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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俠客行(15)(8k2合1還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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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白大小姐於東都恣意橫為,肆無忌憚之時,張三郎則正在濮陽城外的一個莊子裡安穩的過他的仲秋,順便跟他新認識的一些人開座談會。

    這些人總數不過三四百人,全都是河北人,大部分是清河郡人,其中兩百人屬於張金秤的核心甲士,然後又被牛達挑出來的,剩下一百多人屬於一個叫王大疤瘌的小首領,後者當時負責帶領張金秤麾下一支數量不多的混合騎兵。

    要知道,之前牛達接到張行召喚,只帶著十幾騎渡河,乾的是信使的工作,卻在戰鬥一開始降服了王大疤瘌所部後就立即獲得了這支騎兵的指揮權,而且在戰後獲得了優先挑選俘虜的權力,最後又負責押運多餘的軍械繳獲渡河來支援單大郎、王五郎、徐大郎三位。

    種種安排之下,等他轉了一圈,回到濮陽,已然是烏雞變鳳凰了。

    手握三四百精悍之眾,外加三四百頭騾馬,以及充足的軍械,其中還有一二十人是修行者,已經足夠讓牛達在目前單、王、程、徐四位大頭領面前有一種超然姿態了。甚至,即便是牛達那位當縣尉的父親,雖然一直沒有出城露面,卻也還是將城外的莊園盡數交與了自己兒子打理,姿態也變得很明顯了。

    當然了,按照山頭主義,這就屬於黜龍幫右龍頭張行動用自己的權威和此戰的功勳,給牛達這個完全算他嫡系的頭領,分劃的一份實利。

    所以,牛達投桃報李也好,進一步相互靠近也罷,也都反過來對張行展現出了極大的服從與尊重。

    張行也樂得如此,直接在秋收後離開蒲台時,選擇了將濮陽城外的牛氏莊園作為自己在河南的臨時落腳點。

    並在這裡稍作停頓,開始了他的某些怪異行為。

    但說實話,有些效果極好,有些效果極差。

    其中,好的地方在於共同勞動,同吃同住雖然牛達稍微表達了一點憂慮,認為這樣會讓這些人對威震天下的張三郎產生輕視,但事實上就是,這些被迫倉促造了反的河北年輕人,多還是農人為主,少部分是小商販和城市居民,不然也不會被抓壯丁了,所以他們對一個能做、最起碼看起來願意做農活的大龍頭還是保持了一絲認可的,從而也願意放開最明顯的一層隔膜去做交流。

    當然了,不得不說的是,這一切的前提是張行是個任督二脈俱通的高手,而且剛剛在秋收前擊敗了那個看起來很有威勢的張金秤。

    沒錯,李定一走,張行就已經單方面宣布了,豆子崗之戰是他指揮的了。

    而有了確定無疑的強大,軍事勝利者、征服者身份的加持,以及可以隨手決定這些人待遇的直接權勢,再去幹這種同吃同住同勞動的事情,才似乎效果拔群。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後續的進一步嘗試,也就是所謂徹底敞開心扉的公開交流了。

    不說毫無效果吧,也基本上是一團糟了。

    「俺家俺沒啥可說的,跟王七哥一樣,就是小時候做農活,然後也出過幾次郡里的役丁,然後這次說是要去征東夷,俺娘跟俺妗子就都說不行咋地都不行,因為俺舅就是前年為這個去的,然後就沒回來,就讓俺趕緊跑就一開始沒跑掉,然後到了那軍城裡頭,大家走路累得不行,就都跑,俺也就跑了,也跑成了就跑成了吧,然後回到家,家裡已經亂了,打仗,村子燒了,俺娘也死了,俺妗子也沒了然後正好張大頭領張金秤招兵,俺沒地方去,又帶著傢伙事,說給飯吃,俺就跟過來了。」

    打穀場上,一隊五十人的交流會正在進行,而當一名年輕軍士絮絮叨叨、亂七八糟說了一通時,除了張行根本沒有任何人在認真聽,他本人也覺得喪氣,便一屁股坐下,弄得張行也覺得喪氣。

    都說這個訴苦呃,交流大會是法寶,但張行並沒指望這個法寶能給他帶來一支脫胎換骨的部隊。

    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已經有面對困難的覺悟了,所謂想要解決問題,首先得面對問題可現實就是,眼下所有人都是在遵循人身依附的邏輯,他們之前願意跟張行交流,接受眼下這個安排,也是默認了跟著張龍頭-牛頭領這個新的反賊敘事結構,遵循名利而已。

