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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十載苦讀,一朝喪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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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都內城,韓府。

    書房中,曾為宰執的韓逸正在練字,雖已年逾六旬,但這位老相國卻是老當益壯,臉上根根白須挺立如刺,穿著深色大氅,身材魁梧,那看上去更像是握刀的手,此刻正拿著筆桿,給人一種大材小用的感覺。

    筆尖落在紙上,寫出來的字,有種嚴峻律法、鐵面無私的神韻意境,隨著筆畫增多,整座書房的氣氛漸漸凝重,而紙上的字也一個一個成型,已能看出是在寫《功名》上的一句——

    立尺木於高山之上,則臨千仞之溪。

    講的是將一尺長的木頭,放在高山上,就可以俯視千仞深的山澗。

    這句的含義,不是說木頭高,而是它所處的位置高,有借勢之意。

    「哦?」

    書寫中的韓逸突然輕咦一聲,眼皮子跳了一下,手上的筆微微一頓,一行字沒能寫完,筆畫停在了「溪」字上面。

    「父親,怎麼了?」書桌前,立著一名中年男子,同樣身材高大,器宇軒昂,身上散發貴氣,周身縈繞氣場,這是長期以來頤指氣使養出來的氣場。

    此人,乃是韓逸的二兒子,韓卓。

    「沒什麼。」韓逸擱筆一旁,轉身看向兒子,「聽說俱宇給你薦了名年輕人,讓你考校學問,不知如何了。」

    韓卓搖搖頭道:「俱宇是被那書生蒙蔽了,昨日見了其人,試了他的才學……」說到這裡,他搖了搖頭,「誰知對方根本就是一問三不知,是個不學無術之徒,離開的時候,更是毫無禮節,慌慌張張的,連心都定不下,也不知道俱宇是怎麼被他給騙了的。」

    「俱宇是我的學生,他的性子我清楚,沒有把握的事從來不會去做,」韓逸淡淡一笑,「他既然給你推薦了那個書生,就肯定有他的用意,你不妨再將其人招入府中,重新考校一番,說不定能有收穫。」

    「這……」韓卓聽了此話,雖不以為然,卻不敢違逆父親,只好點頭應下。

    韓逸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回來一趟不容易,先回去吧,這幅字寫好了之後,我會讓人給你送去。」

    「是。」韓卓點頭領命,行了禮後恭敬離去。

    書房裡只剩下韓逸一人,他先是看了沒有寫完的那幅字一眼,隨後搖了搖頭,開口叫道:「武迎!」

    聲音落下,房門被再次推開,一名老僕走了進來,低頭道:「老爺。」

    「把薇兒叫過來吧,我有話要問她。」

    老僕點頭離開,沒過多久,穿著襦群的少女就推門而入,她行走輕盈,仿佛腳下生風一般,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韓逸跟前。

    「爺爺,您叫我?」少女看著韓逸,臉上滿是笑容。

    韓逸點點頭,也露出一絲微笑:「找你過來,是要問你些事情。」

    「哦?爺爺有話要問我?」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一轉,「嗯,讓我先猜一猜,唔,我猜是和爹爹的盤算有關?是也不是?」

    韓逸點點頭:「不錯,正和此事有關,我聽說,他將文宗鎮紙和北冥玉盆都給了晏王,卻被用來竊取文思,但又有人告訴我,說東西現在落到了他人手中?」

    「爺爺也知道邱言?」少女面露詫異,隨後說道,「爹爹將鎮紙和玉盆給那晏王,是看他有些雄心,可堪造就,未曾想到此人卻不行正道,被人拿走寶貝也算是活該,此事我已經稟報爹爹了。」

    韓逸擺擺手道:「你父做了什麼事,不用跟我說,只要不觸犯國法,我都不會幹涉,但若是有違律令,也休怪我大義滅親。」

    少女嬌嗔道:「就知道您會這麼說,不過,我在爹爹面前立了軍令狀,要把事情的原委給您說清楚。」

    韓逸並未作出反應。

    少女也不以為意,只是道:「爹爹這次給那晏王定了性,就是想借勢而為,不過,他卻沒有料到,這晏王平日裡看上去像是座高山,可實際上只是個土丘。」

    少女說著,上前兩步,面露委屈之色:「給他文宗鎮紙,是想讓他沉澱心思、精粹學問,他卻用來竊取文思;給他北冥玉盆,是想讓他沐浴聖賢精神,而且爹爹雖給他定性,卻也不想讓他貪慾薰心,那北冥玉盆能阻擋心性入魂,誰知他亦用來剝離文思,讓聖器蒙塵。」

    「好了,我已經知道了。」韓逸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見狀,那少女也是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話鋒一轉:「嗯,我就知道爺爺最疼我了,對了,您老剛才提到邱言?」

