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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鐵刃瘦黑立北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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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純驚慌是有緣由的。

    首先,當然是公孫珣的逼迫太過於急切,來得快,發作的也快,根本不給人任何反應時間;

    其次,卻是門外這些郡吏、縣吏、郡兵軍官的集體出現,這毫無疑問進一步展示出了二人的實力、影響力差距……即便是在中山,兩人的能量都不成比例;

    最後,便是這個孝服了……

    張純張叔仁怎麼說也是個世家子,雖然經書讀的不多,可本朝上下近四百年的一些著名典故他還是懂的。

    而下屬們穿著孝服一起來,歷史上恰恰是有類似故事的。

    薄昭,是西漢文帝唯一的親舅舅,前期自然是自家外甥登基並坐穩皇位的重要功臣。但既然是皇帝唯一的舅舅,後期他的不法放縱也是能夠想像的。不過有一次,這廝終於干出格了,他居然殺了代表了漢室權威的使者,從而引發了漢文帝的徹底震怒。

    不過,畢竟是親舅舅,漢文帝便想『隱誅』……這是漢代的特色,不治你的罪,你自己自殺,禍不及家人,甚至他們該享受什麼待遇就享受什麼待遇。這種事情,對於好面子的漢人來說是非常常見的手段,兩漢四百年就沒斷過。

    然而,薄昭富貴榮華在身,又有薄太后這個天大靠山,哪裡捨得去死呢?於是他一邊賴著不動,一邊苦苦懇求自己姐姐對外甥施壓,看能不能把自己再撈回來!

    但是,正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漢文帝手一揮,當即下令群臣孝衣登門,為對方哭喪……這下子,薄昭實在是撐不住勁,便也只好自殺。

    那麼回到眼前,張純聽到滿城文武屬吏全都來孝衣謁見的時候,第一反應自然也是這群人今日便就要把自己給逼死了!他……他能不驚嗎?

    想他張純雖然已經快四十了,可生活這麼美好對不對……為啥一定要死呢?

    「府君!」茫然失措中,家人第四次來報。「徐兵曹來了。」

    「喊他進來!」張純宛如撈到什麼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言道,並趕緊起身相迎。

    「府君!」徐盞倒是沒穿孝衣,可甫一來到舍前便忍不住直接跪了下來。「臣有罪,昨晚出城回營後便被人軟禁了下來,根本沒法與府君通氣。」

    「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張純趕緊在舍前扶起對方。「我心已亂,還請徐君替我說清楚形勢……」

    徐盞尷尬起身,卻是毫不猶豫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府君,無論如何,中山已經不是你能容身之所在了!」

    張純長嘆一聲,便枯坐在了舍外廊下……居然是默認了。

    須知道,無論是滿朝文武孝衣去見薄昭,還是眼前滿城吏員紛紛孝衣來見他張純,都是一個套路……那就是明白的告訴你,大傢伙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全都容不下你了!而且,前者有狠下心來完全可以直接動手的漢文帝做依仗,後者有持節而來真狠下心來你也無處逃的公孫珣做依仗,不要想著作么蛾子了!

    換言之,被徐盞一語道破後,張純還是放棄了幻想認清了形勢……如此情形,來硬的只能快點死,來軟的自己卻已經被逼到了某種絕境上。

    「不過,府君不要過於驚慌。」徐盞趕緊又上前勸道。「如今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彼輩孝衣而來,不是以將軍不願出征為藉口嗎?那為何不順水推舟,從了他們的意願,速速引兵出征滹沱河呢?」

    張純驚愕回頭,卻一時恍惚……他隱約中好像抓到了一點什麼,但又好像模糊不清。

    「府君之所以對出征滹沱河畏懼,無外乎是覺得彼處軍中,五官中郎將權威更盛,入之便是死地。」徐盞急切解釋道。「可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徐君為我細細說來。」張純忙不迭的握住了對方雙手。

    徐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咬牙說出了自己的見地:「不瞞府君,我覺得滹沱河大營那裡是有一線生機的……您想想,彼處有洛中三河五校的軍士,有鉅鹿郭太守,有護烏桓校尉宗校尉!而且府君一去,向來那常山馮相也是要去的……屆時三位太守,一位常設校尉俱在,而府君處於大軍之中,看似落入這五官中郎將的手心裡,其實他反而要投鼠忌器!」

    是啊!

