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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風雨行(2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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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寶率三百騎突出後,張行便意識到,此戰早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不可收拾,倒不是說戰局要大壞,而是說,這一戰,從江都軍變開始後黜龍幫內部的糾結不定,到禁軍渡河後雙方態勢的反覆更易,終於到了眼下這個再也沒法憑藉某個人的個人意志來控制走向的地步了。

    因為接下來是雙方主力面對面情形下沒法回頭的衝鋒,是不計後果的戰爭與殺戮,是雙方所有人都要為了生存與勝利而竭盡全力的碰撞。

    且說,淮北自是梅雨季節的主要分布區,自然也有應對梅雨的法門此地不論官道小路,普遍性摻雜一種喚作「沙姜石」的碎石料,既方便排水,也能保土,配合著各種溝渠、植被,大大減少了泥濘地形。

    只不過,這玩意也需要定期維護,而且也禁不起糟蹋,所以譙郡這裡,最南頭的一片地方基本上壞掉,倒是北面算是黜龍幫統治輻射區的大部分地區,包括此地之戰場,依舊起著明顯的作用。

    秦寶和三百騎準備將就是借著這沙姜路以超出雙方主將預料的速度飛撲了出去。

    畢竟,雙方原本都是行軍,都在路上。

    「張賊欺我太甚!」

    眼看著三百騎黜龍賊脫離大部隊,稍微順著道路拐了個彎便直插自己中軍而來,饒是司馬進達已經決定撤退,此時也不禁火冒三丈,因為這種攻擊過於傲慢了,幾乎將他和他的六千禁軍視為無物,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以理性壓住了感性,做出了最合乎戰場情況的應對。

    「你們三隊全都出去,結陣阻擊!長槍在前,弓弩押後,刀盾繞側!其餘人繼續轉向,匯集大軍!」

    三隊直屬將官的別動集群立即出動。

    很顯然,李定一再於武安軍和黜龍軍中宣揚的「三隊別動集群」制度,對于禁軍而言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配置,甚至更加完備。

    「七將軍!」

    幾十步外的一騎根本沒有到跟前來,遠遠便在細雨中大喊。「前方既是張賊當面,他派出來的先鋒不可小覷,我們也去擋一擋!」

    「且去!」司馬進達沒有半點猶豫,就認可了對方的提議。

    隨即,大約三四十騎自正在轉向的陣中馳出,赫然是司馬進達的親衛,這些精銳騎士多為修行者,且全是禁軍編制,可究其根本,其實到底算是司馬氏私兵,當日江都殺齊王,便是依仗這些人。

    不過,這支精銳隊伍剛一馳出陣去,尚未接陣,堂堂右僕射卻又在馬上當場懊喪起來。

    無他,司馬進達這個時候方才想到一事,那就是自家兄長那裡的精悍私兵明明更多,卻都隨之去了什麼譙縣,甚至裡面還有一位凝丹高手呢。

    而現在他已經有些後悔讓這些人貿然衝出去了。

    畢竟,正如那個心腹所言,來者必然是張賊派出來衝鋒陷陣的精銳,甚至很可能就是張賊在河北、東境豢養的私兵。而現在自己的私兵這麼少,若是不敵,白搭上去,豈不可惜?而便是起了作用,可要是司馬氏私兵俱在,把握不會更大?甚至由此想到,現在禁軍最大的問題就是各部分割開來,主帥都不知道是誰,而黜龍賊不管是什麼法門,此時張賊大旗在此,到底能凝聚人心,若是禁軍上下俱全,一心一意,自家兄長親自匯眾在此,又何必畏懼什麼張賊,以至於臨陣而走?

    但是,司馬進達心思百轉,卻都追不上局勢變化沙姜路上,騎兵馳上,蹄鐵鏗鏘,幾乎是這邊三隊人剛剛逆行穿越軍列,尚未來得及列陣,對方便已經欺身到了幾百步外。

    私兵首領不敢怠慢,自領兵頂上,卻並沒有發起想像中的面對面衝鋒,而是從自家步兵挨著大路那邊的側翼頂上,步騎混合,以求相互掩護,並嘗試逼迫對方減速,進入混戰。

    可惜,黜龍賊的騎兵並沒有減速。

    取而代之的,是臨到禁軍陣前數十步的忽然發一聲喊,以及數不清的各色真氣,或如霧或似光,陡然泄出!

