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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雪中行(1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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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軍迅速圍城了。

    而李樞應對妥當,雄伯南的出現也應該算是及時補上了最危險的一個短板對面的面具高手的確出現在了城頭,卻遭遇了成名日久,在河北、東境好大名頭的紫面天王,兩名成丹高手在空中纏鬥了足足一整個上午,偏偏又都是有武德的妥當人,自然引得全城來看。

    李樞也放任部眾來看。

    因為經歷了這場大敗,沒人再會犯輕敵的毛病,與之相比,倒是潰兵中情緒沮喪者居多,讓他們意識到黜龍幫自家也有頂尖高手是個好事。

    值得一提的是,單通海並不在情緒沮喪者中,他掙扎著上了城頭,看了一會,就喪失了興趣,對方是成丹境,早已經開始觀想,那就是純粹技不如人而已,且等自己修為上去了,未必就能輸,甚至可以報此一箭之仇。

    與之相比,這位大頭領更擔心軍權被抹了個一乾二淨。

    只是單大頭領自己也明白,如此局勢,肯定還是要團結一致,合力對外的,指揮統一根本就是必須的,所以他的行動也僅限於拖著瘸腿和內傷四下挪動,安撫傷員潰兵,打探情報。

    而一圈轉下來,上午還沒有過於沮喪的單通海晚上就變得徹底無力起來,因為他的兩萬兵,只回來了三四千,裡面還有一多半是濟陰中軍。

    換句話說,魯郡的降卒和巨野澤的那些軍匪,幾乎算是跑了個七七八八,之前數月進擊,換來個一無所有不說,連本部也損失慘重。

    回到住處,悶悶用了飯,到了晚上,單大郎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卻是又尋到了同院的程大郎不管如何,兩個人現在可算是地地道道的同病相憐,外加難兄難弟了。

    這種時候,程大郎就算是嘴賤也能容忍,而其他人即便是彬彬有禮,也讓人感覺心裡不痛快。

    敲了敲門,單通海聞得裡面應了一聲,便拖著腿進去,正看見程大郎正在與那個姓賈的少年郎說話,後二者看到他進來,立即閉嘴,賈姓少年也即刻讓出位子來,並立在一旁。

    單大郎見狀,絲毫不見外,直接坐了過去。

    「單大頭領好身體。」程大郎冷冷以對。「腿瘸了還四處亂跑,也不怕人笑話。」

    「就是腿瘸了才要四下走走,否則別人只當你死了。」單通海絲毫不忌諱。「總比你程大郎這邊強,便是想四下走走,也沒地方走」

    程大郎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自嘲。

    而單大郎看了眼立在一側的賈姓少年,愈發感慨:「你得謝謝人家小賈,若不是他,你剩下幾百輕騎也沒個影子。」

    程大郎只是還不說話。

    單通海見狀,絲毫不急,只是嘆了口氣,忽然嚴肅起來:「程大哥,你年長一些,我想認認真真問問你一個道理」

    程知理這才正色來看對方:「什麼道理?」

    「那就是這天底下,到底是什麼東西來定的這個江山?或者說什麼東西力量最大,最根本?」單通海認真以對。「是人多力量大,還是錢糧絲帛厲害?又或者是修為改天換地?還是說兵甲鐵馬?」

    「我覺得是人。」程知理誠懇做答。「因為糧食是人種出來的,絲帛是人織出來的,兵甲是人打造來的,連銅錢金銀都是人挖出來的!沒有人,連個江山都沒啥意思!」

    「修為呢?」賈閏士忍不住插嘴來問。

    「修為,也是人修出來的。」程大郎瞥了賈閏士一眼,繼續與聽得認真的單通海來講。「我年輕時也覺得是修為上來了,什麼都行,畢竟有至尊在那裡,有大宗師在那裡,如何不是誰修為高誰說了算?但後來想了想,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因為修為越往上走,越要講一個道理了,正脈是死功夫,奇經就講一個心境了,到了成丹,你觀想東西啥的要是觀想的不對路,不合乎道理,更是寸步不能往上走的可這個道理是啥?還不是天意?而天意又是啥,還不是要顧著人的想法?你看巫族罪龍跟黑赤那兩位」

