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案牘行(15)(1 / 1)
「明堂修的有條不紊,工期、規制全都無誤,聖人前日大賞了白尚書,其中一條白玉案,乃是當日南陳皇宮裡的極品有人說,白公這是要大用了。」
「胡扯什麼?白公已經是南衙相公領一部尚書了,又有軍爵,還能怎麼大用?」
「那你說」
「白公和聖人就是討伐南陳時結下的君臣之誼,聖人這是在告訴白公,讓白公放心受這份榮華富貴,不要有什麼誠惶誠恐的姿態,因為聖人是把白公當自己人的。」
「這倒是合情合理。」
小院裡人一多,自然話也多,一陣高層八卦後,已然是中午,太陽直射,溫暖人臉,使得院中愈加熱鬧,官仆小顧那裡送來熱茶,張行接過來起身來到門檻上,側身靠牆來聽,卻並沒有插嘴。
而過了一陣子,他果然從一個剛剛過來的白綬那裡聽到了更有意思的新聞。
「昨天城內出了兩個大案子,死了一個淨街虎的總旗還有一個工部員外郎,中丞剛一回來便有些震怒,黑塔里已經戰戰兢兢了。」
「案子確實不小,但中丞為何為此發怒?」
「因為是一個人幹的,而且很可能還是慣犯。」
「哦?」
「之前旌善坊馮庸那案子,雖然結了,卻留下了中州大俠李太白的名號,還半空題了詩這次也一樣。」
「不會是有人仿照嗎?這事常見啊?尤其是現場留詩、留名這種事情,慣常是一些憤世嫉俗之輩喜歡仿著來的。」
「確實可能是仿著的但這次又有些不同,兩個案子,一個在西城的修行坊,一個在城東的延慶坊,差了好遠,卻都是半夜三更時分左右做下的,都是一擊致命,都題了詩。」
「所以,這次是團伙作案,獵殺朝廷命官?」
「要麼是團伙,要麼是同一個高手凝丹期可以馭真氣的那種但也有可能是馮庸案子裡那個長生真氣的高手進階凝丹了。」
「原來如此,若是這般,怪不得中丞會震怒我記得張白綬曾寫過一篇文案投入黑塔,被中丞批示留檔,還傳了幾乎所有黑綬、朱綬來看,說的就是天底下修行之輩中,唯獨凝丹期到成丹期的高手最為麻煩和棘手,一定要在通脈大圓滿前便如提拔朱綬那般,早早跟蹤、監控、拉攏才行。」
「哪裡哪裡,都是大家平素心知肚明的事情,我只是第一個把這事寫到文案上罷了。」
立在門框外的張行笑了笑,喝完最後一口冰茶,倒抽了一口涼氣進屋來,復又坐在位中茫然了片刻——無他,他真的只殺了一個總旗。
但是,那個工部員外郎也不是無稽,而是他昨日認定的銅料案主要黑手。如果張行猜的不錯,正是這廝大筆一揮,直接將城東進來的新銅料改成了廢銅料,這才使得城南銅料案那般亂七八糟。
換言之,他是有殺這個人的準備的,只是昨日才做了判斷,還沒來得及等風聲過去、情報查好,未免操切和容易引人懷疑。
所以,這算什麼呢?
總不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夢中殺人?
下午時分,更多的消息傳了過來。
比如說,負責此案的柴常檢親自往兩處案發現場走了一遭後,立即給出明確判斷,兩個案子絕不是同一人所為,因為修行坊的兩句詩頗得文華三味,反倒是延慶坊的那兩句詩,過於差勁了點,一看就知道是沒文華才氣的人仿的。
所以,應該是團伙作案無誤,而非是同一名高手所為。
這讓張行稍微鬆了口氣,還好自己沒有精神分裂,記錯事情。
但緊接著,臨到傍晚時,在延慶坊現場的老刑名黑綬便又得出了一個新的結論,團伙作案是沒錯的,但這不耽誤團伙中有人是高手——延慶坊那裡,絕不是靠著長生真氣上去寫的字,很可能是凝丹期高手凌空所為,建議台中查閱地榜高手最近的動向。
將要下班的張行瞬間醒悟,卻反而心中更亂。
這一晚,張白綬回到家中,既沒有出門去探查情報,也沒有積蓄獵殺什麼目標,而是難得早早上榻,輾轉反側起來。
翌日,天朗氣清,稍有寒風。
張行早早來到島上當班,便準備繼續坐觀情況發展與變化然而,剛剛抵達不久,其他人員都沒到齊呢,小顧連爐子都未生起,忽然間就來了緊急命令。
「怎麼回事?」
白有思不在,張行代為接令,不免細細來問。「我家巡檢還沒有來,而且說不得會直接去河上」
「全部停下。」
來傳命的黑綬嚴肅以對。「昨晚城東出了大亂子,所有巡組都要去城東做搜索,不說你們,昨日那兩個大案子都移給刑部了。」
「我曉得了不過沈常檢,敢問到底出了什麼亂子?」張行認真來問。「有什麼利害關礙嗎?」
「反正你們巡組的人是瞞不住的。」那沈姓黑綬低頭相告。「這不是明堂修的又快又好嗎?聖人大喜,前幾日賞了你們巡檢家裡的長輩,然後昨日又忽然傳中旨,說是要在紫微宮中修一座通天塔,跟明堂交相輝映」
張行本能瞥了一眼就在對方身後的黑塔。
「然後,據說還要在城南修一座三輝金柱,以定天地中樞。」沈姓黑綬也有些面色緊張之態。「中丞一力反對,張公贊成,白公認為修通天塔很簡單,但天樞很難,而且應該依次循序修建,其他人都不說話,鬧得南衙和宮中很不開心昨日中丞生氣,我們都以為是出了兩個大案子,今日才知道,昨日咱們中丞又去面聖了,結果不歡而歸。」
張行恍然,繼而追問:「那到底是什麼亂子呢?」
