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朝露七中(1 / 1)
正迷茫間,又聽見小吏湯祖望用討好的聲音提醒:「大人可知張賊因何與程賊反目?」
「為何?」魏徵順嘴回應//按照他的推測,當外部的威脅降低後,巨鹿澤內部必然會出現新一輪血腥的權力重整。全\本\小\說\網所以今年的「養虎吞狼」之策也完全是以此為目標制定。但作為策略的制定者本人,他亦沒料到張金稱的動作會這樣快,這樣地迫不及待。
「嘿嘿!嘿嘿」湯祖望剛才憋了好半天,一直等著在魏徵面前賣弄。偏偏長史大人只關心張、程兩賊火併的結果,根本不關心其原有。現在。他終於得到賣弄的機會了,向前湊了湊,貼在魏徵耳邊說道:「其實最主要的,還是長史的謀略過人,賊人不知不覺間便上了當,其次麼…….」
魏徵被實在不習慣湯祖望的說話方式和其嘴巴中的味道,趕緊側開半步,笑著建議,「咱們邊走邊談,得抓緊些,堵住校場,別讓魏縣丞出了兵。」
「那是,那是!」湯祖望臉一紅,訕訕地答應。但很快便又地笑起來,壓低聲音繼續講述:「據卑職打聽,說是,嘿嘿,嘿嘿,程名振偷了張金稱的小老婆,張金稱不甘心……」
「這是張金稱宣布的罪名?」魏徵絲毫沒有議論人的熱情,將眉頭一皺,冷冷地追問。
「嘿嘿,嘿嘿!」回答他的又是幾聲的訕笑,「哪能呢。張金稱怎麼說也是巨鹿澤的大當家,哪能丟得起這個臉。他對底下人,只是說程名振對自己不敬,蓄意謀反。但巨鹿澤老營里早都傳遍了,說……」
「荒唐!」魏徵冷笑著打斷,對湯祖望帶回來的傳聞不屑一顧。「那程賊雖然身陷綠林,某觀其說話行事,卻當得起「義賊」兩個字。豈會做苟且之事自毀名聲?況且此賊常駐平恩,與巨鹿澤相距二百餘里,想要與張金稱的女人私通,不是要活活在路上跑死麼?」
對於「義賊」這個稱呼,湯祖望很不認可。但魏徵的後半句話,卻是他無論如何解釋不上來的。「對啊?」收起的笑容,他撓著頭皮嘟囔。「那姓程的半年來統共回過兩次巨鹿澤,每次都是匆匆返回,公務完結後便匆匆離開。若想勾張大當家的女人,總得有時間吧?」
魏徵不理睬他,只是微微冷笑。湯祖望琢磨了一會兒,自覺無趣。咧了咧嘴,低聲給自己找台階下:「可這事兒在巨鹿澤底下幾乎傳遍了。還說是張金稱親手殺了自己的小老婆,然後點兵去找程名振算賬……」
「那他又何必將程名振支開,而不是一見面就將其拿下?」魏徵搖了搖頭,再次指出流言中的疑點。
「那,那……」湯祖望實在不是個合格的斥候,除了一連串含糊的嘟囔聲之外,給不出任何有用的答案。「他怕被程名振反咬一口吧?不對!他,他怕當眾說出來,自己的臉沒地方放。嘶,他,他,他到底想幹什麼啊?」
「正面交手,他沒有將程名振拿下的把握!」魏徵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湯祖望一眼,大聲點醒。////「當眾問罪,恐怕證據不足,亦可能如你所說,終究顧著身為大當家的顏面。只可惜了……」
說到這兒,他嘆息著搖頭。不知道是為程名振身敗名裂的下場而感慨,還是為巨鹿澤的迅速頹敗而感慨。
「反正賊就是賊,永遠成不了大氣候!」湯祖望對巨鹿澤群寇的命運沒半點同情之心,接過魏徵沒說完的話頭,殷勤地補充。「若張金稱是個真英雄,就應該學楚莊王…….」(注1)
「五霸的胸襟氣度,豈為賊人所有?」魏徵難得跟湯祖望的觀點一致了一次,搖搖頭,冷笑著道:「楚莊王乃難得的梟雄,張金稱不過一匹夫而,怎可能學得來。也好,當此亂世,梟雄越少,百姓越是有福。」
