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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數問數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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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城的陷落本身具有相當的戲劇性,但是從結果上而言卻是必然與理所當然。

    所以,溫敦思忠和那名金將奮戰應敵,不支後歸來府衙,飲茶笑談,最後相互協助自殺,慷慨殉國的故事,註定只會記錄在那些隨軍東南公閣百強的筆記里,然後需要很多年後才會被人翻騰出來,形成這二人在歷史上的殘留印記。

    而如果不算這些稗官野史,恐怕連印記都未必會留下,只是在史書上提到一句罷了,還是附在王勝或是韓世忠傳記里的。

    至於溫敦思忠這個人的才智,這個人的驕傲,這個人出身阿骨打帳下的優越感,以及他隨阿骨打一同經歷過的那些傳奇事跡,甚至還有他原本想著位列宰執的大好前途,想著得勢後報復烏林答兄弟的狠厲,就更是無人在意了。

    不過,這也不算什麼。

    就好像十年前這場戰爭剛剛開啟的階段一樣,彼時,大宋也有數不清的類似案例,同樣是充滿戲劇性的失敗過程,同樣是戲劇性之外無可置疑的無力回天,無數同樣有著自己想法、性格、前途的生命,就這麼忽然消散。

    沒有誰在意誰,戰場之上,只有敵我而已。

    「軍中相見,不必拘禮,都起來吧。」

    十月底,趙官家雖在聞喜稍微耽擱了半日,但終究還是聽從呂頤浩勸解,與王德、酈瓊、李世輔三部大軍一起趕到了鐵嶺關,然後迎面遇到了匯集而來的以韓世忠、李彥仙、馬擴為首的諸將,不及眾人行禮,便直接擺手示意,匆匆入關。

    來迎諸將,有名有姓有功績的,何止數十?

    隨從趙官家抵達的也有數十名將、數十近臣,外加近百東南公閣精英。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極為鄭重和熱烈的會師,卻不料趙官家這般姿態,也是讓人一時緊張與不解起來。

    難道呂相公偶感風寒就直接不行了?

    這算怎麼回事啊?

    難道大宋每次跟金國正式交兵,總得在前線死個宰執?

    不過,緊張歸緊張,胡思亂想歸胡思亂想,眾人卻也只能隨面無表情的官家蜂擁而入。

    之前便說了,鐵嶺關只是一個扼口,一個狹長小院,外加南北兩個關樓,北面三層、南面兩層,金軍統攬整個河東時,只有一個謀克屯駐,實際上也最多就能塞入三四百人了不得了,委實狹窄。而如今趙官家龍纛進入關內,無數文武隨從湧入,外加還有必須在此的御前班直,卻是上來便將整個關隘占據了個乾乾淨淨。

    統制官往下的,根本沒資格進入關內,東南公閣百強,也只有那幾位明顯年長一些,威望高卓一些的才能得以入院。

    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望院興嘆。

    然而,即便是進了院子,也不一定能夠夠得著說話,參與軍議。

    沒錯,趙官家甫一入內,見到這鐵嶺關這般逼仄,便乾脆棄了往關樓上說話的意思,只讓楊沂中去將龍纛立到光禿禿的關樓上,然後直接在院中廊下坐北朝南,並著劉晏鋪開木質沙盤,開啟了軍議。

    軍議開始,上來第一件事情,乃是賜下匆匆趕製好的大纛與馬擴。

    但說句實誠話,就好像這面大纛的趕製過程一樣,這次授纛也有些草草之態……而且,馬擴的下屬中有資格進入這院中的也沒幾個,尤其是梁小哥不遵軍令擅自東行已經被貶為統領官,而這次給義軍大大長臉的張橫卻又被韓世忠老早要走,歸了御營左軍序列。

    甚至,『燎原星火』四字,多少也讓李彥仙及其部屬面色不渝起來。

    因為在這些人看來,官家選這四個字,似乎有些趁勢敲打他們一般。

    當然了,不管氣氛如何,說破大天去,也不耽誤馬擴以節度使之身又拿下了一面在帥臣中意義非凡的大纛,從此更進一步,成為天下有數的『名帥』。

    君不見,王彥王總統和王德王副都統眼睛都已經直了,便是代替兄長吳玠來謁見官家的吳璘也有些失態。

    而且,這面大纛終究也讓馬擴自己稍微釋然了一些他此時倒還真不計較這些東西,更不在意自己的位階,他想的乃是太行山義軍此戰後能落得一個好結果,但偏偏臨戰之時,說這些反而無益。