    張純聽到此處心中不由一動……這麼多兩千石擠在一起,公孫珣若是來硬的,就不怕其餘幾位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嗎?而且自己也可以一去那裡便聯絡交好這些人啊!

    而最關鍵的一條是,順水推舟似乎是唯一能夠破眼前孝衣之局的法子!

    至於說將來……將來戰後必有封賞,自己再活動一下,便可以不會中山了啊!

    「這真是……這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是死中求活。」張純一念所在,立即通達。「徐君真是大才!」

    說著,未及徐盞做出反應,這張純居然撒手起身,就在廊下對著自己的兵曹掾躬身大拜行禮,口稱謝過救命之恩。

    徐盞也趕緊大拜了回去,再抬頭時卻已經是淚流滿臉,然後居然便在廊下立誓:「士為知己者死,府君與我先有知遇之恩,又有今日大拜之禮,此去滹沱河,我徐盞必然束甲持戈,為府君赴湯蹈火!」

    張純自然也是感動萬分……晨光露水,君臣二人廊下一時相得,倒也堪稱佳話。

    就這樣,稍傾片刻,張純本人披甲佩刀,又罩上了一件素衣,昂然而出,不等眼前諸多孝衣吏員說話,他便拔刀而起,慷慨激烈,直言要速速出兵以死報國!

    然後,居然便直接出城,然後敦促郡卒出兵向南去了。

    這當然本就在婁子伯和戲志才二人的計劃內……實際上,若非他們心中一動刻意放水,徐盞今早能不能從城外軍營中脫身都不好說的。

    話說,中山是六十萬人口的大郡,這支郡兵本就是公孫珣一手策劃組建的,關羽、韓當、牽招等人多有參與,堪稱素質不賴,所以一時間明里暗裡得了命令,大軍幾乎呼嘯而動,直往滹沱河而去,倒也乾脆。而等到第二日的時候,無極城外的軍營便已經空落落的了。整個無極城,唯一吸引人目光的,也自然就只剩下目前無極甄氏嫡脈當家人甄逸的葬禮了。

    葬禮也且不提,只說公孫珣唯一擔憂的乃是公孫越的態度。

    不過還好,公孫越到底是個實誠孩子,讓他娶個寡婦,但卻有如此多的好處,也不是不行……畢竟,這年頭婚姻是要論實利的,而美色什麼的完全可以在妾室甚至女婢身上索求,不耽誤事的。


    當然了,歸根到底,還有兩個緣故。

    首先,公孫越甫一成年,剛要說親的時候,恰好親身母親去世,於是守孝三年,然後三年期一過又被公孫珣匆匆招來,如今軍旅生涯又是大半年,按照虛歲說法,他已經二十四五,等到戰事結束去結婚的時候,堪稱單身老狗了……還能講究個啥?

    其次,關鍵還有一條,便是公孫珣如今的權勢地位已然是到了一定份上,隱隱約約有了家長的做派!二者此時的關係,不僅僅是兄弟,更有了一種同時摻雜著家族、君臣味道的人身附庸關係。所以公孫珣指的親事,做的安排,對公孫越而言已經有了禮法上命令的感覺了。

    總之,公孫越既然無礙,那公孫珣自然也就沒什麼阻礙了。

    他先是好生替甄逸處理完葬禮,又替對方做出了諸如散財給族人,免租給佃戶這種舉動,然後還見到了從常山趕來的張夫人親父,同時還給洛中甄舉寫了一封信……等做完這些,並將事情徹底敲定以後,公孫珣便將此地事宜交給張夫人父親和甄氏族中長輩收尾,他本人則去了麻衣孝服,復帶著公孫越等人回滹沱河大營去了。

