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心眼(1 / 1)
這小子不輕易開口,一開口便是絕殺啊。
林曦不由面露苦笑:「越是面臨絕境之時,便越胡來嗎?你這性子同你的父親,可真是截然相反啊。」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比起父親,我的性子反而更隨我的母親。」
林曦並不認可百里安的提議:「入我夢殺之術,千人之中,能活一人已是奇蹟,而這一人夢醒歸來,分清夢於現實,卻是需要耗費整整百年光陰。
百里少主,縱然我願意幫你,縱然你能夠做這千分之一,可你卻沒有百年光陰時間供你消耗了。」
百里安神情一靜,沉思半晌,隨即說道:「即便此刻我們有百年光景時間,可一日無法破除這迴廊天淵,一日便是在空耗光陰。」
林曦臉上不由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百里少主可真愛給人出難題啊。」
對於百里安那近乎荒唐不切實際的要求,林曦雖認真分析利弊,面上卻也沒有任何不情願的意思。
她自肩頭取下一縷髮絲,又從腰間寶玉之中抽出一根紅線,兩股相纏,指尖靈巧,很快編織出一條紅線青絲手繩。
手繩中間松松垮垮牽掛著一條較長的紅繩,她分別穿上百里安的手腕與自己的手腕,靜聲說道:
「我雖無法掌控入夢術法,但以此繩相系,卻是有一定機緣相通靈識,希望在關鍵時刻,能夠助你一二,將你喚醒吧?」
百里安點了點頭,並未拒絕林曦的好意,任由其發繩纏繞腕間。
做完這一切,林曦撩起手腕間的大袖,裸出潔白如藕的雪臂,她單手掐訣,兩隻併攏豎立與唇前,低聲快速默念出了一串古老而又神秘的咒語。
隨著咒語綻於唇舌之間,林曦黛眉低蹙,面上隱隱露出痛楚之色,隨即有著細密如蠅蚊的黑色小字密密麻麻的自心臟處蔓延,直至小臂間回合,形成一道詭異的黑色暗金色的眼睛。
百里安看著生在她手臂上的那隻眼睛,分明是紋路繪畫於肌膚表層而制,可卻無端給人一種正在被一隻冰冷漠然且詭邪的眼睛默然注視的錯覺。
就仿佛那隻眼睛好似活著一般,
林曦解釋道:「魔宗夢殺之術與瞳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如今我已無法視物,若想繼續以此仙身修行魔宗夢殺之術,唯有以身養眼,而此眼,便是我的第三隻眼睛,名為『心眼』。」
「心眼?」
所以這便是林曦雙目失明,卻依然能夠如履平地,甚至有著超越常人的感知力與敏銳。
原因竟是她養出了心眼。
肉眼觀物,心眼觀靈。
這也就是說,在林曦的視野之中,她無時無刻,都是在以著靈觀的視野狀態觀察著這個世界。
百里安看著她手臂間那隻眼睛的紋路,似乎是感應到了百里安的注視,甚至還主動地朝著百里安眨了眨眼睛,分明是一個調皮的動作,可是就連眨眼都眨得很有林曦的風格,十分冷情疏離。
百里安忍不住笑著問道:「林曦殿主這心眼還能隨意遊走不成,我記得心眼本是藏於心臟幽府之中的。」
林曦抬起眉梢,不可置否道:「百里少主說得倒是不錯,只是我若不以靈線相連,心眼至於臂間,百里少主又想入夢殺之劫,豈非是需要我寬衣解帶」
說著,她點了點自己胸口,嗓音如冷玉敲珠:「若是如此,百里少主可敢來在我心口上咬一口?」
一番坦直的話讓百里安瞬間染了三分尷尬,他趕緊打了一聲哈哈:「大可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林曦性子清冷,又與九十九那清冷外表下愛逗弄調戲人的性子大不相符,言語之上占了上乘,她也不會乘勝追擊地繼續玩笑逗弄。
而是平靜地將手臂抵出,神色言辭之間,滿是認真:「夢殺之術,非同小可,百里少主此番一行,還望能夠自行保重。」
「多謝。」
百里安誠懇致謝,在她遞送過來的雪臂間輕咬一口,色澤格外艷麗的鮮血溢出,被他捲入口中,小心吞入腹中。
鮮血入喉那一瞬間,除了身體得到血氣補充而產生的那股愉悅感以外,百里安只感覺大腦意識陡然之間如同泥沉大海一般,被一股龐然的夢境之力所吞噬了下去。
無數入碎片般的幻境編織成了一個奇異有熟悉的世界,展列在百里安的周身視野之中。
夜風沁衣拂面,帶起陣陣山間野花的遠香,清涼怡人。
待到百里安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見自己立於山野之上,眼前長空浩瀚,夜色濃重,一輪皎潔如圓盤的皓月在億萬星辰的簇擁之下懸與蒼穹之上俯視眾生。
清風滿山崗,夢海沉浮,星與凡塵山熒輝映,幾點光瀾。
清穆的月光從遠峰上落下,天地山水間,風在空曠的林野間穿梭,引得長草蕩漾,山獸疾跑,草木沉浮。
頭頂是一座巨大的劍形巨山,山體巍峨,大半藏於九天雲霄之中,漆黑古穆的巨大山體之間,插滿了無數古劍。
對於眼前這一幕,百里安無比熟悉。
這是天聖劍山。
他回到了天璽劍宗之中。
可是又為何要用『回』這個字眼?