    禁軍上下,稍有修行常識之人幾乎人人駭然,包括司馬進達,原本剛剛緩過來的一口氣也是重新堵在胸口到了此時,他如何不曉得,這正是黜龍幫敢於以幾百騎來沖自己的中軍的底氣?!

    這麼多真氣外顯的高手,幾乎可以認為全都是奇經高手,是凝丹、成丹的種子!黜龍幫居然能在維持各營正將、郎將、隊將之外還集中了這麼多,而且還是在這次明顯帶有突襲性質戰鬥中帶使用出來,儼然說明了黜龍賊的真正實力。

    莫非,黜龍賊真的已經將大河、濟水上下游各處幾十個州郡吃透了嗎?當地豪傑全都認了這群賊嗎?

    可是,黜龍賊的起家之地,那些大頭領們、龍頭們不都是從濟水上游那幾個郡里出來的嗎?不然為什麼對禁軍從梁郡轉滎陽那麼抗拒?那麼其餘各郡為何這麼輕易服從?

    正思緒雜亂之際,前方黜龍賊的高手集群已經衝到禁軍的斷後部隊跟前,有著真氣充當攻擊和防護的媒介,騎兵直接沖入陣中,瞬間造成巨大殺傷,幾乎有立即透陣的趨勢。

    見此形狀,司馬進達的親衛首領,也是禁軍斷後部隊中修為最高一人,毫不猶豫釋放真氣,然後朝著黜龍賊為首一名大漢發動了反向衝鋒。

    這是決死衝鋒,卻是死中求活不沖,必敗;沖了,卻還有一線生機。

    畢竟,對方這麼多奇經高手,卻居然沒有連成一片,組成真正的真氣軍陣,說不得便是對方大將惜命,不敢親身上前,以至於群龍無首這樣的話,狹路相逢勇者勝,奇經高手的對決的只在毫釐之間,靠著修為和經驗斬殺一二強橫者,未必沒有奇效。

    事實上,這位司馬氏的私兵首領一早便注意到為首的一名賊寇,此人身形高大雄壯,身著黑甲,手持一柄大鐵槍這倒無妨,修為上來以後,力氣不是靠身形來判斷的關鍵是,此人胯下一匹黃驃馬格外神駿,雖在雨中奔馳,且背負著這麼一個大漢與這樣的武器,卻沒有半點吃力與打滑。

    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此馬毛髮油亮,雨水落在馬身上,居然宛若落在凝丹高手的護體真氣上那般,直接滑落。

    生長在司馬氏的庭院內,這私兵首領自是見多識廣,如何不曉得,這根本就是一匹龍駒!能騎龍駒的人是誰?!

    念頭到此,雙方也已經逼近,私兵首領看的更清楚,對方身遭根本沒有成股成形的真氣,反而只有一些奇怪的電光跳起,心中不由更加堅定:

    殺了此人,奪了此馬,逼退此軍,自當顯耀於司馬氏族中,將來登堂入室,取一郎將也未嘗不可!

    一念至此,其人便使出渾身力氣,湧出平生真氣,以至於下著雨,鳳嘴刀刀尖上卻變成了自行光亮的淡金色,然後就往對方身上摜去。

    孰料,鳳嘴刀剛剛下落,拍到對方鐵槍,此人便覺得雙臂發麻,也是心中一驚,覺得對方力氣根本就是不可理喻。

    可還沒完呢,那黜龍賊大漢在馬上持槍頂住長刀,居然堂皇鬆開一手,往馬側又取來一根粗壯鐵鐧,然後一手架槍一手揮鐧,夾著電光便朝著對方頭盔護耳狠狠拍去。

    可憐那私兵首領,到了此時,依然只覺得是對方天生怪力,直到想要抬起兵器格擋,方才發覺,雙臂發麻根本不是被力氣所震,而是被對方古怪真氣襲入,以至於雙手麻痹,此時嘗試抬手,反而一個激靈,便只剩酸軟,連兵器都脫手了。

    與此同時,那閃著電光的重鐧拍到,其人登時只覺得半個腦袋如針扎一般疼痛難忍,什麼念頭都無,口鼻出血也都沒有發覺,只是想發喊嘶吼,結果復又被那大鐵槍當頭拍下,就連喊叫都被砸回到了胸腔里。

    這種擊打,莫說只是甲冑,便是凝丹高手多一層護體真氣又如何?