    而早在這之前,果然如所有人想得那樣,張純被迫動身後,常山真定那邊的馮歆馮國相也坐不住了,他碑也不刻了,詩也不念了,直接領著常山國萬餘郡卒來到了滹沱河畔。

    換言之,到此時,滹沱河北岸漢軍大營處,累計有持節五官中郎將一位,校尉兩名,太守國相三人,六位兩千石,聚兵七萬眾與黃巾軍十萬餘隔河相對。

    而且,雙方都堪稱『本土作戰』,後勤無虞……故此,一時間,南風呼嘯,金戈鐵馬,所有人都知道,必然要有一番大戰將至了。

    「過河吧!」中軍大帳中,千石以下的軍官愈發沒了開口的餘地,只見鉅鹿太守郭典將兜鍪狠狠砸在了地上,看的對面的馮歆麵皮一跳。「我軍如今擁兵七萬,正該速速渡河破賊!」

    公孫珣將目光從穿著一身孝衣裝死的張純以及其人身後的徐盞身上收回,不慌不忙的看向了郭典:「渡河也要講策略的,敵我十七萬大軍隔河對峙,若要強渡,稍有差池先渡之師便要覆滅在河灘上的……君業兄可有策略?」

    「並無策略!」郭典頂著有些灰濛濛的髮髻昂然回應道。「然而你我受詔討賊,難道還要怕死嗎?非要問我策略,便是我以兩千石之尊,親自率眾過河,然後在河南岸破賊立壘!」

    此言一出,公孫珣也好,其餘幾位兩千石也好,還有下面一群隨公孫珣轉戰多地的驕兵悍將,幾乎全部側目。

    平心而論,所有人都能夠理解郭典的冒進……畢竟他是鉅鹿太守,守土有責;但是,所有人也都以為郭典的這種冒進只是一種姿態和偽裝。

    畢竟,多少年了,大多數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些上位者的驕縱、虛偽,所謂肉食者鄙是也!那麼陡然發現此人居然是真的準備以死報國之時,也就由不得眾人心生異樣了。

    「郭君想親自引兵過河築壘?」對人家印象改觀後,公孫珣也忍不住改了稱呼。「這也太危險了,何必親身犯險呢?」

    「不錯!」郭典沉聲答道。「既然為人臣牧守一方,就有守土職責,張角一時起兵,鉅鹿幾乎全郡淪陷,我身為太守卻被人逐出居城,早已經沒了生念。能苟活到現在,一是因為朝廷大度,二是想以有用之身儘量掃平賊亂而已……又怎麼會顧忌什麼生死呢?五官中郎將,你是天下名將,又持節代天子討賊,名義上你我俱是兩千石,實際上乃是此間主帥,還請你下令成全!」

    「郭君有如此膽色忠忱,我又怎麼會拖你後腿呢?」公孫珣忽然拍案起身言道。「且留三日準備調度渡河事宜,三日後郭君引兵出東側,張太守引兵出西,兩位率先渡河設壘……然後兩位校尉各自引兵為後繼,馮國相督後營,我再遣騎兵事先下游渡河,以求夾擊只要兩位能夠立足一時,必然能破滹沱河!如何?!」

    話音剛落,郭典振奮不已,即刻來到帳中央撿起兜鍪,並躬身下拜;接著,聽到只是督後營的馮歆居然第二個跳了出來表示贊同;程普、宗元自然也無多餘話可說。

    一時間,帳中人人請戰,多少有了一些豪氣。唯獨張純如坐針氈,他心裡自然清楚公孫珣存了不良之心,但眼前氛圍哪裡是他能反對的?更不要說,按照之前計劃他的生路乃是在其餘幾位兩千石同僚身上,那就更不能在此時違了眾意了。