山里入夜,四野皆是一片薄薄霧色,嵐風吹過,袍角翩翩翻飛入視野之中,百里安發現自己竟是著一身紅黑劍裝,腰下朱紅曳撒,垂著的流蘇環佩里糾纏著一片潔白如雪玉的宗羽。
宗羽?
那是天璽劍宗宗主方有資格佩戴之物?
為何會出現在他身上。
在這一刻,百里安心中升起一種極為陌生且矛盾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擁有這枚宗羽,可心中卻又有一個意念,這枚宗羽仿佛已經陪了他無數個歲月。
百里安以手掌托起那片輕若微塵的雪白宗羽,在托起來的那個瞬間,心靈電至,讓他恍然一夢地反應過來
原來他已經成為天璽劍主已經有了百餘個年頭。
一聲戾鳴聲遼闊響起。
長鷹起,懸月間。
右手間傳來冰冷的觸感,他垂眸看去,原是一把劍。
今夜,是他每日修行練劍的時辰。
而他,好似就是為了此刻而來。
熟悉的故土,熟悉的舊風山野。
方才彌留渙散不曾攏會過的心神,竟似開竅一般凝聚起來,靈台澄明如鏡,心中雜念盡拋,天地萬物靜籟,風停人動,人動劍起,薄霧在劍鳴陣陣里開始疾走如狂流,螟蛉細鳴,流溪走魚。
一劍一世界,皆入心台。
劍起夢走,百里安自己都不曾所察覺的是,心間鎖骨處的那顆仙人淚,已起萬法靈台入,道仙潛龍藏之相。
在這一刻,三途六道,好似皆可窺得破得。
遙遠廣闊之天地,不知緣何故,竟是逐漸變得渺小,宇宙萬法走於心中三千世界,劍勢大收之際,百里安雙手橫握長劍,敬送天地蒼穹。
一時間,黑暗盡散,走蛟只在剎那,天穹萬烏雲的隆隆九天之淵,金光破暗臨入人間來。
雲端億萬星辰里,天門大開帝庫仙。
天上天下,萬千至高仙法武學化為如甘霖金光雨露,灑落大地,皆為那一劍承載。
霧走霧散霧覆來,紅塵來去散無痕,閒與仙人觀落雨。
億萬夢境之中潛藏的夢與劍,林野間飛濺的的星火。
嵐風不知疲憊地捲動著衣袍,百里安始終維持著劍敬蒼穹的姿勢。
劍如土壤,孜孜不倦地將這萬法雨露吸收承載。
這一切好似理所當然都屬於他,是為他在這漫長久遠歲月里一思一悟得到的道法仙術。
可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百里安心中有生起一個無比古怪的念頭。
他分明不過是如往日溫習課業一般,將往日早已習得領悟的道術仙法修行練習了一番。
卻不知為何,竟是讓他生出一種這一切道術仙法皆很陌生,就像是被他長久遺忘,又在瞬間拾回憶起一般。
「藏劍如今的聖法『諸天萬界』已是愈發的融會貫通,以成大乘之勢,若此番在上清仙界,仙尊大人見你已有此番成就,甚至在他之上,怕是會十分欣慰。」
打斷百里安思緒的是一個熟悉的嗓音,聽著耳邊靴底碾壓過柔草的聲音,百里安收劍轉身,不出意外地,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同樣的黑紅劍裝,只是腰間已不見那身份地位象徵的宗羽已經不見,頭上所帶的劍徽長冠也已經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極其普通烏木簪子。
看到那烏木簪子的一瞬間,百里安又是一怔,不知為何,心中那股怪異的心情又起來了。
身姿挺拔長大的男人行近過來,不知是否因為歲月侵蝕的緣故,男人原本稜角分明過分俊美的面容此刻也已經有了滄桑的痕跡。
鬢角已生白髮,銳利極具攻擊性的那雙眼睛也因為眼角的細紋變得要溫和許多,他一貫嚴肅的眼神看過來時,竟是帶著讓百里安無比陌生的慈愛。