    只能說,大纛賜下,多少代表了官家態度罷了。

    就這樣,賜下大纛的過程顯得有些冷清但卻又莊重不說,趙官家待到此事妥當,卻又幾乎馬不停蹄,直接點著韓、李、馬三人問起了臨沂相關地理、軍情。

    三人也不敢怠慢,乃是立即主動上前,指著木刻沙盤,給官家做了詳盡說明。但說句實誠話,這些東西跟這位官家之前得到的訊息倒也沒什麼特別大變化。

    倒是讓隨軍文武對軍情有了個大概認識。

    「如此說來,臨汾三州一軍,東面是太行山西翼主脈,西面是谷積山(呂梁山)南段主脈(姑射山),中間平坦如盤,南北長兩百里,東西最窄處不過五十里,寬闊處七十里,中間還夾著一條汾水,整體地形宛如一根粗長麵條南北斜陳於兩山之間……是也不是?」趙玖對照著隨行赤心隊擺上的沙盤,問了一句宛如廢話的問題。

    「是。」

    扶著腰帶的韓世忠當仁不讓,應答乾脆。

    「如此地形,是有利於金軍還是有利於我們?」趙玖身形不動,面色不變,繼續望著身前追問。

    「都稱不上有利。」轉到沙盤一側的韓世忠脫口而對。「好讓官家知道,這般平地固然方便金國騎兵南北往來,但東西橫向卻未免太窄了,尤其是汾水尚未結冰,騎兵渡河也要費功夫,卻又將此地一分為二,就更顯得地形狹長……只要我軍兵力充足,鋪陳妥當,金軍便是有騎兵之利,也無太大發揮可能。」

    「那我軍兵力充足嗎?」趙玖忽然再問。

    韓世忠怔了一怔,回頭看了看滿院子人,居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便是其餘人等,也一時怔住。

    「朕換個問法好了。」趙玖見狀面色不改,從容繼續。「按照韓卿剛剛所言,如今當面鋪陳在臨汾四郡的金軍少則四萬,多則六七萬,沿汾水兩岸層層布防,是也不是?」趙玖繼續指著木刻沙盤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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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韓良臣趕緊頷首。

    「金人可能會繼續增兵嗎?」趙玖繼續追問。

    「應該不會。」韓世忠搖頭相對。「而且便是會增兵也不足為懼,因為汾州那裡,陽涼北關與陽涼南關之間,鼠雀谷道狹且長,三四十里窄地,如何供給更多後勤?」

    而言至此處,韓世忠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多說了一句:「若是從這個大方向思量,臨汾地形,反而有利於王師,不利於金軍……臣若是金軍統帥,斷不敢在這裡決生死的。」

    「朕在聞喜時便聞得王勝加急軍報,說河東城已破,故此,澮水以南,我軍已有御營左軍全軍、中軍全軍,另有騎軍一萬,太行山義軍最少三四萬,是也不是?」趙玖不置可否,依舊指著沙盤面無表情追問個不停。


    「是。」韓世忠莫名有點慌了。

    「那是多少?」趙玖繼續追問,好像他不會算算術一樣。「去掉去守軹關陘的八字軍,去掉後勤沿線必要城寨駐紮。」

    「雖有戰損減員,但也有降卒和補充,與開戰前差距不大,再去掉些許必要屯駐……」韓世忠在心裡估算了一下,然後給出了一個愈發讓他有些慌亂的數字。「御營主力合騎步十一二萬總是有的,另有可充輔兵的兩河義軍三四萬……而若是算上御營後軍……」

    「不要算御營後軍。」趙玖當即打斷對方,卻是用目光尋到了被吳玠派來的親弟吳璘,然後冷靜相對。「御營後軍是總預備隊,不到決戰,決不輕用。況且,吳玠漸漸合兵在陝北,足夠牽扯住大同金軍了,也是有作用的。」

    「是。」吳璘倉促出列應聲。

    「那我們跨河而來,知曉本地地理嗎?」趙玖依然面色不變,問的問題卻越來越離譜。

    而大約是意識到了什麼,韓郡王乾脆停止了與趙官家的對答,只是愣在那裡若有所思,卻不知是不是在重新計量兵力數字。

    「官家,金人雖占據河東十年,卻不能變山川地理。」李彥仙冷眼看了半日,此時忽然出列,昂然做答。「且不說王總統(王彥)、解副都統(解元),皆是河東人物,便是馬總管(馬擴)籍貫不在此處,卻也是在太行山盤桓多年……再退一萬步,還有數萬太行義軍、數萬八字軍在此,若論通曉本地山川地理,怕是金軍也不如我們。」