    而就在張純猶猶豫豫,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那邊,公孫珣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反而直接拔出他腰中那柄名聞天下的斷刀來,直直插入到了身前几案之上。

    「既然諸位都不反對。」公孫珣環顧四周,肅容相告。「那便定下此事,三日後全軍強渡滹沱河……此戰事關重大,全軍須團結一致,定要先破滹沱河,以振軍威!以此時論,再敢有言不戰者當殺無赦!」

    眼見著明晃晃的刀子插在前方,張純心下一橫,倒是激起了一份凶性……邊郡世族,自幼求得便是弓馬富貴,他就不信,自己性命會交代在河灘上?!而若此番不能交代,對方難道要猖狂到逼迫自己爬城牆?!

    一念至此,一身孝衣的張純也是拔刀而起,插在了自己身前几案之上:「我知道五官中郎將的意思,可將軍自是天下名將,又何必小看於我?郭君不畏死,我便畏嗎?純此番孝衣出征,亦有以死報國之念,此時正該死戰,以報國家,以求功業!」

    張純此人於公孫珣而言,在私那叫友人所託仇寇;於公,那叫典型的軍中異己……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要除去的。

    然而,此人被逼到絕路之上,露出一個邊郡世族子弟應該有的爪牙之後,公孫珣不怒反喜,居然拊掌而笑。

    晚間,公孫珣正與王修、棗祗在帳中點驗軍中名冊,忽然婁圭、戲忠聯袂來訪。

    王修與棗祗知機暫停,婁子伯便當即拱手而問:「敢問君侯可是對張純起了輕縱之念?」

    「這是哪裡來的話?」公孫珣看著手中名冊,不以為然。「私怨公仇,如何輕縱?」

    「那為何至今不見君侯有所安排?」戲忠也忍不住好奇問道。「我二人剛才整理軍事分劃,並未見君侯在軍事上有所保留……還是說君侯已經做了安排,而我二人並不知情?」

    「確實並未在軍事上做安排。」公孫珣坦誠答道。

    「那……」戲志才瞥了眼旁邊侍立不語的王修、棗祗二人,有些無奈問道。「那又該如何除掉他呢?須知,陷他於死地,才是最乾脆的手段。」

    公孫珣一時欲言又止。

    倒是婁子伯此時稍微嘆氣,忍不住問了出來:「君侯,你可是想到了當日彈汗山一戰,覺得自己與張純,宛如彼時夏育與自己倒轉過來一般,因此頗有不忍。」

    「然也。」公孫珣放下名冊抬起頭來,倒也依舊坦然。「卻有如此一番感慨……」

    婁圭當即再度嘆氣,然後張口便要勸解。

    然而,不待對方開口,公孫珣便已經言道:「子伯不必相勸……凡人排除異己,互爭勢力,本無道德可言,我既然下定決心要爭一爭,又如何會婦人之仁?所以,我並未熄了對此人的殺心。但殺人沒必要連累無辜,軍中士卒何辜?何必一定要牽連他們呢?若是因私故、因無能而棄士卒於死地,我與當日自己最厭惡之人又有什麼區別呢?你二人,應該想個好法子,既能殺此人,又儘量不連累戰局、士卒,還能替我這個主君出一口惡氣。」

    婁圭與戲忠相顧無言,只能大拜而走。

    ———————我是不怒反喜的分割線———————

    「……既至滹沱河,賊酋張寶以十萬眾臨河據城而守,漢軍七萬,凡兩千石者十數人,皆坐談客也,不敢戰。純至軍帳,見而大忿,乃擲盔於地,怒曰:『吾等受詔討賊,正當死戰,何言玄之又玄?願親率本部先渡,過河設壘,以報皇恩。』時太祖武皇帝為五官中郎將,持節在營,聞之獨壯其志,遂許後應。座中太守、國相、校尉俱慚,乃紛紛從之。」——《士林雜記》.燕無名氏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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