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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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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3 章

    葉逢時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訝然道:「這是為什麼?你是你爹娘獨女,怎麼能不在家奉養父母, 反倒讓外人來嗣續?」

    素節天真道:「這也沒什麼奇怪啊, 我爹娘沒有兒子,日後總要有人承繼宗祧,因此挑了族中的血親, 那些沒有後嗣的人家不都是這樣安排的嗎。」

    「這怎麼能一樣……」葉逢時焦急道, 「你母親不是長公主嗎,地位還在你父親之上, 竟能接受徐家的人, 來承繼家業?」

    「你不知道, 我爹娘恩愛, 阿娘什麼都聽我爹爹的。再說我阿娘是出嫁, 不是招贅, 自然要以徐家血脈為主。我呢,出嫁從夫,娘家事自然也顧不上, 有個兄弟來替我盡孝也挺好的。你放心, 將來家業雖然都要傳給族弟, 但我畢竟是爹娘親生的女兒, 我爹爹說了, 一所宅子定要替我們預備的,總不好讓我們和兄嫂擠在一個屋檐下。」素節侃侃說罷, 仔細看著葉逢時的神情, 自己臉上雖掛著笑, 心卻一點點涼了下來。

    她看出來了,他並不認同這個做法, 他覺得女兒只得娘家一個宅子遠遠不夠,雖然他沒有功名、沒有聘金,但公府的一切,將來都應該是女兒女婿的。

    可他還想保有一點體面,一再拿大道理來說服她,「羊有跪乳之恩,烏鴉有反哺之義,若是不能親自奉養父母,豈不是和禽獸無異?」

    素節照舊裝得聽不懂,笑道:「父母當然要奉養,我從來沒說出了閣,就對爹娘不管不問了。」

    「可是……」葉逢時擰眉道,「若是家裡有了嗣子,你的一切都會被取而代之,日後回家也不再是回娘家,是回族弟家了,你不覺得委屈嗎?」

    素節臉上的笑意終於慢慢隱匿下去,冷冷望著他道:「你不是說過,只要和我在一起,那些身外物都可以不去計較的嗎?還是先前的我是獨女,你才願意和我談婚論嫁,我若是有兄弟姐妹,你就不願意迎娶了?」

    葉逢時見她變了臉色,忙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為你不平罷了。」

    「有什麼可不平的?」素節道,「我家從未說過要招贅,嫁女兒的人家,家家都是如此。」

    「可……可……」葉逢時道,「就算令尊要招個嗣子傳承家業,也得先緊著你這親生骨肉吧。」

    素節沉默下來,奇怪之前自己怎麼覺得這人滿腹才情,是個無瑕君子,難道是因為那時從未傷及他的利益,他還願意戴著假面偽裝嗎?如今越是深交,越發現他的不堪,不免要懊悔自己瞎了眼,怎麼會看上這樣的真小人。

    「我為什麼不能傳繼家業,難道你不知道嗎?爹爹和阿娘要放棄我,就是因為你啊!」她終於忍不住哭出來,「你只是個舉人,我不嫌棄你,你家道艱難,我也沒有挑剔你,可你憑什麼覺得拿六十兩聘金,換取一所陪嫁的宅子還不夠,還要繼續算計我娘家的產業?果真……果真窮則生惡,幸好我不曾真的嫁給你。要是蒙著眼睛出了閣,那我將來會過怎樣的日子呢,怕是要被你們一家子敲骨吸髓,永世不得超生了吧!」

    葉逢時見她這樣,一時慌了神,畢竟心思單純的大樹不好找,既然是長公主和國公的女兒,總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忙變了話鋒道:「你別哭,別哭啊,我哪裡是這樣的意思,你誤會我了。好好好,他們找嗣子就找嗣子,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罷了,你我大可心平氣和地商議,又何必動怒呢。」

    車內的肅柔這才下車來,拉過素節,讓女使送她登車,自己回身對葉逢時道:「葉公子飽讀聖賢書,應當知道『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的道理。別說縣主未和你成婚,就算果真嫁了你,你也不應當去算計人家的產業。日後公子若是再高攀貴女,還是要以真心待人才好,縣主良善,不會和你計較,換了別家,恐怕就沒有那麼輕易罷休了。」