    竟是一頭從馬上栽了下去,再無知覺,倒是省了後來馬匹踐踏帶來的痛苦。

    三百黜龍軍騎兵一起顯露真氣,斷後部隊便已經不夠看,而首當其衝的禁軍騎兵被迅速剿滅後,三隊步卒加私兵騎士構成的斷後別動隊,居然有一觸即潰的趨勢。

    不遠處司馬進達目睹這一幕,心中更慌,卻不只是因為自己斷後別動隊的失利,還有更遠處的情形——黜龍軍大隊那裡明顯察覺到了這裡的戰事有利於他們一方,卻是不顧一切分出了一支千餘人的部隊,打著一個「樊」字旗,依舊沿著道路,繼續往自己這裡而來。

    可以想見,如果不能壓制這支騎兵別動隊,被這支部隊欺入陣中,那迎接自己這六千禁軍的,就是連續的波次進攻,直至全線潰敗。

    但他確實無法壓制這支別動騎兵。

    距離敵軍後軍陣線不過百十步的距離,秦寶斬殺數騎後,當道兵馬早已經被強大的黜龍軍最精華一支騎兵衝散,其餘斷後步兵也完全失措,而秦二根本沒有理會這些幾乎算是到手的軍功,卻是號令身後,不管不顧,扔下這些斷後兵馬,順著大道直直衝向了那面「司馬」大旗。

    這一次,禁軍再也不能組織新的斷後陣線,但秦寶畢竟是在混戰中呼喊號令,一時間卻只有七八十騎擺脫了戰鬥跟上。

    見到對方如此果斷,司馬進達手腳冰涼,懊喪不及,卻不是顧慮自家性命,只是憂心戰局。

    下一刻,他便來不及憂心戰局了,因為對方為首一騎,已經飛到身前來了。

    秦寶並沒有離開戰馬騰躍,而是臨到所謂臨時轉向防禦的中軍陣前,忽然提馬,平素不顯山漏水的黃驃馬一聲嘶鳴,借著身遭電光與真氣高高躍起,居然一躍數丈,飛過了後方好幾排軍陣,落在了司馬進達本陣空隙中。

    司馬進達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因為直屬別動隊和親衛的盡數出動,身側反而空蕩。

    而對方就是利用這個空蕩,直接越過最後發那幾排軍陣後,單騎打馬衝來。

    這麼看來,目標就是自己了。

    沿途不是沒有禁軍主動來阻攔,但不知為何,那騎身側電光閃爍,無論將佐軍士,騎兵步兵,但凡靠近此騎一丈內,便都身形一滯,動作什麼的要麼緩慢下來,要麼就有些失控,以至於不過須臾,居然就被此騎衝到了跟前。

    司馬進達面無表情,也不呵斥,也不再呼喊指揮,而是親自提槍迎上。

    雙方未及交馬,這位見多識廣的司馬家七郎便瞬間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了——對方的真氣古怪,非但穿透極強,而且專門麻痹人肢體!

    一念至此,司馬進達手上便緩了三分,存了謹慎之意。

    然而,雙方一交手,這位禁軍主將還是驚駭起來,因為他還低估了對方修為原本他跟自己的私兵首領判斷一樣,只以為是一位奇經高手,否則必然起真氣軍陣,但兵器一交,司馬進達便意識到,對方最起碼也是凝丹,說不得跟自己一樣是成丹!

    此人必是黜龍軍大將!卻居然掩了旗幟來做偷襲!

    若是被對方真氣麻痹人的行動,再加上如此修為和武藝,今日豈不是要落在此地?

    慌亂之下,一臂酸麻的司馬進達扔下長兵,俯身單手抱馬,也不戀戰,便往一旁陣中逃去他倒不是要就此避戰,更不是堂堂成丹高手一下子就沒了反抗能力,而是存了以主帥之身將對方誘入一旁田野地里的密集軍陣中,好做圍殺和反擊。

    其人既抱馬而走,離開官道,進入野地中後卻才察覺,那黜龍賊大將居然沒有跟來,扭頭一看,對方居然棄了自己,繼續向空虛的中軍而去,而隨行的其餘騎兵也打開了最後幾排後衛的防護,緊跟不舍。

    見到這些黜龍賊的騎兵繼續順著官道衝鋒,司馬進達初時不解,六千禁軍原本是行軍狀態,軍陣沿著道路鋪設,這幾十騎難道還想鑿穿六千人的細長軍陣不成?

