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且聽龍吟(1 / 1)
「但就此放棄,於我谷不甚划算。」方榮芝話鋒急轉,「除非……」
——這是討價來了!
都是數百年的人精,煉器閣那邊當即心領神會。回千朵暗想:「願意放手就好。且聽她作何說道。」如釋重負般笑問:「妹妹但講無妨。只要本閣力所能及,必然應允。」
「好說。」方榮芝也不客氣,「你二人需將身上所有寶貝交與我姐妹;否則定不干休,必要爭個頭破血流。」
「若是兩位仙子反悔,我與宗主豈不成了砧板魚肉任由宰割?」青陽子聞言蹙眉,「只要寶貝的話,出去給你三件如何?我二人可指天起誓。」
「我亦可起誓,絕不出爾反爾。」回千朵斬釘截鐵地說,「但就要兩位身上的。」
「為何?」
「兩位道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煩請仙子解惑。」
「唉。三家老祖迄今杳無音信,單就他橫眉回來了,你兩個真就不覺得蹊蹺?」方榮芝無奈嘆道,「想必老谷主他們已然凶多吉少了。」
「仙子之意是……」
「幾位老祖遭了橫眉毒手?」回千朵岔道。
「內中詳情無從妄測。」方榮芝搖搖頭,「要緊之處在於,而今三家嬰境僅餘你我四人,漫說只剩嬰靈,縱是肉身尚存,以橫眉之強勢,滅去黑風老妖后,兩位以為他下一步會怎樣?」
「一統四宗?!」青陽子面露悚然,脫口驚呼,「彼時容得下咱們還好,怕只怕那老匹夫……」
「斬草除根。」
「確是那老兒的德性。」
「與其將命交給他,莫如握在自己手中;與其奪舍外人浪跡天涯,倒不如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忍辱負重。」方榮芝侃侃而言,「待他日道成,再俟機復我道統。」
「仙子所慮極是,容我二人打個商量。」回千朵鄭重一拜,兀自與青陽子湊近了叨咕。
趁此時候,阮素心趕忙悄聲問:「姐姐之言幾分當真?」方榮芝語重心長安慰道:「妹妹稍安勿躁。我豈會不知此等魂舍可遇不可求?本也的確打算拼個死活,然正如青陽所言,我兩家不相上下,一時之間難有結果。
「就怕外面這會兒分出勝負,別說橫眉老祖了,單是落雲子騰出手來,便可令奪舍之事平添變數。
「若因此失機,反而得不償失了。」
「姐姐思慮周全。」素心仙子明眸微轉,「只可惜我與姐姐要另擇魂舍了。」
「也非全無益處。」
「哦?」
「起碼占了先機啊。」
「請姐姐細說。」
「為防我姐妹殺個回馬槍,老烈火必然在此護法;而撈取這娃娃的先天真靈也要費些工夫。你我出去,正可趁其奪舍未成,毀去這小子的肉身。」
「毀不掉又如何?」
「那至少咱們曉得寵渡已非原主,但他倆卻不知你我奪舍了誰。意即他明我暗,日後有的是機會,明槍也好、暗箭也罷,總能在結嬰之前將其扼殺。」
「還是姐姐深謀遠慮。」阮素心為免被對面二人察覺端倪,強壓振奮,「姐姐可有合適人選?」
「風疏雨!」
「我呢?」
「姓甘的小妮子與穆家丫頭,妹妹大可二擇其一。」
「穆清已入嬰境,若覺異樣,必以神念暗查,要是探明真相則壞了姐姐大計,反為不美。」阮素心沉吟著道,「相較之下,甘家妮子那邊好隱藏得多。選她當然更為穩妥。」
「妹妹長進了。」方榮芝頷首笑贊。
「嘻嘻。要不要定個暗語?」
「不妨用……」
且不言二女對好暗號,另行籌謀一番;卻說回千朵與青雲道長也有類似考量,沒多久便隔空喊話道:「多謝仙子成全,本閣願意贈寶作償。還請信守諾言。」
不意阮素心反問:「此乃我四人同謀,緣何只我姐妹起誓?」青陽子急著奪舍,不想再有耽擱,道:「此事該依你。」
四人即以道心起誓,「共守秘密」「吐露半字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轟」云云;凡此種種皆是題中應有之義,自然毋須贅述。
話說諸事議定,回千朵將依言履約。方榮芝二人取了火電錘、鎖子鏨金甲、混金劍及回爐寶衣等一應寶貝,歡歡喜喜地去了。
怎料正要遁出泥丸宮,冷不丁天光爍爍。四老怪循跡看時,場景乍變,宮中小世界已被一層血腥紅芒籠罩,同時狂風大作,識海上掀起滔天巨浪。
海水倒卷,化作連天接地的水柱。
海面正中陡現漩渦。
在那深淵周圍,一尊龐然黑影若有似無。
但突起的咆哮卻震耳欲聾。
——吭!——
音浪滾滾而來,四人皮囊應聲崩壞,連嬰靈也險些潰散。迫人的威壓隨即降臨,只把方榮芝心驚膽戰,顫聲吼道:「什、什麼局面?」
「妖性死灰復燃了?」
「剛沒聽錯的話,似是龍吟?!」
「怎麼可能!」
「或是鑽入娃娃腦子裡的邪物作祟。」