    葉逢時被這一場變故弄得進退維谷,對這從天而降的程咬金,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這天底下,難道真有願意捨棄通天捷徑,而選擇一步一叩首的男人嗎?他自覺並沒有做錯什麼,怎麼就引發出這樣的軒然大波來。

    縣主要走,這一走恐怕就無法挽回了,他匆匆上前攔阻,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素節耳根子軟,只要說些好話,她一定會回頭的,便扒著車門道:「你聽我說,我並不是你想的這樣,一心圖謀你的家產。我們是怎樣相識的,你還記得嗎?當初你一個人在臘梅樹下賞花,我並不知道你的身份,咱們是一見鍾情的啊!如今既然談婚論嫁,再不是吟詩作賦閒談人生了……這幾日我為籌措聘金四下奔走,你一點都不知道。我是為著我們的將來啊,如果你爹娘是因你下嫁我,而去匆匆過繼嗣子,我怕你日後會後悔,屆時又來怨怪我,那我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了嗎!」

    素節坐在輿內,臉上流露出無邊的失望來,「是我要嫁你的,只要你不負我,我哪裡來的後悔?我自小過慣了富貴日子是不假,但我也不是吃不得清粥小菜,反倒是你,不願意讓公府產業旁落,你計較得比我更多。」她說完,勻了口氣道,「你們一家子打的什麼算盤,別以為我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那奸滑的嫂子到處說我偏要嫁你,我若是真的嫁了你,往後哪裡還能抬起頭來做人。再者,你嫂子不是替你預備了八十兩聘金嗎,怎麼到你嘴裡變成了六十兩?想必在公子心裡,我只值六十兩吧!好了,公子也不必再和我多費口舌了,你我就此別過,望你以後珍重,少些算計,多些真心吧。」

    葉逢時被他說得無地自容,然而還是不肯罷休,匆匆道:「縣主……素節,你就一點不念舊情嗎?」

    肅柔看得皺眉,沖邊上的小廝和僕婦使了眼色,命他們將人拽開,待登上車才對葉逢時道:「你太貪,又不夠有耐心,今日不過試你一試罷了,國公爺和長公主殿下這麼疼愛縣主,又豈會讓家業旁落。」

    這下子葉逢時傻了眼,震驚過後便是迂腐文人遭受愚弄後的惱羞成怒,激憤對素節道:「你就是瞧不起我,若是想斷何不直說,偏要這樣羞辱我!」

    肅柔看了素節一眼,素節虎著臉,探手關上了車門,心下也安然了,知道這一關門就是相隔天涯,於是向車外傳了話,「不必糾纏,走吧。」

    回去的路上素節大哭了一場,埋在肅柔懷裡嗚咽:「阿姐,我今日才看清,這種人的面目有多可憎。以前並不覺得他有什麼不好,如今想起和他的相處,我就覺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肅柔撫撫她的脊背,溫聲寬解:「今日看透人心,雖然讓你有些難過,但強似日後傷筋動骨,後悔一生。其實說句實在話,我打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你和那位葉公子,彼此出身不一樣,眼界也不一樣,今日有感情可以事事遷就,日後朝夕相處熱情退卻,你就會發現彼此處處難以融合,到時候苦於有了婚約有了孩子,不得不將就一輩子,又是何等萬箭穿心的痛呢。」

    素節聽了她的話,細想之下也就坦然了,直起身說是啊,「我是爹爹阿娘捧在手心裡長大的,何必為了這樣一個半路遇上的人,讓自己陷進泥沼里。」定神後發現自己的眼淚把肅柔的衣襟都浸濕了,忙赧然替她擦拭,紅著臉說,「我自己不自立,連累阿姐也跟著遭殃了。」