    故此,按照張行的理解和期待,這次所謂的交流大會,主要還是讓每個人把自己人生脈絡敘述清楚,弄清楚為啥被逼的遭了反,誰逼的。

    所謂堅定一下造反的決心,別當叛徒;聯絡一下感情,進一步深入認識一下誰是大龍頭,下次遇到知道聽命令。

    僅此而已。

    然而,即便是這麼簡單的需求,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這讓決心先走著道再說的張三郎不免有些沮喪一度想著是不是要暫時放棄。

    「我叫黃枇,都叫我黃二皮子,我跟其他兄弟差不多就是好好過日子,在家種地,農閒跟我舅舅去販驢然後就是三征嘛,逃出來,回來以後張大頭領打下了我們高唐,就跟過去了。」又一人按照小周的點名站起身來,說的格外倉促和不耐。

    不過,也就是這個人引起了坐在前面捧著一個本子裝模作樣的張行興趣,因為此人的口音和說話方式明顯與他人不同,很有些官話姿態,而且一些之前提到過一定要表明的關鍵信息也沒有說清楚,似乎有所遮掩。

    這也符合張行對這個人的印象——這是個城市下層遊民,而不是像其他人那般多是農人子弟。

    「黃枇」

    於是,張行忽然插嘴。「你家人父母還在?」

    「不在了。」原本已經坐下的黃二皮子怔了一下,先是低聲做答,然後猛地在打穀場上揚聲以對。「早就不在了!我十五那年就都不在了!」

    「然後跟著你舅舅販驢,走南闖北見了不少市面?」張行若有所思。「就不再務農了?只在各處城鄉間廝混?」

    「是。」黃枇的聲音低了下來。

    「父母是怎麼沒的?」張行猛地追問起來。

    黃枇欲言又止,面色也有些緊繃。

    「覺得有點像揭傷疤,不想說?」張行失笑道。「這種事情,一輩子要記在心裡的,難道還能遮掩了過去,弄個假的說法不成?你們也應該從你們賈隊將那裡聽了我的事情吧?我跟你一樣,父母早無,跟著舅舅過日子,然後又不服舅舅管束,自己從北地逃來當了兵咱倆幾乎一樣的路數。」

    「如何敢跟大龍頭比?」黃枇怔了一怔,面色稍緩,終於就在打穀場裡嚼著一根秸稈說了出來。「也不是我非要跟大龍頭掰扯,而是我爹媽死的橫他們是去走親戚,路上遇到了水匪,那時候我也不懂事,也不知道那水匪到底是哪個後來稍微大了點,想找個大俠幫忙料理了仇人都不知道去哪裡找,逢人問爹媽在家可好,也都沒臉說,連上墳的地方也沒這能怎麼辦?」

    張行有些尷尬他還以為是什麼苦大仇深的劇情呢,結果卻似乎是單純的刑事案件雖然說從這個事情也可以發揮一下,治安不好是不是大魏的鍋呢?沒有查出來案子是不是大魏官員無能呢?

    出了問題,肯定是大魏體制不好啊!

    但怎麼想怎麼有點刻意。

    更何況,他張三郎之前不也是靖安台的人?要不要出來鞠個躬、負個責?

    一念至此,張行狀若無事,只是感慨:「確實,但這種事情也怪不得你,世道如此,你還想著父母已然了不起了那你舅舅呢?」

    「舅舅也死了。」黃枇稍微平靜了一點。「我跟舅舅一起被抓的壯丁回來路上他就死了我一個浪蕩的二皮子,沒有去處,才去投的張金秤。」

    張行怔了一下,立即在本子上記了幾筆,然後正色追問:「你舅舅是販驢的,應該有些說法,如何被抓了壯丁?」

    「就是被訛了嘛。」黃枇終於又有些焦躁了。「一開始縣裡幾個在衙門裡做事的幫閒就知道我舅舅手裡有幾頭驢,想訛住我們,被我舅舅頂住了,都以為要頂過去了,沒成想北面來了個河間大營的中郎將,直接一道加急令到縣裡,縣令害怕了,放開了讓那些幫閒抓人,結果就是驢子被分了,人被卷到軍中去了,高唐好多人都是這般被抓的」