「此事說起來也是偶然。」沈姓黑綬繼續交代道。「昨日南衙辯論,中間喚了很多工部的吏員做專業上的詢問,所以當日消息便理所當然傳遍了工部,然後工部那些吏員又都在工地上嘴碎的利害,結果晚上役丁大營就起了謠言,說是這撥役夫要延期,修完明堂修通天塔,修完通天塔修金柱,一半人都要累死在東都最後一夜間逃了七八十股,不下四五千人。」
「要是這樣」張行蹙眉以對。「咱們這幾組人,又能抓回來多少?」
「能抓回來多少是多少,抓了之後砍了示眾。」沈姓黑綬不由冷笑。「越是這個時候,中丞越要拿出嚴格執法的姿態來,省的有人說他為了政見而廢了靖安台職責」
「三五千人,都要殺?」張行詫異至極。
「抓多少,砍多少。」沈姓副常檢伸手敲了敲張行的肚子。「老弟,這事你要不想摻和,反而也不要待在島上了,省的被臨時徵調,只跟緊了你們巡檢就行總之,躲不過事就藏在高個子後頭。」
張行點了點頭,回身召集官仆,讓他們往城中洛水各處去尋當值巡騎,並往各個巡騎住處找人。
吩咐完畢,千恩萬謝送走沈副常檢,張行自己居然也出島,往承福坊家中一行,然後便牽著黃驃馬再行歸來。
回來以後,靖安台已經進入全面動員狀態,張行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朱綬、黑綬、白綬聚集在一起,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巡騎一起行動。而這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一支成建制超凡力量的興師動眾,既不是戰爭要開打,也不是出現了什麼刺王殺駕的戲碼,而是為了維護聖人與朝廷的權威、表明靖安台與中丞的立場,從而去抓逃走的役丁。
抓了,還要都砍了做刑威。
來到小院,第二巡組也正在集合之中,白有思果然也已經抵達,張行趕緊上前,說出了請求。
「你也要出外勤?」
白有思面無表情,看向了自己『昔日』得力下屬,目光順便掃過了那匹黃驃馬。
「留在這裡說不定也要被抓壯丁去抓壯丁,不如跟著巡檢」張行拱手以對,實話實話。
「好。」白有思依然平靜,看不出絲毫喜怒。
就這樣,上午時分,初冬陽光刺眼,靖安台各部集合完畢,除少數請假、出差之人外,其餘全員畢至,四常組留其二,其餘凡十二巡組、二常組,各按組別,或二三十騎,或三四十騎,皆錦衣繡刀,魚貫而出天街,直往東而去。
沿途官吏、城防、百姓,莫不駭然躲避,路過北市時,原本喧嚷的北市居然瞬間安靜下來。
錦騎之威,大約如此。
而數百錦衣巡騎既出東城,又過民夫大營,再過工場、窯場、長水軍屯城,方才下馬,便背靠屯城,借了屯城的軍事物資與半個城牆,立下指揮中樞。
不過,說是統一指揮,但兩位常檢年紀都偏大,不願多事,反而是其餘各巡組的朱綬們習慣了各自為政。所以,最終只是稍微劃分了班次、搜索區域,便讓各巡組朱綬自行其是去了。
一直到這時,張行也才明白了為什麼需要錦衣巡騎來做搜索。
原來,除了洛水穿東都城而過外,還有一條伊水自東南伏牛山中流出,一路向西北而來,最後在東都城東面六十里處與洛水交匯,兩條河加一個東都城,就形成了一個面積極為廣大的封閉直角三角區,之前的役丁大營,對應的工場,外加長水軍的軍城,全都在這個區域裡面。
考慮到役丁們昨晚才進行逃散,那麼只要看住對應河段,便可以輕鬆把握住役丁們的生路。
尤其是役丁們最可能逃向的伊水,這裡地形複雜,人煙偏僻,並不適合大部隊行動。
總之,還有比靖安台的錦衣狗們更適合這種封鎖河道的工作嗎?
「巡檢要去河上不提,其餘二十四人,分四班。」
張行在黑綬胡彥的點名下大約建議了分派。「沒什麼好說的,此事可能要持續數日,總要休息好,所以始終要有一班在這裡休整,同時對接後勤,然後兩班在伊河邊上,另一班在路上,四班接力搜索。」
「此事好辦。」
胡彥抬手一指。「我、張三郎、大錢、小李,正好四人各帶一組,巡檢自行其是,遇到不妥,吹哨求援。」
眾人自然無話可說,白有思也抱著長劍沒有任何多餘言語。
然而,這第一撥搜索就很辛苦,因為到了此刻,已經是下午時分,再到伊水畔指定的區域後已經接近傍晚,最起碼已經開始冷了起來。
但更讓所有人無語的是,入目所見,這段被分給了第二巡組的區域內,伊水兩岸居然全都是蒼黃青白一片的蘆葦盪,連綿不絕,厚實密集。
這種情況怎麼找人?
難道要放火?
「還是得看住水面,等那些逃役自己捱不住,冒險冬日過河,或者回身去找吃的。」李清臣給出了判斷,然後搖頭不止,先行轉向下游。
「分開吧!」
李清臣班一走,張行便戲謔以對自己身側五人。「大家散開隨便找找,做個樣子就行,別離開此處太遠,遇到危險吹哨,冷了就回這裡等換班。」
幾名巡騎大喜過望。
夕陽下,眾人各自散去,在和秦寶打了聲招呼,示意秦寶就地徘徊,以作接應後,張行又往上遊走了一些路程,然後掏出了羅盤,低聲誦出了那句話: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7017k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