    單通海怔了征,搖了搖頭:「這說法倒也新鮮,但確實有些道理,可還是有些不對。」

    「你說」

    「我也覺得是人。」單通海抱著懷、架著腳認真來答。「但未必是人多你十個好漢,跟一百個劣貨是一回事?最明顯的,就是之前關隴、河北、江東三家爭霸,拼的不是誰的老百姓多,也不是誰的正脈多,而是誰家的奇經多,誰家的凝丹多、宗師多要不是這樣,關隴能漸漸扳回來、最後贏出來?」

    程大郎點點頭:「是有這個道理」

    「人跟人不一樣。」單通海嘗試總結道。「金銀、鐵馬、修為、人力都是對的,都是有效果的,但要懂得取大舍小,凡中選優金銀選大的,鐵馬選好的,修為挑高的,人力選老實矯健的吃一塹長一智,這便是之前一戰我的想法。」

    程大郎想了一下,立即意識到哪裡不對:

    首先,咱們是造反,有就不錯了,哪裡輪得到你挑挑揀揀?這就好比一塊地里,就半畝苗,你最多薅掉雜草,難道還要薅掉平常劣苗?你想選是沒錯的,但要有的選才行。

    其次,你一個剛剛跌了一大跤的大頭領,又不是龍頭,你這般往下挑選,不怕人家這般挑選你?

    一念至此,程知理便想開口來嘲諷對方的,但瞅了瞅對方那樣子,想了想自己只回來七八騎的心腹甲騎,他卻什麼心思都無了。

    反而勉力頷首:「單大郎是有些道理的。」

    的確是有些道理的,誰還能說沒道理不成?

    單通海如釋重負,也跟著點了點頭,然後再問:「你二人剛剛說的什麼?」

    「是李大龍頭的軍令下來了,要小賈去辦事,他來找我問要害。」程大郎終於打起了點精神。

    「果然李公連你這幾百騎都要動了。」單通海嘆了口氣。「但確實是在救命,你也沒話說,這就叫技不如人,活該如此,我就已經認了城裡只有四千新兵和四千潰兵,真被對方困死在這城裡,咱們真要完蛋。」

    程知理無語至極,倒是賈閏士忍不住插了句嘴,稍作解釋:「單大頭領想多了李公是要借輕騎的斥候之力和我們本土本鄉的優勢,讓我趁著敵軍圍城不能全鎖的機會,偷偷帶這幾百輕騎散回齊郡做流言散播」

    「散播什麼?」

    「就是說張太守出境剿出境作戰,耗費錢糧無數,準備在齊郡徵發徭役運糧,還準備加派錢糧,以作軍資。」賈閏士認真解釋。「我來問程老大該往哪裡去說,怎麼說。」

    單通海怔了征,一時茫然:「這有什麼用?便是有用,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吧?」

    「我問了下,小賈固然是一路,卻只是個後手,再這之前,早有一些本地零散降人也帶了金銀,搶在圍城前頭就出去了,也是要散播謠言,卻是要在魯郡散播說是齊郡人來打仗,來剿滅義軍,卻要魯郡人出錢出糧,還要發徭役啥的」程大郎稍作解釋。「我估計是配合著春耕來的,只要馬上春耕犁地,張須果不走、地方的潰兵不能收攏安定,便會有奇效。」

    單通海還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也難為他了同樣是豪強,程大郎是偏莊園農事的豪強;徐大郎是偏商路的豪強;單通海是個偏黑道的豪強;王五郎是什麼都摸一點的豪強。