    但很快,其人便意識到那黜龍賊大將要做什麼,或者說已經看到對方在做什麼了,復又目瞪口呆,繼而驚恐起來。

    無他,他的「司馬」將旗被人拔了出來。

    斬將奪旗嘛,將旗被卷,委實難堪。

    但這還不算最難堪的,或者說難堪也就罷了,畢竟原來,「司馬」將旗被拔出來之後,那黜龍賊大將並未直接棄地或捲走,反而是手持大旗,高高舉起,然後縱馬向前,身後那些突破後衛跟上的黜龍賊精銳也都紛紛尾隨,居然順著禁軍之前進軍的道路反向奔馳而去。

    沿途禁軍將士,根本不曉得後軍發生了什麼,只見到自家主帥大旗端端高舉,然後一股騎兵護著大旗順著進軍的大路穿陣而過,幾乎是人人躲避,就從官道分裂行軍陣列,轉到兩側田野。

    遠遠望去,宛若秋日麥浪被奔跑野兔分開一般流暢。

    稍有躲避不及者,試圖查看者,皆被騎兵當場刺於道旁,恰如野兔蹬伏麥稈,也是進一步引發了恐慌與混亂。

    司馬進達目瞪口呆,還想要做些什麼,卻不料,此時身後喊殺聲大作,其人復又回頭去看身後,卻見到黜龍軍那千餘人的次鋒已經殺到後軍,正在發動衝鋒,這還不算,而更遠方的黜龍軍大陣也都啟動,卻是離開了道路,踏著田野中的鬱鬱蔥蔥的麥稈,往自己這裡鋪陳而來。

    遠遠望去,仿佛雨水中有一根連結天地的橫線,正在推著那面「黜」字大旗向自己壓來。

    司馬七郎登時明了,由於自己的錯誤應對以及對方的強大,自己這支部隊凶多吉少了。

    「傳令下去!」

    一刻鐘後,司馬進達幾乎是單騎尋到了隊伍中被隔在官道南側的另一位郎將。「不要順著大路往回走,全都往西南走,去原定戰場范圩子找何將軍也好,去范圩子西南找左僕射也好,總之要匯合其他兵馬,能帶走多少人是多少人!」

    說完,親自招呼了幾隊人,便開始帶領這些人往西南而去。

    這幾乎相當於放棄了抵抗。

    但實際上,留下來也沒用,全家被驅趕下了官道,陣型被從對方騎兵從腹心中間直接穿過,後衛先被突破又被咬住,現在黜龍軍大隊又要到來倒不如說,這個時候放棄抵抗,鼓動逃竄,才是最明智也是最負責任的選擇。

    中午時分,司馬德克在距離預定戰場,也就是范圩子西南面十里的一處小村子,喚作張圩子的地方,見到了司馬進達。

    左僕射見到了右僕射。

    後者坐在路邊一個石墩上,甲冑和罩袍上有些泥點,頭盔倒放在一邊,裡面的襯墊已經完全濕透此時聽到動靜,抬起頭來,雙目卻有些失神。

    「七將軍。」司馬德克扶著腰中長劍似笑非笑。「聽人說你六千人被幾百騎打崩了?以至於扔下一半人就逃了?黜龍賊何時這般能戰?」

    司馬進達沒有理會對方嘲諷,倒是一五一十將戰敗經過講述了一遍。

    司馬德克聽到一半,便收起笑意,也變得嚴肅起來:「三百騎,全都是奇經高手?張賊本人親自督大陣在後?」

    「是。」

    「那倒敗的不冤。」司馬德克眯起眼睛,扭頭去看身側的部隊行列。「張賊本陣有大概多少個營?」

    「七八個不好說,十來個也說不定。」

    「雄伯南在不在?」

    「沒見到。」

    「這倒是有些怪了。」

    「雄伯南?他此時直接去淝水西面監視東都或吐萬老將軍也是尋常吧?」


    「本將不是說這個。」司馬德克嘆了口氣。「而是說,可惜七將軍沒有去見何稀將軍。」

    「何稀怎麼回事?也敗退了嗎?」

    「恰恰相反。」司馬德克認真作答。「何稀那裡又遭遇了賊軍五六個營的猛撲,而且其中明顯有張賊的心腹部眾,三個姓賈的、兩個姓翟的頭領全都到了領頭抓總的也是熟人,徐師仁你還記得吧?那個偷了家人回到魯郡的魯郡大俠。但這麼多賊人,居然都拿何將軍不下。」