    肅柔笑著說不要緊,「我看見你從這團亂麻里掙出來,心裡高興都來不及。你細想想,將來要是和那位葉夫人做妯娌,該有多可怕。」

    說到這裡素節便一驚,瞠著一雙大眼睛道:「果真,這麼一想可嚇著我了。」

    所以身邊真的很需要有個能替你拿主意的朋友,困在情局裡的人總是狠不下心來試探,因為知道人心經不得試探,也不敢面對其後的結果。只有旁觀者清,旁觀者最沒有利害關係,能指引督促你去給自己一個交待。這一試探,明明白白,日後也不必再為這種不必要的事情懸心了,安安穩穩待字閨中,安安穩穩聽從父母之命,也就是了。

    現在想想,自己少不知事,總覺得爹娘不夠了解她,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結果一番折騰之後才愕然發現,原來自己所求的只是鏡花水月,是少年的一意孤行。還好及時止損,沒有傷了爹爹和阿娘的心,要不然自己為人子女,就太糟糕了。

    「這事不用知會阿娘吧?」素節有些後怕,訕訕道,「我覺得丟人得很,萬萬不好意思說出來。」

    肅柔道:「那就不要告知殿下,你自己心裡有了決斷就好。不過……你可曾贈他信物什麼的?留神他借著這個再來糾纏。」

    素節有些惶然,「我贈過他一個香囊,上面還繡著我的名字呢。」


    肅柔忖了忖道:「也不用怕,這兩日在殿下面前露個口風,就說那日出門丟了,找不回來了,總是防患於未然。」言罷微微嘆了口氣,「其實我心裡,還是希望你同殿下交個底的,畢竟那是你最親的人,你不該瞞著她。我是因為阿娘早就不在了,有心事也沒處說,有時候看著你們母女親厚,不知有多羨慕呢。」

    素節忽然覺得,這位八面玲瓏的阿姐也可憐得很,便拍了拍胸脯道:「日後你有心事就告訴我,我一定替你排憂解難。」

    肅柔道好,說笑間胸前的淚痕也幹了,回到溫國公府,便一同進了府門。

    在後院遇上了長公主,長公主笑著問:「今日又上哪裡去了?」

    還好素節早有準備,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國子監今日掛畫,都是吳道子、劉彥齊的真跡,我們上那裡賞畫去了。」

    長公主不疑有他,並沒有深究,轉而對肅柔道:「我近來忙,好幾日不曾見到張娘子了,聽說你與嗣王定了親,還沒有向你道賀呢。」

    肅柔福了福身道:「多謝殿下。」心下也不慌張了,這件事如今朝野遍聞,總該雲開日出了吧。

    然而長公主的笑容意味深長得很,「前日官家還提起過你呢,言辭間很有失之交臂的遺憾。」

    這回素節毅然替肅柔擋了煞,「阿姐已經定親了,官家舅舅就別再惦記赫連阿叔的未婚妻了。」

    這話說得長公主悻悻,「去」了一聲道,「小孩子家家,懂什麼!」忽然想起一樁事來,便和素節說起,「今日鄂王家請孫相公夫人登門說合,這回可是正經要來提親了,你心裡怎麼想,給阿娘一句準話。」

    素節對於親事淡漠得很,因為剛受過情傷,反正也沒有什麼指望,隨口問:「光說定親,阿娘見過那位公子嗎?」

    長公主說當然,「鄂王長媳是越國公獨女,早前在閨中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兒子像娘,那位公子的樣貌還用得著說嗎。早前孫相公壽宴上,我曾見過他,生得芝蘭一樣好相貌,我看與你正相配。」

    素節轉頭看了看肅柔,「阿姐說怎麼樣?」

    肅柔笑道:「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我看很好。」

    那就沒什麼可挑剔的了,素節道:「請爹爹和阿娘做主吧,阿娘覺得好就好,不必問我。」

    長公主還是十分尊重素節意願的,「我的素節向來是個小事糊塗,大事清楚的孩子,婚姻關乎你一輩子,還是要好好斟酌。這樣吧,我再令人打聽打聽,你堂兄與他是同窗,問問你堂兄,就知道他人品怎麼樣了。」說罷匆匆往前院找溫國公商議去了。