「看!」青陽道長手指下方漩渦,「有東西從裡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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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甫落,但見一顆碩大獸頭破淵而出,仰天嘶吼著,曳著龐大身軀騰空拔起,張牙舞爪貼著海面游弋。
「龍?」阮素心瞠目驚呼,「真的是龍?!」
「此子識海怎會有這玩意兒?」
「之前入腦的猩紅邪祟就是它?」
「想來這便是妖化之源了。」
原來識海暗淡無光,並非如四老怪先前推測的那樣,是因為妖性有所削弱;而是寵渡妖化解除後,那孽龍本能地潛入識海沉睡,借妖性魔意滋養自身,只待時機合適再捲土重來。
早在玄北真人嬰靈破滅時,孽龍便被驚動,頗有睜眼的苗頭;怎奈四人不察,又鬥了一場,鬧出的動靜終令其徹底醒轉。
此時龍身不再蜷縮,完全伸展開來,少說也有五百丈長短。回千朵見之咋舌,自忖難敵,當機立斷望青陽子喝道:「快出宮。」抬眼卻見方榮芝二人正風風火火撲面而來。
「眼下局勢危急,」青陽道長不解,「兩位仙子何故去而復返?」
「出不去了。」阮素心頹喪搖頭。
「嗯?!」
「天地已被那異龍封禁。」
「我等……被困於此了。」
「兩位妹妹切莫喪氣。」回千朵道,「既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硬拼到底,方得一線之機。」
「我四人都是嬰境,再不濟也可一戰,何懼放手一搏?」
「倒要看看這孽龍有甚了不得。」
「活了這麼久還真沒屠過龍。」
四人心知肚明,如今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怎好再藏私?可嘆剛到手的寶貝還沒捂熱又要物歸原主,除了鎖子鏨金甲留著自個兒用,方榮芝將其餘寶貝盡數退還。
回千朵甩動火電錘,袖藏「流星標」。
青陽道長祭起混金劍與「水火幡」。
素心仙子仍自一手磨牙杵,一手琉璃花籃。
方榮芝把住陰陽蒲扇,右掌「飛萍劍」。
暫不說四老怪重凝皮囊,擺好架勢聯手屠龍;卻說泥丸宮內大戰剛起,宮外寵渡即有響應,——與之前五靈爭舍時的情形如出一轍。
寵渡全身抖如篩糠,腦袋當先被妖魔之息罩住,隱隱一顆狼首忽聚忽散;絲絲縷縷的紺焱透出毛孔,裊裊升騰,哪怕圍觀道眾已被落雲子勒令退避三舍,當下也不禁連連卻步。
「不好。看樣子老魔還要妖化?!」
「且比先前更甚了。」
「這可如何是好?」甘十三妹團團轉。
「急死俺個親娘嘞。」
「兄弟。務必穩住啊。」戚寶攥緊了拳頭,「而今祖師歸山,你若再妖化,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爹爹。娘親。可有法門幫幫小渡子?」穆婉茹上前哀告,見二人唏噓嗟嘆,不由看向落雲子,「宗——」卻被落雲子橫了一眼,心中一凜已知無望,不自覺將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相較於親魔黨人的憂戚與關切,倒魔派眾自然愈發幸災樂禍,若非一眾大佬都板著臉,場間氣氛凝重不宜喧呼,不然早就手舞足蹈了。
而今只能將心中快慰收斂,童泰等人捂嘴偷樂,唯恐笑出聲來,憋得那叫一個苦!特別在落雲子召出天擊劍之際,更為興奮。
——雙目通紅,滿面春風,就跟行房前吞了好幾粒大補丸似的。
穆清見狀暗呼不妙,「他想趁那娃兒的肉身還砍得動,將其就地格殺?」正想著,果見落雲子並指一划,將劍望寵渡脖頸飛去。
當!
當!!
砰!!!
三道撞擊聲近乎同時響起。
架住天擊劍的,乃兩劍,一爐。
一劍曰扶風。
一劍名照水。
丹爐則喚作紫香。
落雲子當然識得,回眸怒視,咬牙切齒地道:「你三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焉敢阻撓本座行事?」
「請掌門師兄三思。」
「宗主恕罪。」
穆清跟王山不約而同說著,卻絲毫沒有將扶風劍與紫香爐撤回來的打算,就把落雲子惱得七竅內生煙,提氣暴喝道:「本座若定斬不赦,爾等是不是要反?!」
要反!——
反!——
反……
餘音遠遠近近地迴蕩開來,神照殘峰上一片死寂。
連倒魔派也噤若寒蟬。
當事二人卻死硬著頭皮,愣不開腔。局面之僵猶如冰凍三尺。幸有蘇雪適時圓場,先收了照水劍,柔聲道:「師兄容稟。今師尊已歸,或有妙方,不如等師尊驗後再作區處。
「若能解,得此璞玉實屬道門之幸。
「若無解,他身上尚有諸多疑團,暫留其性命也便於探究不是?