    「一萬對九千?」司馬進達想了一想,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援兵到了,兵力差距不大,而且何稀有工事陣地?」

    「對。」司馬德克點點頭,順便努嘴示意。「淮北的村寨都是圩子,自帶工事的。」

    司馬進達扭頭看了看帶著壕溝和土壘的小村子,搖搖頭,也嘆了口氣:「那也很了不起了。」

    「可還是不知道是不是賊軍故意示弱,引誘我們過去。」司馬德克提出了看法。「七將軍怎麼看?」

    司馬進達坐在那裡,身上的護體真氣一開始見面時還在,到現在則不知何時已經散掉,其人抬頭望了望天,任由雨水打在臉上,片刻後卻搖了搖頭:「左僕射,不瞞你說,我從前幾日開始就思慮過重,失了果斷,今日作戰,更顯得失措賊軍做什麼,我都在那裡想緣故、做考量,反而失了敏銳。這一戰,你儘管做決斷,我和我剩餘部屬,任你驅馳。」

    聽到這裡,司馬德克大喜過望,趕緊鬆開扶劍之手,上前按住對方肩膀,順勢就在石頭上與對方並坐下來:「不瞞七將軍,我覺得這一戰還是有的打的但現在,我們何妨就在這張圩子不動,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

    「不錯。」司馬德克朝身邊人笑道。「賊軍雖眾,且超乎預料,但我已經聯絡了最近的崔(弘昇)將軍,李將軍(安遠)、張將軍(虔達)現在合兵一處,兵力更盛,也馬上要到,咱們以援兵為限,若今日有援兵至,而何稀尚在守,不管黜龍賊是裝的還是真的,哪怕是夜間也可以出兵反撲若是援兵不至,而前方支撐不住,我們主動後撤,去匯集其他兵馬,再做打算。」

    司馬進達本想說對方過於想當然,尤其是對對方情報不足的情況下,但轉念一想,自己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進退取捨什麼的,也都無從談起,就只能頷首:「左僕射思量妥當,我還是那句話,你儘管決斷,我任你驅馳。」

    「何談驅馳?」司馬德克愈發大喜。「七將軍且坐此地休整,軍事我自為之。」

    隨行大軍就此停駐。

    另一邊,預定的主戰場處,也就是賈務根昨日不巧被包圍的地點,喚作范圩子的地方,何稀帶領自己手下一個郎將,加上牛方盛先行的援軍,後來抵達的本部另一援軍,合兵近萬,果然是抵擋住了足足七營黜龍軍。

    而且並非是虛假的阻擋,是實打實的攔住了黜龍軍。

    原因嘛,不言自明。

    「兵不甚優,將不甚優,但到底算占優。」分戰場戰局已定,扔下追擊部隊匆匆抵達主戰場的李定只是一掃,便蹙眉下了定論。「只是何公工事確實修的穩妥一夜之間,缺乏建材,卻依然反向起了三條壕溝,如今還占據了村莊壕溝里是什麼?」

    「是從地里割來的綠麥稈。」徐師仁迅速回報。「還撒了土下著雨,軍士披甲過去,打滑的厲害,倒下爬起來都難。」

    「還真是何公的手段」李定明顯有些無語。「村子呢?之前村子不是在大賈頭領手裡嗎,我看還有壕溝跟土壘,為何全被禁軍所占?」

    「算是我們中了計策。」徐師仁明顯有些尷尬。「何公原本是圍住這圩子不動,全力攻打在外圍的賈閏士、翟寬兩位頭領,當時已經把小賈頭領的陣地奪取過半,然後我們前四個營與禁軍援兵正好一東一西抵達,我們便趕緊迎上,試圖奪回陣地,結果何公立即趁勢收縮兵力,轉而與援軍圍攻圩子裡的大賈頭領,卻專門露了個破綻,將南面讓出了個缺口」