    每人的認知不一樣。

    這個屬於其他三個人都能理解一點,但完全在單通海盲區的一件事情。

    不過反過來說,之前單通海肆無忌憚下棋擴軍的本事,包括敢打敢拼的姿態,也是其他三個人,尤其是心心念念自己那一畝三分老家程大郎沒法比的。

    二人繼續談了一會,總免不了幫內人事和眼前戰事,然後遙遙想像一下皇后和宮廷珍寶但出乎意料,沒有再談及張行和李樞,沒有說東西左右前後的事情。

    因為挨打最狠的他們二人此時已經隱隱意識到了,就好像之前的大肆擴張一般,從這個齊郡老革的當頭一棒開始,接下來的日子怕是都不好過,過度深入談及一些事情,反而無益。

    接下來幾日,最是艱難,敗軍殘城,人心不穩,而官軍連番以弱勝強,早已經煥然一新,上下精神氣都不一樣,安營紮寨、巡邏作戰,都愈見章法。

    這種內外精神氣的對比,隨著張須果大膽分兵去攻下了平陸身後的須昌、宿城(都屬於東平郡),形成以區區六千眾圍八千的局面後,達到了一種極致。

    誰都知道這是誘敵之策,但似乎也有些陽謀在裡面,委實不敢出擊。

    可因為這個,城內的中高層也開始人心惶惶起來。


    這種情況下,有人提出讓王五郎立即回兵來援,因為後者在濟北也是據有大半郡,擁眾上萬,趁現在對方分兵,奮力一戰。

    不過,這個建議被李樞給強硬拒絕了,非只如此,他還繼續趁著對方分兵之際大肆派出信使,要王五郎不要管這裡,只往東面去打,去逼近齊郡。

    單、程敗軍之將,李樞和雄伯南在此,自然無人能再動搖方針,於是方略就延續和堅持了下去。

    而這種堅持,很快隨著春耕開始之後起到了奇效。

    張須果端坐在主營中,周圍將領分列兩側,個個面色陰冷,而他們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當中一個穿著官服的人身上。

    片刻後,張須果下了決心:「拖出去,以正軍法。」

    「我不服!」聽到這句話,看到甲士來拖自己,情知無幸,反而大呼喝問。「齊郡的通守憑什麼殺魯郡的糧曹?本就是沒有人願意給你們運糧,憑什麼怪我?」

    根本無人所動。

    而待此人被拽出帳外,復又變了腔調,直接哭喊懇求:「張太守,這事真不是我沒用心用力,可老百姓就是信不過我們,就是寧可從賊也不服徵募,我又沒有兵,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放我一條爛命吧」

    哭喊了片刻,聲音戛然而止,一切復又清靜下來。

    一直到此時,張須果方才捏著花白的鬍鬚,重重呼出一口氣來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乾脆利索打了那麼漂亮的仗,光復了幾乎整個魯郡,卻得不到任何擁護與回報。

    那些降了賊的魯郡郡卒回到家裡,非但不安分守己,反而助力黜龍幫的匪徒將謠言傳的滿天飛,搞得整個魯郡現在這個樣子,全是他的過錯一般。

    為什麼地方官不能恪盡職守?

    為什麼百姓不能安居樂業?

    為什麼要信黜龍幫那些匪徒,不信自己?

    「黜龍幫的逆賊是放了糧的知世軍也放了。」賈務根猶豫了一下,小心進言。「郡君,老百姓眼皮子淺,咱們是不是也放糧?」

    「之前在齊郡放糧,是先有糧再放。」張須果嘆了口氣,但也有了一絲焦躁之意。「可魯郡這裡,糧食被盜匪逆賊按照秋糧放了一半,咱們再放,放多少?放的多了,軍糧如何維繫?放的少了,怕又不領情。而且而且到底是魯郡,不是齊郡,我放本郡的糧是我職責所在,魯郡這邊算什麼?」

    眾人或是嘆氣,或是煩躁,或是不解。

    然後,都尉樊虎認真提醒:「將軍,還有一件事情,現在已經開始春耕,便是放糧,老百姓也不樂意出來做役丁,甚至再往下等,周遭的魯郡人都會覺得,是咱們耽誤了春耕,壞了一年之大計。」

    「實在不行就算了,直接強抓些壯丁出來。」魚白枚氣急敗壞,第一個放棄了思考。「先把軍糧續上。」

    「不是不能強抓壯丁,但怕只怕,咱們今日強抓了,明日一走,他們便又成新賊了。」賈務根面無表情,說了句天大的實話。「東境百姓,對隨軍徭役有多畏懼,難道還要講出來嗎?」

    而這句話,似乎點到了張須果的軟肋,這位齊郡通守愈發氣悶,便乾脆一聲不吭站起來,負手往外走去。

    離開大帳,等上臨時夯土建立的將台,也不顧一旁尚未收拾乾淨的屍首,然後放目去看以往的時候,他一般只看城上和周遭的敵我軍事布置,外加地理形勢,今日卻難得觀看了些其他東西。

    視野中的村落,依然有炊煙裊裊,但張須果知道,村落中早就沒了百姓,全都變成了齊郡士卒駐紮的營寨,是士卒在做飯。而早被踩的堅硬的周遭地面,其實也本是耕地,但田埂壟畝早已經被踏平。