    素節慘然沖肅柔笑了笑,「阿娘要是知道內情,不知怎麼看我呢。」

    害怕讓爹娘失望,所以不敢把實情告訴他們,肅柔明白她的為難,和聲道:「人總有走彎路的時候,要緊的是走得不算遠,還能回頭。你的事了結了,我就放心了,這兩日我要告個假,去忙一忙自己的事,你正好收拾心情,鬆散兩日。」

    素節哦了聲,「阿姐要籌備開女學麼?」

    肅柔含笑點頭,「總有人來問,乾脆開設起來,來去隨意。」

    素節撫掌說好,「那到時候我來阿姐的女學學制香,人多才熱鬧。」

    若是上京的貴女能匯聚那裡,肅柔就不必愁悶金翟筵上沒有交到可心的朋友了,有縣主的鼎力支持,這女學的名聲自然很快就能打響。

    兩個人又寒暄了幾句,肅柔方從溫國公府告辭,現在出門都有些擔心,怕嗣王府里又有人奔出來,因這樣那樣的事請她登門。

    還好,今日天下太平,府門前的大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樹頂的知了,叫得聲嘶力竭。

    付嬤嬤攙她登了車,把腳凳收上車尾,自己偏身在車前的橫板上坐下,催促四兒快駕車。這一路不曾直接回張宅,先去了踴路街的一處坊院,那裡曾是張美人別業,後來被方宅園子的店主買下來,平時空關著用不上,就打算對外賃賣。園子裡有個常年守宅的家僕,說一應和他商議就好,肅柔提前一日讓小廝約了時間,自己親自看過之後,打算立刻下定。

    馬車進了坊院,遠遠看見門前種了一棵高大的合歡樹,正是開花的季節,綠葉之間綻放了無數淡紅色的小扇子,宅院也是素淨整潔的,看得出平時養護得很好。

    幾乎只消一眼便看準了,也不挑剔它在城西,離家稍遠。四兒登門請了那個看守宅子的老僕出來,結果還沒等肅柔開口,人家便叉手告了罪,說對不住小娘子了,「這院子不能賃,家主有個遠房的親戚要來上京遊學,打算借住在這裡。」

    四兒很惱火,大聲斥責:「你這老漢,昨日怎麼不說,害得我們小娘子白跑一趟。」

    那家僕連連告罪,「我也是今日才接了家主的口信,並不是有意捉弄小娘子的,還請小娘子見諒。」

    又是一場空,很讓肅柔傷心,畢竟這小院她看著很喜歡,賃不下來,實在可惜。但也沒有辦法,人家別有用處,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喚了四兒,說「回去吧」,一路上悶悶不樂,沒有再開口。

    雀藍安慰她:「小娘子不要著急,咱們再找找。」

    肅柔躬身捧著臉說:「我想要個小院子,能容納十來人就夠了,家裡的別業太大,不相宜,可誰知道,賃個屋子竟這麼難。」

    雀藍也愁了眉,想了想道:「要不然讓四兒找牙郎問問吧,雖說那些牙郎手上未見得有好宅子,但讓他們幫著打聽打聽也不礙的。萬一遇上合適的,有人從中作保,事情也好辦些。」

    肅柔嘆了口氣,如今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寧願多出牙行一份佣金,也比自己漫無目的到處碰壁的好。

    果然,上京城中牙行已經發展得頗具規模了,滿城消息最靈通的就是他們,哪家有人賣,哪家有屋賃,只要問過他們,便一目了然。

    中途停在牙行前,讓四兒過去詢問,很快便見牙郎一拍大腿,「我手上正有一所玲瓏小院,在楊樓街上,就看貴客什麼時候得閒,我領著你們過去看一看。屋主是有身份的人,那院子妝點得極雅致,貴客一看保准喜歡。若是不喜歡,只管拿大耳刮子來抽我,誰避讓,誰是王八蛋。」

    說得很嚇人模樣,肅柔和雀藍合計了下,看在他如此言之鑿鑿的份上,姑且打算跟過去探訪探訪。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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