    「你記恨那個中郎將嗎?」張行完成記錄,抬頭來問。「知道他叫啥?」

    「記恨,我記恨他一輩子,可也不知道人家叫啥。」

    「那你記恨那些幫閒和縣令嗎?」

    「記恨。」

    「想報仇?」

    「能見到肯定宰了縣令已經被張金秤宰了,幾個幫閒卻見不到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坦誠說,結果還是不如人意,但張行連連頷首,似乎抓到了什麼訣竅:「中郎將、縣令、幫閒,你看出來這些人都是什麼人了嗎?」

    「沒」

    「都是大魏朝廷的人對不對?」張行略顯不安的引導了一下只能說好嘛,終究還是回到定體問的邏輯上來了但似乎沒那麼牽強了。

    「對。」

    「那你記恨朝廷嗎?」

    「咋不恨?」大概是說順了,黃二皮子語調和緩了不少。「但平時也不敢恨,光記著那些人了。」

    「但你都做反賊了跟張金秤反了,又到了我們黜龍幫這裡,還有什麼不敢恨的?」

    「這倒也是。」黃二皮子點點頭,然後認真來問。「可大龍頭,我還有句話,今日大膽問一句,要都是反賊,之前為啥要打張金秤呢?張金秤可是殺了朝廷縣令的!」

    「因為他屠城。」終於得到了一個一直渴望被問到的問題,張行精神一震,趕緊放下手裡的本子,大聲相對。「都是造反討生活,但我們黜龍幫跟其他人反賊不一樣,我們造反是要真正帶大家攆走大魏朝廷,然後過好日子的;其他反賊造反,根本還是大龍頭、大首領們自家想搶錢搶糧搶女人,從沒想過讓你們過好日子而這裡面,張金秤尤其過分,他輕賤人命輕賤得跟那個狗皇帝一樣,今天殺縣令,看起來為你們報了仇,但明天屠城,卻要千萬個跟你們一樣的人無家可歸所以要殺他,要清理義軍門戶!要回到正經路子上來!造反,也是講規矩和正邪不兩立的!」

    黃二皮子懵在那裡,似乎是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答案,而且很明顯,他也沒聽太明白。

    其他人也是,聽到這裡議論聲頓起,但依然顯得有些跑調和混亂。

    不過,張行並不在意,在他看來,能通過這種其實已經距離心目中樣板化訴苦大會很遠的交流方式,自然引導到這個問題上,委實已經屬於成功了。

    而且,他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那就是死板的要求這些人自敘是沒有意義的,需要自己這個「主持人」去主動引導和交流,才能起到好效果。