    唯獨營寨跟下剛剛鑽出來的一些麥苗頑固的證明著一些東西這些因為之前收割掉落而自己長出來的雜亂麥苗,本該被拔除,然後重新耕地播種,此時卻因為天時倔強的長在那裡,似乎同時在嘲諷著這個地方的軍人與農戶。

    「分兩千兵與樊虎,親自去運糧,順便從幾個城裡征夫,專征無賴子和商戶,征個兩三千就行,動靜鬧大點無妨。」看了許久,張須果忽然回頭,朝身後人吩咐。「讓樊豹他們從東平那邊慢慢靠過來」

    「還分兵誘敵?」樊虎一時愕然。

    「我只怕李樞這廝是個有見識的,不會中計。」張須果認真以對。

    眾人不再分辨。

    然而,時間靜靜流淌,到了正月下旬,春耕全面展開之際,李樞果然不動而齊郡兵馬的後勤變得愈發艱難,甚至出現了之前小股潰散部隊形成的盜匪團隊襲擾。

    張須果三次分兵,讓魚白枚領五百人去掃蕩地方。

    可李樞還是不動。

    而這個時候,齊郡內部開始發生騷亂的公文抵達了張須果案前,這位戰場上屢戰屢勝的老革終於放棄了掙扎,選擇了退兵。

    他的軍事能力,似乎在李樞幾個謠言、一些金銀面前毫無施展餘地。

    「怎麼說?」龔丘城北,汶水畔,張須果忽然停駐,然後等到了張長恭的歸來。

    「沒有動。」張長恭有一說一。「城內的兵馬一點都沒動,雄伯南也還在城中。」

    張須果當即搖頭很顯然,他是做好了回頭撕咬一口,反撲一擊之準備的,但是很可惜,李樞拿準了姿態,還是不動。

    張長恭見狀,猶豫了一下,繼續匯報:「但那個程大郎單獨出城去了,就在城下我們大營那裡給人斷案子。」

    和其他人一樣,張須果茫然不解:「斷什麼案子?」

    「分地壟。」張長恭認真來答,根本看不到面具下的表情。「咱們一走,之前不知道去哪裡的農民就蜂擁而歸了,黜龍幫拿軍糧給他們做種子,他們自家好像也都存了些,就在那裡一面精選種子,一面開始了耕地但是咱們之前立營把壟畝給磨平了,經常有爭執,說誰占了誰的地,程知理被郡君射了一箭,腿都沒好,卻還是出來給人斷案子,判爭端說反正是授田,重新畫地就是。」

    張須果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渾身冰涼。

    半晌,尚不知道皇后被黜龍幫劫了的他下了個定語:「天下之禍,只在黜龍幫!」

    喊完之後,卻又無可奈何,只能下令全軍順汶水東走,撤回齊郡。

    「你們說,天下之禍,是在黜龍幫,還是在關隴內里?」幾乎是同一時間,相隔數千里的東都城內,黑塔之中,曹皇叔幾乎目眥欲裂。

    雜亂而嘈切的風鈴聲中,大宗師面前的七八個朱綬,十來個黑綬,人人噤若寒蟬。

    能讓曹皇叔在皇后被張行請走,順便剁了他二太保一隻手,順便打廢了三個最精銳巡組,順便清空了梁郡,順便挑反了半個梁郡的情況下,還能問出這句話來當然是有充足理由的。

    說起來好笑,但卻是真的,那就是關隴大族為了對抗曹皇叔的暴政,選擇了罷耕。

    沒錯,占據了關隴六七成土地估計都不止、身為這個世道里最大最正統統治集團的關隴軍頭們,開始抗議了,而且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春耕在即,他們卻拒絕耕種土地,有謠言說,除非曹皇叔停止從他們手裡搶奪私奴充軍,否則就等著大家一起吃幾個大倉的舊糧吧。

    洛口倉、黎陽倉、廣通倉,有的是糧食,不信你曹皇叔不發糧。

    曹皇叔當政,難道還能餓死人不成?

    非只如此,南衙議事堂里,那些人還在催促曹皇叔儘快出兵,把南陽平叛、對付伍氏兄弟的兵抽走,去打濟陰的天字第一號大逆賊張行。

    或者曹皇叔親自走一遭,捏死那個據說已經凝丹的逆賊也是無妨的。

    千萬別讓他跑了。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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