評點完了,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般,喟然長嘆:「所謂命桀者,或不逢其主,或不逢其時。昔日飛將軍若得遇漢高祖,萬戶侯不過唾手之物而!莽牛文五彩,駿馬下湯鑊。呵呵,其時也,其命也,其運也!」(注2)
這幾句,對於湯顯祖而言就顯得有些高深了。他接不上話,只好在旁邊傻呵呵地陪笑。好在府衙距離校場沒多遠,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沒等魏徵開口向當值的郡兵下令,湯祖望搶先一步,狐假虎威地喊道:「趕緊回稟你家大人,就說魏長史親自來點驗兵馬了!」
「二位大人稍候!」當值的小校認得魏徵,躬身施了個禮,然後轉身去通報。
校場內旌旗招展,鼓聲喧天,眼看著大軍已經整裝待發。見到此景,魏徵怎肯再於虛禮上浪費時間,大步追上報信者,沉聲命令:「無需通稟,你直接帶我去見魏縣丞就是!」
「長史大人,此,此舉恐怕與軍法不合!」小校楞了一下,生硬地回應。「魏縣丞正在點兵,若是您擅闖大營的話,萬一上頭怪罪下來,屬下恐怕擔待不起!」
「我替你擔著,讓魏縣丞砍我的腦袋好了!」魏徵推了小校一把,厲聲命令。「事情緊急,你快帶我去!」
「愣著幹什麼,快去啊。兩個都是魏大人,還輪得到你多事麼?」湯祖望難得遇到一個抖威風的機會,躲在魏徵身後探著脖子嚷嚷。
守門小校無奈,只得頭前帶路。轉眼間,三人來到校場旁,只見魏德深頂盔貫甲,長纓在手,正衝著弟兄們做最後的動員:「……此戰,乃為我大隋國運,為我武陽郡被害的父老鄉親……」
「戰!戰!戰!」郡兵們的士氣已經完全被他調動了起來,怒吼聲宛若驚雷。
「……戮力向前,犁庭掃穴。待得凱旋之日,魏某將親自把盞……」眾人的怒吼少歇,魏德深的聲音又漸漸清晰。
「德深兄且慢,待魏某與你同行!」見到校場上的氣氛已經滾沸如油,本是前來阻止魏德深出兵的武陽郡長史魏徵只好順勢而為,扯開嗓子喊了一句。////
他的聲音不高,但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魏德深剛剛將頭轉過來,便聽到同僚的鼓勵話語。心情大喜,舉著長槊向眾人高喊:「長史乃飽學鴻儒,尚願意與某併力殺賊。爾等赳赳武夫,甘落於人後否?」
「戰,戰,戰!」郡兵們滿臉通紅,內心裡宛若滾動著一團野火。
魏徵心中叫苦不迭,臉上卻堆滿了豪情,一手拉著湯祖望,一手分開人群。「魏某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願意為猛士執韁。併力向前,百死而不旋踵……」
士卒們素來佩服他的睿智,又敬重他的勇氣,主動讓開一條通道,目送其走上點將台。魏徵鬆開湯祖望,大笑著沖魏德深拱手,「請縣丞大人下令,魏某甘為馬前一卒!」
「長史客氣了!」魏德深心裡好生感動,笑著還禮。「賊人內亂,此乃天賜我武陽郡之良機。且請換甲,你我二人並絡而行!」
魏徵欣然領命,從侍衛手中接過一套皮甲,看都不看便向官袍外邊套。一面套,一面大聲問道:「我軍糧草可曾齊備?」
「已經知會儲主簿,請他務必隨後將軍糧押往館陶!」魏德深點點頭,信心滿滿。「館陶縣的秋糧亦已經入庫,弟兄們到了漳水河邊後,也可暫時從那裡支取一部分補給!」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德深兄謀劃得是!」魏徵非常欽佩地點頭,然後繼續發問:「最新敵情如何?張賊已經攻破平恩,還是折戟于堅城之下了?」
「這個?」魏德深沉吟了一下,看了眼湯祖望,然後笑著解釋:「機會難得。無論張賊勝,還是程賊勝,我軍都可坐享其成!」