    趙玖點點頭,依然不置可否,依然繼續追問不停:「天氣漸漸變冷,後勤轉運能力不足,恐怕要優先轉運冬裝,暫停軍械……現在的軍械充足嗎?」

    「前期轉運屯留,足夠進取臨汾四郡。」李彥仙乾脆挑明了言語,使得很多還在猜度的文武一時恍然大悟。

    「冬日變冷,燃料如何解決?」

    「河東自古出石炭,左右便有足量石炭、木材,只要人力充足,足可就地取材。」

    「攻城器械呢?」

    「山中自有大木,軍中自有工匠,該如何便如何。」李彥仙依舊凜然。

    「那好。」趙玖點點頭。「情況朕已經知道了,如今臨汾這裡,地形狹長,最起碼結冰前不會於我們有太大弊端;然後,我軍御營主力兩倍於敵軍西路軍主力;同時,我軍對本地地形通曉清楚;後勤、輔兵也都算暫時充足;而且,眼下還沒有到真正寒冬……是也不是?」

    「是。」李彥仙聲音高亢,身形端正。

    「那能立即動手與金軍爭奪臨汾四郡嗎?」

    「能!」李彥仙剛要說話,王德卻忽然對面閃出,聲音之大,一時壓過了所有人。

    「那好,現在朕就在鐵嶺關。」趙玖端坐在沙盤後不動,環顧左右,如數家珍。「此關中現有元帥一人,節度使五人,都統、總管、副都統九人,算上正在河東城收拾局面的王勝便是十人,外面還有吳玠領著五萬御營後軍主力,外加數萬党項輔兵,還有契丹、蒙古援軍,在河西與河外牽扯金國兵力……你們誰願站出來,總督全軍,替朕奪了這四郡?」

    「臣願往!」李彥仙當即應聲。

    而隨即,御營總都統王彥、御營中軍左副都統王德、右副都統酈瓊、御營騎軍副都統李世輔,幾乎一起出聲。

    只有馬擴,曉得自己不可能指揮的動御營十餘萬主力,一時默然,吳璘也知道自己是湊數的,老老實實立在遠處,而解元則是看向了韓世忠。

    趙玖也看了下韓世忠,卻是冷冷出言:「韓卿,你在想什麼?」

    「回稟陛下。」韓世忠好像回過神一般趕緊拱手做答。「臣在想當日在密札中給官家呈送的那首詞……」

    這次,輪到趙官家卡住了,足足沉默了數息時間,這位官家方才怔怔相對:「朕當日記得那首詞,韓卿忠勇之心溢於言表……那就念念唄!韓卿給大家念念你去年給朕寫的那首詞唄!」

    「喏!」

    韓良臣俯首應聲,然後起身越過身側李彥仙等人,走到沙盤那一頭,向院中環視一圈,這才扶著腰帶,昂首挺胸,慷慨激昂起來。

    其聲清晰洪亮,其氣直上九霄,其勢震動滿院: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一詞既罷,滿院鴉雀無聲,王彥、李彥仙、馬擴、酈瓊、吳璘等人皆是目瞪口呆,那些文學近臣、東南名士,更是失神落魄,便是王德這幾個聽不懂的,也不耽誤他們察覺到了院中氣氛有了變化,一時畏縮起來。

    「陛下。」

    吟了兩句詞以後,韓世忠轉過身來,方才鬆開腰帶,然後再度嚴肅行禮。「臣自淮西受陛下恩遇,凡八載有餘,未嘗有一日不思為陛下雪靖康之恥,如今陛下有言,許諸將求戰,臣忝列河東路元帥,不敢不求此任……請陛下給臣十萬兵、留足二十日,二十日內若不能盡驅臨汾金軍過鼠雀谷,臣便舍了這郡王爵位,棄了這三鎮節度使,以警後來人!」

    「武安有震瓦,易水無寒歌。」趙玖點了點頭,看似輕描淡寫。「良臣今日臨關一詞請戰,足以名垂青史。這般豪氣,又何須與朕做賭?援軍朕與你帶來了,十萬之眾,且拿去用!」

    「臣謝過陛下。」

    「尚有一言。」

    「請陛下旨意。」

    「節度使以下,若有違逆,你自先斬,卻無須來奏,戰場臨機任命,也無須與朕分說……唯獨三事,務必嚴肅來報。」趙玖狀若泰然。「一則,王師北伐,事在弔民伐罪,若有作奸犯科,劫掠戕害百姓者,務必送達關前,朕親自批覆處置;二則,軍需匱乏,事關北伐整體成敗,不得隱瞞;三則,朕雖放手與你,卻也要知曉大略軍情,凡戰線二十里南北進退,須整齊報來,不得有誤。」

    「臣敢不從命!」韓世忠嚴肅做答。

    「那便出兵!」趙玖催促不及。

    到此為止,院中文武終於回過神來了。

    ps:感謝十月舊番大佬的上萌,這是本書第188萌。

    然後繼續獻祭新書,《開局拜師三星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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