    「何公還有這個臨陣的才智?」李定有些發懵。「我怎麼不記得?還是軍中有哪個郎將出的主意?」

    「我覺得何公倒不是存心想如何,只是看上了村子的天然工事,想占據下來而已。」徐師仁有一說一。

    「確實。」李定愣了一下。「換成別的人,總該想著吃下大賈頭領從昨晚上便該想著吃了,也就是何公,從頭到尾都在防。」

    徐師仁沉默片刻,復又來問:「李龍頭,你既過來,眼下情形,可有指導?」

    「真要是打,不是不能打,但就這樣也不錯。」李定毫不遲疑給出答案。「傷亡少些,還能引來援軍如我所料不差,他們後方不遠處必然還有一支兵馬,猶豫要不要上前反正這樣耗著,最起碼不會讓後面的禁軍跑了吧?」

    徐師仁點點頭,立即會意眼下這個局勢怎麼搞無所謂,只要兩翼大包抄到位,局勢就會抵定,非要說一些額外的關鍵因素,一個是包抄之後包住的禁軍有多少,另一個是真要圍殲時的戰術速度。

    放下這個,徐師仁復又來問:「如此,那邊不是說輕鬆獲勝嗎?如何只有龍頭來此,首席又在何處?」

    「那邊打的很利索,但好幾千人莫說好幾千人,就是好幾千頭豬都得抓半日。」李定冷笑道。「但張首席倒不是去督眾追潰去了,那邊是徐大郎的看著,他跟雄天王、柴龍頭在來的路上遇到了這邊撤下來的傷員,外加一些避難的本地村民,反正後方得勝,而前方又聽說僵持,便留在在那裡存問風俗呢。」

    「這倒像是張首席的作為了。」徐師仁連番點頭。

    而李定頓了一頓,主動來問:「徐大頭領可有什麼想法?可尋到破綻?」

    徐師仁苦笑一時:「破綻自然是有的,但哪個破綻不得試一試?」

    張行的確是在存問風俗。

    但風俗只問了一會功夫,他就遭遇問題了。

    「道觀被拆了是什麼意思?」數里外的一條渦水小支流旁,坐在一座規制較大白帝觀外圍棚子下的張行有些不解。

    「不瞞大首席,主要是木材,拆了之後有的拉到前面陣地做柵欄,有的直接燒了引火。」回答張行的是一個道人,白帝觀道人,卻不是光頭,只是眼下張行一行人落腳的這座白帝觀主持,而他尋張首席訴說的,正是突然爆發的戰事對當地道觀的惡劣影響。「一開始是拆觀里的柵欄,然後是門板、窗楹,現在燒的是地板和几案再拆下去,怕是只能拆白帝像了。首席,您若不信,現在動身,往院中你去看一看,完全不成樣子。」

    「看就不必了,我信的。」張行連連點頭。「這也確實過分。」

    「可是下著雨,傷員要熱水,便是萬一能有熱水都要盡力而為,這是首席叮囑的鐵律。」坐在旁邊的柴孝和正色提出了不同觀點。「更何況,老百姓被戰事連累,離開家中,也要烤火才能生存。實際上,按照我們自行補充的軍規來看,這種情形下,凡可為火源的都可以被軍士、百姓便宜使用而不追責。」

    張行也同樣點頭:「正是這個說法。」

    「可是平白拆毀道觀,無論如何也都不對呀?」白帝觀道人不由著急。「而且大首席你看,一逢戰事,百姓往往就要到觀中躲避,要是按照這個說法,這次都得拆了道觀,那下次沒有可拆的,又該如何?」

    「確實。」張行一面再三點頭,一面卻瞬間給出了方案。「那這樣好了,按照我們幫中剛剛立下的規矩,所有的道觀道產都歸玄道部管,那道觀道產就應該從玄道部中登記清楚這樣登記之後,戰時,道觀有為周圍百姓、我方傷員提供庇護的義務,包括觀中任何事物人財,需要貢獻的時候,觀中也不得推辭;但是戰後,玄道部應該按照戰前對應道觀的登記,在三年內重建相同規模的道觀,補足對方消耗的財產,還應該分別按照道觀和對應道人在戰中的表現,予以表彰和懲罰這一次,大家就不要計較什麼細枝末節,三年內,官府出錢糧,周遭百姓出役,給你重新修好便是,你看如何?」