    一念至此,張行繼續點頭,卻又在聲音漸漸平息後看向了黃枇前一個人:「周九你剛剛一直說你娘你妗子,還說你舅,為啥沒有提你爹?」

    「俺爹俺對俺爹沒啥念想,俺五六歲就沒爹了,就靠俺舅帶著。」那人趕緊答應,語氣也比自敘時利索了很多。「俺跟黃二皮子不一樣,是太早了,也搬家了。」

    「可為啥都是舅舅帶著呢?」張行忽然笑問。「你也是,我也是,黃枇也是」

    「都是舅舅帶著。」有人忍不住在人群里喊到。「大族裡的人都是靠族裡,咱們小門小戶只有娘舅家願意幫襯!」

    張行恍然,而且醒悟,趕緊記下了這一點,然後又來繼續問:「周九,按照你說法,你舅舅是二征東夷的時候沒的吧?」

    「是。」

    「我也是那次全軍就我一個人活著回來了你爹死的早,家裡頂樑柱就是你舅舅吧?」

    「肯定啊。」

    「你舅舅沒了,家裡老娘和妗子,過得挺難吧?」

    「咋不難?就俺一個壯丁」

    「你那時候記恨朝廷嗎?」


    「說實話,不恨,也不知道恨,主要是當時再難也能過,賣力氣種兩家地,交了稅還能剩點到第三次征東夷了,才害怕起來,覺得活不下去了。」

    「你一個人種兩家地你舅舅沒有兒女?」

    「有個閨女,是俺表妹子」

    「我知道你為啥種兩家地都不累了許你了吧?」

    鬨笑聲起,周九自己也笑了,然後低了頭。

    「那你妹子呢?」張行繼續來問。

    周九幾乎是脫口以對:「老娘、妗子都沒了,妹子肯定也沒了。」

    一句話說完,周九好像回過神一般,忽然就開始落淚,淚珠宛如控制不住的雨滴一般就落了下來,然後趕緊掩面,卻還是遮掩不在剛才還都鬨笑的人也都猛地停下。

    張行沉默了一下,嘆口氣,宣布了今日暫且解散這個效果超出的他的意料,他本該就勢窮追猛打的,但意外的自己也有些忍受不住,而且他也看到了片刻前就等在打穀場外圍的幾個人至於周九,也被那黃二皮子跟一個叫王七的一起扶了起來,轉回了住處。

    「張三爺是能做大事的人。」

    人既散去,張行收起自己的小本本,與小周轉過身來,迎面便接上了牛達以及魏道士,還有紫面天王雄伯南後二人都是今日才來的而出言稱讚的,自然是又換了一套新衣服的魏道士。

    「我也不怕在魏公面前露怯。」張行認真以對。「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有沒有什麼效用但人在這裡,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覺得對就做,先做了再說!」

    換了新衣服的魏道士連連搖頭:「張三爺何必自謙?自沽水以來,你做的事情哪個不是驚天動地?若是你做的事情都沒什麼效用,那我們豈不是都成廢物了?」

    「魏公說的是。」雄伯南也點頭。「禮賢下士,收攏軍心嘛,都是一等一的上好甲士,都有驢馬,還有十幾個修行者,我就覺得下點功夫挺好我見那些河間大營的中郎將養親兵、家丁,也都是這樣的。」

    這就是一些認知上的誤會了,但張行也懶得糾正,甚至巴不得自己的作為都能融入這些大家以為理所當然的東西里去。

    倒是牛達,舊事忍不住重提:「三哥,我知道你要收拾人心,可之前魏公和雄大頭領沒來,你且與軍士們一起吃住,如今兩位過來了,今日且先出來,與兩位一起商議大事何妨?不然找你都難說話。」

    「好,暫且搬出來!」張行目光掃過魏、雄二人,想了一下,微微頷首。「但還是那句話,切不可半途而廢,每日白天還是要儘量過來的,最起碼讓我把幾百號人過一遍,心裡有個底。」

    牛達只能點頭。

    就這樣,幾人離開打穀場,往莊內深處行去,然後沿途便開始言語起來,以雄伯南的性格自然是大開大合,講述了自己這幾個月的一番經歷,又為錯過李樞和張行在濟陽立幫之事懊喪不及,還稱讚張行和程大郎在豆子崗對張金秤之戰打出名號,最後便是有些迫不及待,表達了想要做事的意思。

    當然,一定是想要干官軍!

    輪到魏道士,言語章法就妥當了不少,信息量也多了起來:

    「張龍頭做得好大事,豆子崗一戰既把之前公議處置張金秤的事情了了,還為咱們黜龍幫收了一塊河口地盤,攏了一支兵馬,還請了程大郎入伙,但李公也沒閒著我去老家尋雄天王和幾個故友的時候,他直接去了清河,在房氏、崔氏家中盤桓了許久,房氏的房彥朗之前便參與了楊慎之事,本就是李公夾袋中人,自然是情投意合就連崔氏,據說也都放任了幾個子弟與李公往來。」

    「這麼說,咱們的局面,除了幾個節點,已經順著大河兩面漸漸鋪開了?」張行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壓力,反而失笑。

    「委實如此。」魏道士不免多看了張行一眼不管如何,這份表面氣度還是像做大事人的。

    「不過清河崔氏那般傲氣,如何也要與我們一起做事?」雄伯南作為河北人,自然曉得清河崔氏的名氣,但卻反而不安。

    「自然是對朝廷有怨氣。」魏道士捻須冷笑。「當年崔氏那位宗師,幾乎都要步入大宗師了,結果卻因為東齊一敗塗地,隨之一蹶不振,可先帝還是不滿,還是要斬草除根,硬生生以全族的興亡逼死了那位可是即便如此,崔氏依然不能得到張氏那般認可,連個郡守都難做,更是怨氣衝天,乾脆不許家人出仕。」