    「你說的這個邱言,我不認識,這名字是你自己說出來的,」韓逸搖了搖頭,「不過,若得了鎮紙和玉盆的人,就是這個邱言,那就說明此人不凡,是個能成事的性子,你若與他相熟,可以相邀,我想見見他。」

    「爺爺要見邱言?」少女眼珠子又轉了轉,一臉好奇的表情,「您還誇他?不知他做了什麼事,居然能驚動到爺爺?」

    「他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不過如今這世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反而顯得不凡。」韓逸說著,搖了搖頭,「你與此人可有交情?」

    「有!有!」少女頓時笑靨如花,「爺爺您就等我的消息吧。」

    ………………


    這邊,韓逸和孫女正在對話,另一邊,韓卓離了書房後,回到了自己的獨院,左思右想,坐立不安,最後喚來了心腹僕從韓福。

    「二爺,您找我?」韓福匆匆趕來,低眉垂眼。

    韓卓也不繞圈子,直接問道:「先前拜訪過我的那個書生,如今何在?」

    「啊?二爺您說的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小騙子?」韓福聞言一愣,略顯不安,「您找他做什麼?此人不知禮數,我早讓人轟出去了。」

    「轟走了?」韓卓微微皺眉,「去叫人把他找回來,我有話要問他。」

    「這……」韓福略顯遲疑,但還是應了下來,躬身而退。

    離了房間,韓福也有些心神不定。

    「二爺為何又要見那書生?這可不好辦了,我卻要先威脅他一下,不能將先前的事情說出來。」

    原來,那書生面見韓卓,最後出了丑,被韓福見了,就侮辱了一番,他們這些人身為下人,平時對府上主子點頭哈腰,可也有狐假虎威的時候,尤其喜歡通過侮辱他人來彰顯自身,讓自己顯得身有權勢,先前那書生有著功名,侮辱這樣的人,讓韓福格外愉悅。

    誰知那書生雖然灰頭土臉,卻還留下了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話,讓韓福心裡有些打鼓,這才多長時間,事情就要生出變化。

    想著想著,韓福突然失笑起來:「我這是昏頭了,那書生毫無才學,就算再見二爺,結果也是一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一念至此,他心中大定,招手喚了名家丁過來,吩咐道:「你找兩個人,去街上尋那張生,二爺又要見他。」

    家丁領命而去。

    同一時間,韓福口中的「張生」張應潮卻在一家酒館裡,和幾名難兄難弟喝著悶酒。

    東都繁華,卻有些小酒館,普通人家也能負擔得起。

    「張兄,你還是快些走吧,韓家在東都勢力不小,你惱了他家惡奴,難免被對方記恨,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等家奴之流,最是睚眥必報。」

    「不錯,我等這次前來東都,算是來錯了地方了。」

    「唉,誰知還能有這種事情,十載苦讀,一朝喪盡。」

    ……

    幾名儒生圍坐一桌,唉聲嘆氣,每一個的臉上都露出心如死灰的模樣,散發出如喪考妣的氣息。

    啪!

    突然,坐在裡面的書生抬手拍桌,滿臉不甘:「定是在那宣口鎮被抓入牢中的緣故,我等在那裡結緣,算一算時日,也是在過了宣口關後,學識盡失,這……」

    此人眉清目秀,身上隱隱流露出書卷氣息,只是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眼睛裡滿是血絲。

    旁邊立刻有人道:「張兄,這事兒說出去誰能信?別說旁人了,就算是我等自己,也感離奇。」

    那個眉清目秀的書生,正是先前去韓府拜訪,卻受辱而歸的張生、張應潮。

    「咱們自負學有所成,結果現在雖然識字,但文章經義卻是一句都不記得,讀都讀不成句,寫亦寫不出形,更不要說日後會試了……」

    說著說著,竟有儒生留下淚來。

    「可憐我那娘子,縫鞋補衣供我買書,好不容易中舉,拿了全部積蓄過來東都求學,本想報答她一生富貴,誰曾想卻換得如此下場。」

    他這一說,又有其他人流下淚來。

    「我那老母親拖著病體……」

    「我父每日起早貪黑……」

    「我哥哥嫂嫂……」

    前朝之前,科舉不興,行的是九品中正制,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評人品級只論門第,不論才學,所以窮人一輩子都只是窮人,富人貴人則富貴延年。

    科舉出,人道改。

    自科舉立下,日漸完善,普通人家的子弟,只要肯用功,再配以些許運氣,也能科舉有成,改變一家、乃至宗族的命運。

    科舉,實乃天地革鼎之舉,寄託無數民願。

    如這一桌儒生,就以此為念,沒想到卻飛來橫禍。

    諸人正說得傷心,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哪個是張應潮?」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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