    「這就妥當了。」一直有些緊張的雄伯南登時鬆了口氣。

    「不錯,這就妥當了。」柴孝和則是拊掌而笑。

    而那道人面色嚴肅,低頭思索,卻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悻悻而退。

    「也只能是這樣。」張行見對方離開,卻只看著雄、柴等人來言。「而且,若是我猜的不錯,之前各朝各代的法度中一定都有類似的規矩,只是荒廢或者失效了而已」

    「不錯。」柴孝和繼續附和。「也就是崔總管不在這裡,不然早就一五一十的給我們背出來了。」

    「崔總管不會這麼做。」張行終於搖頭感慨。「他一定知道這些舊日法律,卻不一定會主動當面說出來他會看我們能不能自行處置,若不能,再告訴我們相關舊律;若能,便會等我們處置完了,再行告知,而且一般是私下告知。」

    雄伯南想了一想,重重頷首。

    「為何如此?」柴孝和倒是真好奇了。

    「因為他知道,律法是為了讓人方便做事,做成事,做好事,而不是阻礙人做事。」張行平靜敘述。「偏偏這種土崩瓦解的時候,很多時候需要便宜行事,需要糊弄行事,才能勉強成事,他是怕先把律法說出來,會束縛人做事,反而阻礙了成事,所以謹慎。」

    柴孝和想了一想,然後不由搖頭:「委實受教了,加上今日秦二郎的姿態,幫中真是藏龍臥虎我原本以為準備將們昨夜結陣封河,今日已經不宜上陣,卻不想還有秦二郎這種突陣猛將可做先導。」

    「秦二自是有本事的,不過,藏龍臥虎也是實話。」張行幽幽以對。「若黜龍幫真的稍有氣象,能聚如此之眾,合這麼多英才,方是根本。」

    「張首席有這個聚人的念頭,也是根本。」幾乎算是一直旁觀的雄伯南忽然插嘴。「秦二郎今日奪旗之功,可以臨時署頭領了。」

    張行點點頭,卻來不及表態,而是接過了此時忽然有人送來的一個牛皮袋子,打開一看,猶豫了一下,方才看向了不遠處面無表情聽著一切的一人,稍顯猶豫:「虞文書!」

    虞常南立即起身,從容拱手:「首席吩咐。」

    「你知不知道這種道觀道產在戰時的規矩和律法?」張行認真來問。

    「知道一些。」虞常南有一說一。「但要以白帝爺前後做計較前面的是道觀自家就有所屬,四御各家都有各家的支持,相互拆觀殺道人也屬尋常;後面三一正教起來後,大略就是首席的那個規矩,但還是會摻雜立場比如大魏與真火教之間就有計較。」

    張行點點頭。

    「那為何沒有告知我們呢?」雄伯南此時也認真來問。「是跟崔總管一般心思嗎?」

    「不是。」虞常南倒是坦誠。「是跟崔總管一樣怕律法、舊制壞了眼前事情,但崔總管是為公,我是圖私現在司馬兄弟就在眼前,而且已經打了起來,恕在下不願遮掩,此戰沒有個結果,在下是不會定下心來,替幫中做全盤考量的。」

    雄伯南都笑了。

    張行也點點頭:「也是,若要你歸心,總得看此戰結果我其實正想跟你說,前面說秦二捉到一個郎將,匯報了最新軍情說是今日當面的確定是司馬進達了,若是這般,是不是有些可惜?」

    「確實可惜。」虞常南攤手,言語卻依舊從容。「但也無妨,一則,仗還沒打完,無論今日下午包抄完成後,還是再往後,司馬進達未必就能逃脫;二則,天運無常,若能打殺了司馬兄弟,自然能紓解胸意,但不能打殺他們,破了禁軍,大大壞了司馬氏成事的根基,也是報仇。」

    「末將也是這個意思。」旁邊白有賓也起身拱手。

    「都不好說。」張行幽幽以對,還是不置可否。「兩位,我還收到一個情報,說是司馬化達可能不會參戰,而是要去投降的譙城過夜你們覺得是真是假?」

    「必然是真。」虞常南搶先做答。「必然是真!」

    「這就好。」張行點點頭,似乎終於問完了,卻又忽然再看向了白有賓。「白將軍」

    白有賓一愣,趕緊再度拱手:「首席吩咐!」

    「徐大頭領與李龍頭說,前面支援何稀的是牛方盛,牛方盛部中似乎有你舊部。」張行下了軍令。「到前線范圩子去,先做調略,不要著急發動,等李龍頭或徐大頭領指示」

    白有賓一時驚喜,匆匆拱手便走。

    倒是雄伯南,此時陷入到了一個疑惑——那就是,張行明明只收到一個牛皮袋子,那袋子裡的情報到底是指哪個?