他本是文官出身,半路出家做的武將。所以兵書戰策背了一大筐,實戰經驗卻是少得可憐,臨陣機變更非所長。被魏徵連著追問了兩句,心裡就覺得有點兒虛了,說話的語氣也不再像先前一樣自信。
一眨眼功夫,魏徵已經收拾整齊。從魏德深的侍衛手裡搶過一把橫刀,奮力在半空中揮了揮,然後大聲請纓:「魏某穿戴已畢,請縣丞大人下令。我等是先幫張金稱殺程名振,還是先幫程名振殺張金稱?!」
「呵呵…….」沒等魏德深回答,底下的郡兵們先笑了起來。他們也沒覺得魏徵的話有什麼語病,只是覺得自己現在趕到戰場上去,肯定要對付交手兩家的其中一方。而無論是張金稱還是程名振,都是綠林大賊,與武陽郡本該勢不兩立。
一笑之下,先前大夥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嚴正氣氛頓時消散於無形。氣得貴鄉縣丞魏德深滿臉青紫,瞪著魏徵咆哮:「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欺魏某寶刀不利麼?」
「非也!」魏徵非常謙卑的後退半步,躬身賠禮:「早聞縣丞大人寶刀鋒利無匹,只是不曉得其指向何方。萬一沒砍到賊,卻給賊幫了忙。豈不是自污其刃乎?!」
「魏玄成!」貴鄉縣丞魏德深忍無可忍,「你把話說清楚些?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魏徵淡然一笑,還是那副既謙卑,又飄然的模樣:「賊人沒等打出結果來,咱們先趕到了。魏某猜不到,屆時張金稱是繼續跟程名振死磕呢?還是突然又與程賊攜起手來,把咱們擊退了再說?」
將頭轉向眾人,他繼續笑著解釋:「當然,以我等之勇武,賊人未必能討到任何便宜!可只要我等不退,賊人便不會繼續自相殘殺。而萬一我等退兵,賊人又想清楚了只有齊心協力才能保全彼此的道理,我等豈不是幫了其大忙了麼?」
幾句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聲。特別是貴鄉縣丞魏德深,發怒也不是,道歉也不是,站在帥台上,一張臉硬生生給憋成了紫黑色。看到這種情況,魏徵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話頭猛然一轉,大笑著補充:「魏縣丞校場點兵,本是未雨綢繆之意。點得對,點得好,沒有半分過錯。只是我等此番出征,卻不必走得太急,路上多磨蹭幾天,等兩賊打出結果來再過河去。屆時賊人兩敗俱傷,我等恰巧能坐收漁翁之利!」
「收拾他們!收拾他們!」聽完魏徵的話,郡兵們非但士氣絲毫未損,反而愈發信心十足。
魏德深也是個聰明人,僅僅是性子急了些,外加不太擅長用兵而已。他知道魏徵說最後幾句話的目的純粹是在幫自己收拾場子,趕緊收起怒氣,長揖到地:「若非玄成出言點醒,魏某幾乎闖下大禍。此戰該如何打,玄成儘管放心謀劃,某言必聽,計必從!」
魏徵側開半步,躬身還禮:「縣丞大人言重了。某乃一書生,其敢輕言軍務。大人儘管領軍出征,某效力帳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罷,二人哈哈大笑。先前造成的不快一掃而空,彼此眼中都充滿了坦蕩。郡兵們見兩位上司握手言和,心裡也非常高興。他們欽佩頂頭上司魏德深胸懷寬廣,知錯能改。亦敬服魏徵謀劃仔細,處事周全。將士們上下齊心,熱熱鬧鬧地走完了點兵的過場。然後約好了三天之後出發,各自回營做更充分的準備。
待校場中的士卒們散盡了,魏德深擦了把頭上的汗,苦笑著抱怨:「玄成,你可知道蓄勢萬鈞,卻一錘擊空是什麼樣的滋味?」