「師兄以為如何?」
此番進言情無不恰,理無不安,落雲子無從辯駁,於是就坡下驢。穆清與王山長舒一口氣,緊隨落雲子之後收回寶貝,稽首告罪。
落雲子拂袖不語,二人識趣退在一旁,卻不敢大意,謹防再有人伺機出手,力保寵渡萬全,心頭也忍不住嘀咕:妖化因妖性吞噬神志而起,眼下這娃娃泥丸宮裡到底怎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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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妖魔孽龍最初只是承載「龍神鍛意功」的一條殘魄,雖不完整卻也自帶龍族天生的威壓。
後殘魄與風花雪月圖中的遠古龍魂融合,在玄混道意加持下,二者渾然一體,就此圓滿,修成完整龍神,散出的壓迫當然遠勝龍魄了。
此壓乃「神壓」,比靈壓有所不同。
靈壓只作用於肉體,重者不堪其累,爆體而亡;輕者由身到心引發不適。反觀神壓,則略過了肉身,直接摧殘精神、意志與魂魄。
四老怪當前本自嬰靈之態,無異於赤倮倮直面神壓,就像被鋒利的刻刀剮著,被燒紅的烙鐵燙著,被沸騰的滾水烹著,簡直生不如死。
另要時刻警惕,免被肆虐的妖性侵染;加之孽龍接連不斷襲擾,左支右絀下哪裡應付得過來!開戰沒多久即被迫至絕境。
四人不得不抱團求存,忍痛引爆法寶,藉以削弱孽龍攻勢。
流星標爆了。
水火幡也爆了。
磨牙杵與琉璃花籃都爆了。
飛萍劍同樣爆了。
……
奈何在龍族神威下,統統不濟事,四老多撐了也就半盞茶工夫,等到終於狠下心來逆轉嬰元時,卻晚矣,被孽龍搶先一舉擊破;嬰靈隨之返本還源,化作意念。
且說老怪神念歷經百十乃至數百年日積月累,豈是兒戲!尤其方榮芝與回千朵,二人結嬰多載,其意念之醇厚自不言而喻;再有青陽道長、阮素心以及玄北真人的意念,足可想見其何等規模!
那宮中本就是意念生滅處,故而往日裡無形的意念也能顯出具象,化成厚重雲團,填滿了識海之上的整個小世界。
大抵根性不同,意念性質自有差別,以致青黃赤白灰各色交織,融成一片五彩慶雲。
也是因此,個人意念固然精醇,幾人意念混成一團,則難免駁雜。
但在妖性魔意面前何足道哉?孽龍張口鯨吞。雲團連帶著四老魂魄的碎片,一入龍口即被污染,滋養龍體,令龍神越發壯大。
而嬰靈中所蘊藏的海量元氣則透出體外,異化成紺紅色的妖焱。
霎時氣機劇變。
原本時隱時現的狼首驟然凝實。
落雲子眉梢一挑,結印一指,沉聲喝道:「『四象炎陣』。」
但見血靈鼎四面應聲閃爍,各射一束紅光,彈指間延展成壁,壁上各現青龍、白虎、朱雀以及玄武四獸法象——其中以朱雀最具威勢;圍成一框,將寵渡與外界隔絕開來。
——嘭!
說時遲那時快,妖焱訇然爆發。
當中寵渡被瞬息淹沒。
往上沿光壁躥起。
下則衝破地面,洞穿神照峰。
驚呼尖叫聲中,峰巒一側傾塌。好在強者老怪眼疾手快,將斷裂峰角及時兜住,這才倖免傷亡。
眾人回神細看,正見四象炎陣中妖焱翻騰,隱有一襲黑影拔沖天際,一路勢如破竹,須臾衝出困陣,被罡風吹開妖焱,顯露片刻真容,——赫然狼首人身一怪物!
說是人身也不準確,因為妖焱正瘋狂凝聚,結痂,化作硬甲牢牢裹住那具軀殼。
與前不同的是,當前這副紺皮更近於猩紅,而不似最初那樣偏重墨黑。
皮甲飛速蔓延,眼瞅著迫近腳踝。
寵渡妖化在即。
時值孽龍將四老神念完全吞食且煉化,妖性泛濫,魔意勃發,威勢明顯遠逾從前,迎著隆隆作響的血色閃雷,仰脖望天。
森然冷漠的眸光從兩隻燈籠般的血目中激射而出,竟似穿透泥丸宮,盯住了宮外蒼穹!
與此同時,狼首同樣昂了起來。
宮內龍首。
宮外狼頭。
里外同聲嘶吼。
而從「寵渡」喉嚨里蹦出的聲音,竟再非狼嗥,卻是一道悠長龍吟。
——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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