    當然,在眼下這個戰場中,計較這個委實沒什麼意義。

    半個時辰後,剛入午後,秦寶收軍而來,負責追索的六個營中,三個營也在徐大郎的指揮下歸於建制,重新匯集到張行身側,而又過了半個時辰,蘇靖方、樊梨花聯手發回布告,他們追擊之前潰散敵軍來到何稀部西南方十里的地方,遭遇到了大股禁軍主力。

    而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軍情變得密集和緊張起來,北翼、南翼、前方都有戰事,莽金剛、牛達處更是同時爆發大規模戰鬥。

    這不是巧合,必然是禁軍臨時指揮中樞的反應傳達到了外圍部隊,而外圍部隊在執行中遭遇黜龍軍引發的衝突。

    張行在徐世英的建議下,停止了對後方逃難百姓的召見,離開了後方傷病營地,迅速前提,來到了預定主戰場,看到了何稀的陣地。

    黜龍軍中路主力各處頭領也都匯集在那面紅底「黜」字大旗下,等候軍令。

    「兩個方案。」

    此時雨水稍歇,李定步行從一處陣地走過來,遠遠見到張行,便言簡意賅說了計劃。

    「第一,在這裡等,後方禁軍主力集團已經暴露,在我們的包抄的範圍內,等兩翼合圍後再進攻,這樣的好處是穩妥,能確保包圍的敵人足夠多,甚至可能還會有其餘禁軍主力落入我們包圍;壞處是兩翼包抄和打援的部隊可能會陷入一定時間苦戰。

    「第二,現在就攻擊,趁你剛剛抵達,眼前敵軍震恐的機會,先發動總攻,然後驅趕身前敗兵到禁軍主力集團處,恰好與兩翼包抄部隊會師,這樣的好處是能確保和維持勝勢,不讓自己部隊陷入苦戰,卻讓禁軍抬不起頭;壞處是此處戰鬥失利後,可能會讓後方禁軍那個主力集團喪失戰鬥欲望,轉而逃竄,就好像今日司馬進達一般,跑出去許多兵,將領更是別指望能抓到撲殺幾個」

    「你建議哪個?」張行蹙眉道。

    「第一個!」來到跟前立定的李定揚聲做答。「吃一口飽的,讓禁軍今日內便損失過半。」

    「我選第二個!」張行也沒有半點遲疑,卻又看向了白有賓。「白將軍,如何,其中有你舊部嗎?在何處布防?可願投降?」

    「是我舊部,我也都見了,他們在圩子西北部,也就是在眼前禁軍陣地的側後方,但他們都有顧慮,不願意輕易投降。」白有賓緊張萬分。「但那是之前的,現在首席過來,又帶來新的援軍,他們必然震動,請首席許我再走一遭!說不定連牛方盛也會動搖!」

    「那就再走一遭,但不要做商議,只做通知,告訴他們,等我發起進攻後,立即倒戈,殺向何稀,否則戰後決不輕饒。」張行立即吩咐。「來去都從敵陣上空騰躍過去,速去速回,我還要等你消息其餘所有領兵頭領,各自進入各營陣地,見我這裡出兵,便發動總攻。」

    前面還是交代白有賓,後面赫然是吩咐其他頭領了。而無論是白有賓還是這些領兵頭領,全都來不及再做討論與進言,便都匆匆離開這面大旗,連徐世英、柴孝和都回各自營中了。

    一時間,只有李定這個本營就在大旗之後的人隨雄伯南、秦寶等張行直屬留下。

    須臾片刻,白有賓不顧一切,果然從敵陣上空騰躍回來,告知了任務的完成。

    張行便扭頭去看身側之人。

    秦寶本能便要出列拱手。

    孰料,張行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去看周圍參軍、文書、準備將:「你們現在去傳令,天王一動手,全軍十個營就一起發動!先登圩者賞,擅退者斬!」

    說著,終於看向雄伯南:「天王,正要你做總攻先手!大旗與你,借你神威,先去白將軍舊部陣地,狠狠給他們來一下,讓他們見識一下宗師之威!」

    雄伯南未及開口,秦寶還在錯愕,身後虞常南呼吸都重了,白有賓更是面露駭然之色,倒是李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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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風雨行(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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