    「所以,崔氏是有真底子,還是空底子?」張行突然插嘴追問。

    「有真底子的。」魏道士正色以對。「崔氏家學淵源,自家子弟收攏的好,人人讀書修行不提,更要命的是,我們這些河北人,想要做學問,想要交流修為,多半還是要從清河過一趟的」

    「但未見有雄天王這般出眾修為人物,也沒有間如魏公你這般才略之人吧?」張行認真再問。

    「不是這樣的。」魏道士乾脆駐足,愈發嚴肅以對。「我也不做謙讓,我自覺不比那些大家書呆子差,但自古以來,出挑者也多是經歷多的人,並不足為奇,關鍵在於一旦場面鋪開了,咱們以東齊故地為根基,各處要人來做事,就免不了要那些並不出挑,但不上不下的人了而且,州郡中不是沒有寒門修行者與讀書人,但平素如何輕易聚攏?而人家宗族天然便是一心。」

    「便是修為,我這種野路子也不如人家崔氏。」雄伯南也嘆了口氣。「我只是個快成丹之人,但崔氏那裡,私下都傳,據說得有三四個成丹的,隱約聽說還有個快宗師的人物,只是不想讓朝廷知道罷了」

    「可若是這般,之前為何要避開張金秤?」張行好奇不已。

    「確實有個宗師,崔修嘛。」魏道士笑道,然後又來看滿臉好奇的張行。「至於說避開張金秤只能說,既不要小瞧了這些河北世族,也不要看的太過了我講一件事情,張三爺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張行旋即肅然拱手:「魏公請講。」

    其他人也都好奇。

    魏道士也不客氣,並不回禮,只是負手緩緩而行,並做言語:

    「楊慎的長子所娶,便是清河崔氏小房崔修的孫女彼時定婚事的時候,楊斌尚在,且正屯駐滎陽,鎮壓關東,對東齊故地有任用之權故此,成婚之時,據說婚宴極為奢侈,往來文武大臣,名爵世族,數不勝數,排場也是極大結果等了半日,人家新娘的爺爺,也就是崔修了,騎著一隻沒毛的禿尾巴驢來赴宴,吃完就走,誰也不吭聲楊斌送他走後,專門贈送了崔修黃金千兩,布匹五千鍛,卻沒有任用一個崔氏子弟做官。」

    魏道士說到這裡,大家似乎都有所悟。

    而魏玄定也捻須來笑:「說白了,就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若是江東八大家是徹底瘦死的駱駝,這河北幾家就是尚未瘦死的駱駝」

    「活的跟死的,可差別太大了。」張行負手止步,直接立在莊牆下,喟然一時。「尤其是現在又逢了時局的甘霖。」

    「誰說不是呢?」魏玄定也駐足感慨一時。

    「不過,當日楊慎造反,房氏參與,清河崔氏作為姻親,居然沒有參與?」張行忽然又好奇起來。

    「楊慎敗的太快了。」魏道士冷笑至極。「很多人猜測,楊慎當時最少聯絡了一位大宗師,而若是稍有連綿與氣勢,崔氏這些世族也一定會雲起響應因為楊慎做派,很有些當年文修的姿態就是敗的太快。」

    文修,這個詞彙張行並不陌生,類似的,還有武修、神修後二者不提,其中,文修乃是指之前祖帝東征後,其繼任者大戰,唐皇勝出,開創了一個占據天下七八成,延綿數百年的核心王朝,而隨著長久的和平,以及巨大的社會等級、貧富差距來開,導致修行者愈發集中於中上層他們開始注重所謂家學,講究各種修行上的儀式感,追求文化禮儀與修為的合一。

    就連上戰場都講究一個遠程指揮,不沾血氣的文化人姿態。

    當然了,閉著眼睛都能想到結果,最後邊境動亂,衣冠南渡,大唐變南唐,然後就是北方亂糟糟幾百年,基本上是所謂武修廝殺漢用現實吊打文修的一個套路。

    這也是為什麼,張行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直接、殘酷的一個重要緣故,之前幾百年,正是那些禮法道德被摧毀,勝利者連重建都不知道如何重建的一個過程。

    但是反過來說,文化傳承本身就是有生命力的,而且歷史本就是反動之反動,人們也漸漸厭惡那些赤裸裸的掠奪姿態,苛求道德與尊嚴而很多高門世族,也都還在秉承著所謂文修的一些套路。

    「魏公當日去了嗎?」張行沉思片刻,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莊園內院門檻前,然後再度駐足來問。