「謝德深兄容讓!」魏徵長揖及地,再度向魏德深賠禮道歉。「事發突然,小弟來不及想更好的辦法。只得不顧一切掃了你魏縣丞的顏面……」
「哎!」魏德深雙手拉住魏徵的胳膊,不讓他把長揖繼續做下去,「我的面子算什麼?總大不過弟兄們的性命。既然是三天後,等塵埃落定再出兵了,你且推算推算,張賊和程賊火併,到底誰贏?」
提及敵方的形式,魏徵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同室操戈,肯定是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又何必我猜。只是……」
沒等他把話說完,魏德深已經按捺不住,「我當然知道是兩敗俱傷,所以才急著點兵去占便宜。我是想讓你推算一下,兩賊相爭,誰會占到上風?」
「如果程賊不知道消息,等張賊打破平恩後才倉促回軍,恐怕程賊要死無葬身之地!」魏徵猶豫了一下,以不太確定地口吻分析。
「程賊即便回來,也對付不了張大當家。」湯祖望接過魏徵的話頭,大聲賣弄自己知道的情報。「張賊麾下有三萬多戰兵,還有郝老刀、孫駝子等賊給他幫忙。程賊夫妻兩個手裡的戰兵不滿四千,即便把麾下的老弱病殘都算上,也湊不出三萬士卒來。張賊雖然武藝不如程賊,但架不住人多。他幾乎是拿十個收拾一個,怎麼也能把對方收拾乾淨了!」
「要是兩軍交手,兵多便一定贏。要將軍還有什麼用場?」魏徵橫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玄成所言甚是!」魏德深不理睬湯祖望,笑著點頭。「但這回眾寡也太懸殊了些。程名振雖然用兵很有一套,即便回來,卻也是倉促迎戰……」
「所以我覺得他很可惜!」魏徵繼續嘆氣,「此人若是當日不被館陶縣令所害……」
魏德深亦很替程名振的下場感到惋惜,長出了口氣,低聲問道:「玄成莫非也覺得他是個大將之才?」
「豈可以將才言之!」到了這個時候,魏徵也不必掩飾自己對程名振的推崇了,搖了搖頭,繼續道:「德深可曾聽聞,他在平恩三縣所做的那些事情?屯田、安民、減賦、養兵……」
「是啊,我有時候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官還是賊了!」魏德深苦笑,「據說那邊百姓的日子,過得不比咱們這邊差!」
「他今年所做之事,幾百年前,有一個人也做過!可惜張金稱有眼無珠,竟然容不下他!」魏徵略做猶豫後,喟然總結。
「嗯!此乃霸業之基也!」魏德深讀書多,知道魏徵說的是三國時代的曹操。此公在戰亂時大力屯田,最終為後世奠定了統一的基礎。所以雖然在戰爭中殘暴好殺,後世史家卻甚為讚賞其活人無數的功績。「呵呵,我知道張金稱為什麼這般著急了。我要是張金稱,恐怕也得不顧一切先除了他!」
注1:絕纓宴。楚莊王打了勝仗後宴請群臣,命自己的美人許姬敬酒。恰巧燈滅,有人摸了許姬的手。許姬為了報復,便摘下的此人的盔纓。楚莊王得知後,命令所有人摘下盔纓,藉機放過肇事者。數年後,有猛將力戰,悍不畏死。楚莊王問其故,將領承認當年是自己酒後調戲了王的女人。楚王十分感慨,便將許姬賜給了這名將領。文中湯祖望和魏徵藉此典故,鄙夷張金稱沒有王者的胸襟氣度,難成大事。
注2:李廣驍勇善戰,但不被上頭賞識,最終落了個自刎的結局。他的弟弟人才平庸,卻封侯拜相。魏徵用這個典故,是感慨程名振沒跟對人。也感慨自己沒遇到可以輔佐的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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