這是他記憶之中從未見過的百里羽。
他的父親。
百里安目光再一次落在百里羽頭頂上的那枚簪子上,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注意到百里安目光的百里羽抬手摸了摸發頂間的簪子,面上不禁流露出一陣感懷之色:
「藏劍可是想你阿娘了?再過幾日便是元宵之夜,你若是想阿娘了,爹爹陪你一同去往中幽,再帶上容兒,咱們一家四口,一起隨你阿娘過節去可好?」
容兒?
聽到這個名字,百里安又是一怔,眼底好一陣迷茫渙散,良久才想起來原來自己已經成親百餘年。
他的妻子,是天璽第四劍,洗雪劍,雲容。
百里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道:「爹爹這是自己想同阿娘過元宵,卻知曉阿娘定然不會原宥爹爹這古板脾氣,便想拉著我和師姐一起去中幽。
這大過節的,阿娘未必會讓爹爹你進中幽的國門,可定然不會趕我和師姐離開的。爹爹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是好啊。」
百里羽面上一陣尷尬,又似古怪。
在他的印象之中,他的兒子一向乖巧溫和懂事,自幼以來從未有過違背他半分意願,尊他敬他,縱然已經成家立業,坐上了天璽宗主之位,也從不會像今日這般當面頂撞。
只不過這頂撞到底是帶著了幾分玩笑之意,百里羽自也不會計較,他笑道:
「你阿娘廚藝不行,包的元宵倒是極好吃的,左右不過趕上了節日,爹爹我啊,左右愛吃之物也不多,唯此元宵很合心意,藏劍就不想念你阿娘的元宵嗎?」
百里安如何看不出百里羽那點子自端的小心思,他惹了阿娘生氣從來不會低頭認小,如此迂迴婉轉的說辭,也唯有他自己覺得自己是給對方台階下了。
換做以往,百里安還會為此能夠趕上節日與阿娘一家四口團團圓圓的團聚而感到高興。
可今日不知為何,心境忽起,陡然反應過來自己平日裡的荒唐疏忽。
那哪裡是一家四口溫馨高興團聚,不過是阿娘不願看到他傷心失落,而委屈自己來毫無底線的原諒百里羽罷了。
今日依著以往的性子,自是對於百里羽的一切決斷敬之從之。
可現下,百里安卻覺得一切都很礙眼。
眼前滿眼慈愛笑容的父親很礙眼,他發間那枚簪子也很礙眼,就連他口中所說的一家四口團圓過節也很礙眼。
分明是過往心中始終放不下的執念,如今終得圓滿,卻沒有想像中那般開心。
他甚至都不希望眼前這個男人當真如他所言,帶著兒子家眷出現在中幽的領土之中,去見自己的母親。
百里安心中陡生倦怠。
若是不讓他們見面就好了。
這個念頭起來的瞬間,他本以為自己會起極大的負罪之感,可詭異的是,他心靜如平湖,面上冷靜道:
「元宵佳節將之,我心思念母親,自然只是思念母親,而並非因為想念元宵而思念母親。
母親於中幽皇朝萬千英靈,功至女帝,於我亦是天底下最偉大最了不起的女人,而非是有人懷念需要,則雙手挽袖,洗手作羹湯的尋常女子。
爹爹也說了阿娘廚藝不好,既是嫌棄,不如去尋文君姨娘,我記得文君姨娘的廚藝很好,做元宵的手藝也遠在阿娘之上,爹爹若是去尋她,她定然會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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