馬槽上的張行在燈下見到此人便笑:「這不是房頭領嗎?如此,懷通公果然在裡面?」

    那人,也就是房玄喬了,頓了一頓,也是苦笑:「在下不記得自己做了黜龍幫頭領不過,恩師確在城內。」

    「懷通公是」

    「偶遇」房玄喬趕緊將他們師生之前紅山分別後的經歷講了一番。

    張行聽完之後也是欷歔:「如此,張老夫子竟是真的無了數月內,兩位大宗師並去,雖說是這兩位跟大魏息息相關,受了牽連,但還是讓人驚異的。」

    「師祖倒是沒有計較這些,只是覺得可惜。」房玄喬認真答道。「所以力勸千金教主北上江淮,重新立塔。」

    「怪不得若千金教主在江淮行事,我黜龍幫當全力襄助。」張行就靠在馬槽,於燈下來問。「不過你呢,你覺得可惜嗎?」

    「我也覺得可惜怎麼可能不可惜呢?」房玄喬幽幽一嘆。

    「那你想如何呢?要不要今夜就隨我走,幫張世昭張分管做蒙基?」張行誠懇來問。

    房玄喬想了一想,緩緩搖頭:「時也命也,本來這一次我該直接尋到首席營中的,但居然被司馬大將軍給裹住倒不說就此就信了什麼,卻也好奇東都走向至於說蒙基之事,反而是個長久的事情,若張首席有容人之量,容我去東都看一看,包括這一次盡力促成退兵和解之事,再去河北尋首席也不遲。」

    「我也好奇東都走向,也有容人之量,你便是十年後天下太平了再來尋我也無妨。」張行點頭。「此次議和怎麼說?」

    「其實,首席既破了禁軍主力,這一戰本就沒有必要,或者只是為了和而做試探才對。」房玄喬在馬槽旁認真對道。「但依我觀之,司馬大將軍似乎有些執拗,卻不知道是因為禁軍損失慘重還是他父叔的事情,又或者是對首席有心結,想要立威以束東都?」

    「對我?」張行略顯詫異。

    「他自詡天下第一,卻還沒贏過首席呢。」

    「」張行沉默了片刻,認真來問。「這是你的想法還是誰的?」

    「是我的想法,但李少丞似乎也是這般想的。」房玄喬有一說一。

    「李十二郎嗎?」張行不由一嘆。

    「若不是李少丞,在下如何能出城相見?若不是李少丞,張首席如何能來此地?」房玄喬不由笑道。

    「他身體還好嗎?」張行認真來問,卻旋即失笑。「這話好似黃鼠狼給雞拜年一般他那身傷最開始就是在淮北被我們黜龍軍給捅的王雄誕捅的吧?他如今也出來帶兵了。」

    「戰陣上的事情」房玄喬也不好說什麼了。「但依著在下來看,他應當是不怨的。」

    「以前怨恨,現在不怨了。」秦寶忽然插嘴。「便是怨也無所謂了。」

    「為什麼?」張行詫異道。

    「因為他快死了。」秦二給出了一個無可反駁的答案。「我一眼就看到他快死了他死前想做點事,所以拼了最後一口氣來幫司馬正,卻不是放任司馬正來做沒有意義事情的。」

    「那他覺得什麼有意義呢?」張行緊追不捨。

    「這就要問他了。」秦寶也有些黯然。「反正應該不是讓司馬正跟我們空耗。」

    「李少丞請張首席城北河畔一敘。」房玄喬躬身拱手。

    「他身體不好,我入城去見吧。」張行倒是大方。

    「不可以。」聽到饒有興致的王叔勇忽然醒悟,立即阻攔。「李清臣跟我們有宿怨,如何能信?城北渦河對岸就是東都軍大營,司馬正、吐萬長論都在那裡,更別說入城了。」

    「如此,就不入城了,至於城北,正要仰仗五郎神射,替我掠看河面。」張行脫口而對。

    王叔勇一愣,隨即應聲。

    沒辦法,張行當然不能說我信秦寶,而秦寶跟李清臣明顯有點生死之交的意味,他說李清臣有誠意就真有誠意這話沒法對黜龍幫里的下屬們來說的。

    就這樣,一行人即刻啟程,只數騎輕馳,來到城北,時值夜半,卻見雙月半開,星辰點點,南岸大營影影幢幢,仿佛樓宇,皆倒映河中河堤之上,李十二郎早早等候,雖是夏日,也無風雨,猶然裹著錦袍,此時回頭來看眾人,卻見面色慘白。

    一張口,更顯得氣虛:「張三郎,我要死了。」

    張行頓了下,點點頭,翻身下馬。

    數十里外,譙城城內,司馬進達坐在城頭,望天不語,過了許久,才緩緩看向了身前的司馬氏私兵首領:「他是這麼說的嗎?先下手為強,否則他性命不保?」

    那首領跪在司馬進達身前,低頭不語。

    「他總在這種事情上最聰明。」司馬進達反而釋然。「不過也好,這般的話倒省的我再計較了什麼時候?」

    「明日。」

    「換句話說,我只一日性命了?」司馬進達坐在城頭上,吐了一口氣出來,再四下來看時,只心中茫然。

    四下俱靜,沒有人回答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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