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麻木而現實的百姓(1 / 1)
周經承裹著厚厚的棉衣皮袍,他微笑傾聽,還不住點頭,這讓大家說的更多,只在眾人說得興頭過了,才開口問了句:「這窪地清出來要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沒準領著他那幫小子在這邊操練......」
下面的人答非所問,周經承周貴也沒有多問,只是繼續點頭,這等勞作的熱鬧場面看久了沒什麼意思,周大老爺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後就是離開,在場諸人忙不迭的要送,周貴客氣而堅定的拒絕掉,說自己想走幾步,讓自家侄子陪就好。
周經承的侄子大家都認得,據說是山西潞州人,在家裡排行第六,從前被叫做周六,來到懷仁才改名周陸,跟著周經承在吏房這邊做事,之所以據說,因為周家這遠房侄子的來歷都是周貴自己說的,是不是潞州人,是不是排行第六,甚至是不是遠房侄子,都不一定是真的。
因為周陸和周貴長得太像了,三班六房的老人見到都是嚇了一跳,活脫脫就是年輕時候的周經承,大家都有猜測,說這周陸是周貴的私生兒子,找個理由抱回來養的,搞不好以後要接個管年、經承的差事。
三班六房的吏役們對這個周陸倒也服氣,雖說二十出頭的年紀,可做事面面俱到,不得罪人又能把差事辦妥貼,比比周家有名分的幾個嫡親兒子,真不知強到那裡去了,
吏役們的富貴是相對於平民百姓而言,不是那種手不沾水腳不沾土的大戶子弟,這周老爺算是懷仁縣的大人物了,可冬日裡在街道上步行閒逛,也沒什麼人覺得奇怪,周貴老當益壯,平日裡派頭雖然很足,但真走動起來不用晚輩攙扶。
百姓們都在城南窪地勞作,吏役和大戶們或在那邊忙碌或在那邊看熱鬧,走出那片區域之後,街上倒是冷清得很,周貴和周陸「叔侄」二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老老實實的做事,秦老爺和那小朱老爺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要置氣,也不要在裡面做手腳。」走出兩條街後,戶房經承周貴突然說道。
「小的知道了......」
「你別動什麼心思,要死人的!」周經承語氣變得嚴厲。
正說話間,卻聽到遠處有整齊的腳步聲響起,並朝這邊靠近過來,在懷仁縣城內,就算連城外都算上,也很少聽到這樣的聲音,開始聽覺得很震撼,好像一個巨人在邁步向前,但細聽又意識到是很多人同時邁步,其實只有聲音沒有震動,可周家二人下意識覺得房屋和院牆都跟著顫動。
「地震......起亂......」周貴連續念叨了兩個可能都被他自己否定,不過他很快就看到了原因。
在道路的另一頭有許多人跑步而來,和亂糟糟的向前涌動不同,這隊伍是五人一排縱隊,每個人手裡拿著長杆子,用差不多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步伐向前跑步行進,看著就好像一堵牆一座山向前壓過來,周貴和周陸看著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急忙的閃到路邊。
「對齊!教給你們什麼架勢就用什麼架勢,用眼角看著點身邊的人,你們這是在趕集逛街嗎?亂糟糟的,小心回去吃鞭子!」
在隊伍一側有人喝罵不聽,只是這教訓的聲音讓周貴和侄子都有些發愣,心說這還不整齊,那什麼才叫整齊。
兩個人就這麼站在路邊,看著魚貫而過的隊伍,這些單手豎持長杆的年輕人都是目不斜視,在這哈氣成冰的天氣里,他們跑的面色通紅,可精氣神都是不差,一看就是能吃飽穿暖的狀態。
等跑過去幾排之後,周貴倒是看到了熟面孔,別人不認得,在衙門裡當差的年輕人多少還是熟臉,這些年輕差人更是認識周大老爺,有人想要打招呼,卻被隊伍中的人叱責幾句,連忙專心致志的向前跑。
隊伍消失在巷尾之後,周陸報出了數目「是一百八十三人」,對吏房的文吏來說,清點報數是骨子裡的本事。
那戶房經承周貴呆呆看著已經空蕩的街道,沒有理會周陸報出的數目,就這麼愣怔了會才開口說道:「從前這些在三班當差的小子,見到我可是要行大禮的......」
「老爺,這些小子......」周陸稱呼周貴都是按照衙門裡的規矩,從來看不出有什麼親戚關係。
周貴沒理會周陸安慰的話,像是自己感慨幾句,然後又在那邊發愣,在這小小縣城之內有幾百人整齊跑步很是一景,已經有些半大小子和孩童從家裡跑出來或者從別處跟過來,歡聲笑意,嘈雜吵鬧,街上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安靜。