    「楊慎?還是崔氏?」魏玄定嗤笑一聲,乾脆至極。「我一個窮酸,哪裡有資格進門?所以當日沒去,今日也來找你來了。」

    「那你是文修還是武修?」張行繼續好奇來問。「又或者是神修?」

    「好問題。」魏道士聞言笑了一笑,直接一步跨在門檻上,雙手一攤。「我是什麼有用就什麼修!」

    言罷,其人哈哈大笑,轉頭進內院去了。

    張行也隨之仰頭大笑而這,就是他喜歡魏道士的緣故,也是他在接受王五郎的邀請後,決定就地立體統的一個重要緣故。

    畢竟,魏道士和這些年東齊故地的大豪強,本質上全都是所謂破落統治階層,而事情妙就妙在一個破落之上因為破落了,說明這些人被迫沉底了,喪失政治利益尋求經濟利益的過程中,眼界也更加開闊了,做事也更實用了。

    如魏道士,更是一沉到底,連個乾淨衣服都無,以至於一朝得了點勢,天天換新衣服。

    當然了,這是壞例子,也有好例子。

    比如說,魏道士此時的實用主義,和對大族參與造反事業的在意以及反感。

    再比如說,一開始亂事鬧起來,徐大郎第一反應就是把盜匪攆走,確保周邊村鎮鄉里的安全,王五郎其實也有類似行為,單大郎也在第一時間想控制巨野澤盜匪。

    還比如說,張行之前在蒲台整兵,要求部隊去幫周圍百姓搶收莊稼,點驗土地,將逃亡無主之地分給一些被淘汰的兵卒這種措施,程大郎非但沒有牴觸,反而比誰都積極。回到牛達這裡,牛達雖然對張行的行為有些牴觸,但更多的是出於不解,本質上還是能夠認可這種籠絡人心的行為的。

    魏道士不提,後面幾個豪強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簡單不過,那就是他們雖然是毫無疑問的剝削者,但作為前貴族轉化的莊園主,卻比誰都清楚,力量是從哪裡來的。

    他們知道馬匹是誰養的,甲冑是誰打的,兵員從哪裡來,曉得連大宗師都不能餓肚子,知道農事的重要性,明白十個下級的修行者總能磨死一個高級點的修行者。

    與此同時,再加上一點點所謂封建大道理的灌輸和現實生活的磨礪,導致他們推崇規則,明白大義和大道理的用處。

    他們中的有識之士,甚至願意務實的主動讓渡利益給底層農民,確保農民以生存權,也願意妥協其他人,建立組織,尋求壯大。

    最後這兩點,在亂世開啟後,尤其珍貴張金秤這種更下層的小豪強是完全沒這個見識的,而強如大宗師曹皇叔,乃至於關隴軍頭、山東世族們的那些人物,也都視底層為無物,同時視自己獲得一切為理所當然。

    當然了,最終的最終,這些破落統治階層這麼幹,依然是因為他們想成為真正的人上人,重新變回統治階層這個事情短時間內很難做出改變,張行也沒準備一定要改變,能走一步是一步。

    真要追求改變,還是需要時代,用整個世道的崩壞,用血和鐵和人性來狠狠吊打他們幾頓,或許才有人願意發生本質上的一些改變李定如此,這些人也是如此。

    不過,如果可能,沒有任何根基的張行也依然願意去威逼、去利誘、去欺騙,去偷襲,來迫使這些人時代之英才來為他的想法而做出貢獻。

    因為這群人真的太好使了,也是目前唯一能指望的一個精英團體。

    「高士通、孫宣致二人連兵十五萬自出海口過河,王厚率沂蒙山之眾十萬隨即北上,眼瞅著,是南北夾擊衝著登州去了」張行看完紙條,扔到一旁,繼續端起粥來喝了一口,方才對魏道士、雄伯南、牛達、周行范等人言道。「兩邊都問程大郎去不去?登州官府也在問程大郎去不去?渤海官府也在問程大郎去不去?程大郎自己也在問我去不去?你們覺得去不去?」

    在座之人,幾乎齊齊失態。

    只有張行,伸手擰下了一個雞腿,放肆來啃沒辦法,別看有些人這些天跟士兵同吃同住,裝模作樣,看起來姿態很高的樣子,可在一頓小灶面前,就瞬間本性暴露。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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