看著周經承不說話,周陸也知趣的閉口不言,倒是沒過太久,經承周貴轉身繼續向家裡走去,周陸連忙跟上,沒走幾步,周貴停了腳步,看著前方悶聲說道:「明日裡你把戶房的差事辭了,去朱達那邊找個活做,你能記賬算賬,他那邊正用得著。」
這話說出後周陸還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才瞪大了眼,急忙追上前去說道:「老爺......爹......老爺,小的做錯什麼.......?」
「我會害你嗎?這是為你好。」戶房經承周貴回頭掃了眼,表情肅然,周陸立刻不敢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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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民青壯們在城外也要跑步的,不過在田莊的時候,怎麼跑也沒有理會,可在城內街道上跑一次之後就驚動了方方面面,事情甚至沒有過夜,在當天下午,縣衙那位胡師爺就登門拜訪。
「艾老爺對秦老爺向來很敬重,秦老爺在城內作為想必都是符合大義道理的,所以也沒必要詢問太多,可貴處的朱公子聚集數百青壯,在城內招搖過市,鬧得人心惶惶,我家知縣有守土之責,不得不過問。」
聽到這詢問的秦舉人也是無奈嘆氣,在眼下的懷仁縣,這艾知縣但凡有一絲可能,就不會過來詢問,可兩百青壯整齊跑步的場面當真震撼人心,縣內上下莫名都惶恐了起來,到此時,天際烽煙已經不再燃起,與其擔心韃子倒不如擔心朱達了,秦舉人絲毫不覺得縣衙多管閒事,這樣的場面甚至都和心懷不軌扯得上關係,艾知縣身為朝廷命官不得不問,當然,十有八九也是三班六房的頭目推他出來問的。
好在應付這個早有定計,秦舉人說這些人都是朱達為了生意和田產僱傭的人手,然後又安排人端出二十兩銀子來,問胡師爺有什麼可行的法子。
「......這怎麼使得,秦老爺這不是折煞學生......其實倒也簡單,去衙門辦個用人的文書,說這幾百人都是朱公子的僕役家丁,主家在城內讓下人們活動活動還能礙著誰......」
當秦川給出解釋之後,胡師爺就鬆了口氣,不管接下來如何,總歸是給個台階下,接下來那二十兩銀子更是錦上添花。
朱達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這件事,因為他晚上不一定會在秦家吃飯休息,往往會和難民青壯在一處。
在去往秦家之前,有一名年輕人上門投奔,都在縣城內圈子不大,倒是對自己的身份來歷沒有任何隱瞞,等常凱和付宇過來後就更了解的明白,那年輕人也不求什麼工錢待遇,只求個溫飽。
「老周犯得著讓自家兒子上門嗎?」常凱私下裡和常申嘀咕,他們覺得周貴肯定看出來什麼,但又覺得何必下這麼重的注,自家兄弟這是沒得選擇。
朱達在秦川面前沒什麼隱瞞,說了周貴的「遠房侄子」過來投靠,秦舉人聽到這個後只是搖頭,不過原本要說的很多話都放在了肚子裡,只是簡單說了說胡師爺來做什麼,然後讓他和那周陸一起去戶房辦手續。
有這周陸引路,又有付宇孟田這樣的年輕差人幫襯,加上朱達本就是這懷仁縣內的一尊佛,六房相關的文書很快就是辦了下來,朱達為此還花了十幾兩銀子的好處,雖說拿到銀子的文吏們都是臉色蒼白,冷汗淋漓。
好在這銀子好處也不是白拿的,在冊的文吏和差役們都穿上了自己的袍服,雖說沒有品級,但在百姓眼裡這依舊是代表著官威,他們去了朱達安置難民的宅院,現場為這些人辦理手續。
實際上常凱已經為朱達做過一次死契,難民家眷和家丁們都是朱達的奴僕,還是子弟世代為奴的那種,但那次畢竟是在田莊裡,而且「過戶」之後大家繼續被封閉在田莊裡訓練勞動,很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這次又是城內,又有穿著袍服官威滿滿的「老爺」過來辦理,難民上下都是放下心來。
其實不止是放心,很多難民青壯的家眷甚至當場流下眼淚,確定了自家和後代做牛做馬的命運居然如此感激涕零,朱達心裡很是有些莫名,但他也想得明白,不管難民們能不能想明白那些操練和規章,還有其他種種奇怪的安排,可他們吃飽穿暖被公正對待,孩童有了好的照顧,沒有人冒犯他們的年輕女眷,管什麼費解不費解,吃飽穿暖,體面做人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