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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破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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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聲音……」

    「是祖爺?是祖爺沒錯。」

    「祖爺沒死?!」

    「老祖宗真的還活著?!」

    兩百年時光,不論是「黑風老妖被山中火元煉化」這樣的傳言,還是血蝠王極力闢謠,都不過一面之詞;而懾於黑風老妖往日的淫威,也沒有誰敢去炎窟山親身驗證。

    所以,老妖生死成謎。

    直至今夜,時值與血蝠王約定的破印之日,黑風老妖決定趁勢渡劫,故而不再刻意壓制修為,散出的妖息波及數千里地界,藉以向世人宣告存在。

    傳言,不攻自破。

    群妖,精神抖擻。

    便是山中各部落的妖王、精怪,一早受血蝠王三番五次相邀破印,還猶疑觀望,但如今感受到那股恐怖靈壓,猶如吃下定心丸一般,終於決意前來助陣。

    而當下,從火山口內響起的蒼老聲音,更如板上釘釘,進一步證實了黑風老妖還活著,所以對妖族而言,今晚一切都有了奔頭,一切都變得值得。

    「小的參見祖爺。」

    「我等見過前輩。」

    群妖亢奮,尤其飛鼠山妖眾,紛紛跪地,朝著炎窟山行禮參拜,眼中淚光瑩瑩,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與此相比,落雲子四人面色鐵青,不禁心頭打鼓:黑風老妖此前一直保持緘默,卻偏偏選在這時候開腔,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兩百年……這裡兩百年都沒有如此熱鬧過了。」山中傳出的聲音仿佛用兩塊石頭磨出來的一般,「蝠娃,若非你不時前來探望,只怕祖爺連怎麼說話都忘了。」

    「祖爺言重。」蝠王神色激動,「是我等無能,讓祖爺被受苦。等今夜過去,祖爺出山,我等再陪祖爺促膝而談。」

    「爾等破印堅心,我已明了。」黑風道,「但這封印十分厲害,僅憑牟宗主寶鼎中的那隻血朱雀,是萬萬不夠的。」

    「祖爺可有良策?」

    「可笑橫眉那幫老匹夫,這些年來東修西補,以為這樣便萬無一失了?」黑風老妖冷笑兩聲,「殊不知造化莫測陰陽易轉,原本的破綻的確被抹去,卻另生出一個隱患。」

    「到底如何,還請祖爺明示。」

    「這破綻正在封印頂部中央,雖非大的紕漏,卻是此番唯一的契機。我已做了標記,爾等當可看到。」

    「哼!」落雲子岔道,「有這點破綻又如何,真以為單憑那個叛賊就可破開封印?簡直痴人說夢。」

    「遙記當年封印時,你不過是個丹境的娃娃;如今竟也修出元嬰,這兩百年倒也不曾虛度。」黑風話鋒急轉,「不過,宗主氣度是有了,腦瓜子卻不怎麼好使。」

    「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今夜能用來破印的,」黑風哈哈大笑,「便只有那朱雀?」

    「本座看不出爾等還有什麼手段可用。」

    「你可別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

    「總歸不會是什麼好日子。」

    「今夜,」黑風頓了頓,「可是老朽渡劫之日。」

    落雲子心頭不由咯噔一跳,某個念頭呼之欲出,卻又似隔了一層窗戶紙,怎麼也捅不破。一干妖王同樣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哼哼,一幫蠢物。」黑風老妖沒好氣,言下之意,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幾個居然還不明白,「瞅瞅天上……」

    聞聽此言,不論妖族還是道門,所有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天,但見雷雲滾滾,乍閃即逝的連片雷光猶如受驚的蛇群,漫天遊走亂竄。

    忽而,瀰漫的妖息匯作一股,沖天而起,將厚重的雲層捅出個大窟窿。緊接著,受其牽引,雲層溯源而下,攢聚似漩,狀若擎天之柱。

    一道粗碩的雷光閃過,緊隨而至的一聲炸雷便似響在腦海中,終于震破了那層窗戶紙,令所有人猛然反應過來。

    劫雷?!

    正是黑風老妖完全散出妖性,藉此引動劫雷,用以轟擊封印。

    「不好……」

    「妙極、妙極。」

    道門這邊暗呼糟糕,眾妖王卻是喜形於色。血蝠王恣意大笑,手指落雲子,道:「天時地利人和,誰也攔不住我家祖爺出山。你若自覺有此能耐,大可一試。」

    誠如其言,今夜局面,若只有血靈鼎或者劫雷,絕對破不開封印;但如果兩種力量疊加起來,那可就得兩說了。

    千算萬算竟忘了這一茬,落雲子被噎得一時接不上話,止不住心裡蹦出個念頭:要是黑風老妖趁勢而作,與牟臨川裡應外合兩面夾擊,三種力量下,封印是否挺得住?

    好巧不巧,落雲子猜對了。

    而外間破印的人,也聯想到此節。

    如此一來,破印已勢所難免。

    不幸中的萬幸,炎窟山的封印不但禁錮妖力,更封鎖了神識,因此黑風老妖無法以神念傳音將這個方法暗裡告知血蝠王,只能公諸於眾。

    否則,道門這邊根本無從反應。

    所以,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陽謀。

    不攔,那就等著印破。

    想攔,只管放馬過來。

    好歹貴為一宗之主經年,最起碼的智計與鎮定還是不缺的,待最初的驚慌被強制壓下,轉念間,落雲子已覓得那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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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雷難擋。

    黑風老妖在封印里,誰也夠不著。

    因此,只能破掉外間的血朱雀,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牟臨川隨心所欲地催動血靈鼎。

    此刻,牟臨川盤坐在地,抬手望胸口一拍一拉,將心血凝聚成團射入血靈鼎中,開啟了對血靈鼎的祭煉。

    而黑風老妖那邊,也已開始渡劫。

    循著妖氣的來源,一道道碩大的匹練自九霄墜落,不斷轟擊著封印,盪起圈圈漣漪。

    按說妖族渡劫,劫雷是最為嚴峻的考驗。但此刻,原本為了禁錮的封印,卻成為天然的屏障,過濾掉大部分的雷力,讓身在其中的黑風老妖有恃無恐。

    當真造化渺渺禍福難測,要阻止黑風老妖破印出山,留給道門的時間,顯然不多了。

    「三位道友,而今情勢危急,已不容半分留手。」落雲子以念傳音,「要麼斬人,要麼毀鼎,務必全力。」

    回千朵、方榮芝及沈道富各自應了一聲,攜萬鈞之勢俯衝而下,直奔血靈鼎。蝠王見狀,聲如洪鐘,喝道:「各位兄弟姐妹、小的們,隨本座護法。」

    「嚯——嚯——嚯——」

    地面上,妖兵妖將嚴陣以待。

    蝠王話音未落時,錢鼠王、青獅與穿山甲已然動了,成功截住回千朵等人。與此同時,血靈鼎方向上,小姑娘、老者與青年書生撤到地面,頂替三位妖王,趕去為牟臨川護法。

    誰也沒料到,便在這轉瞬即逝的交接空當里,異變陡生。

    「腳下……」

    那青年書生驚喝間單腳點地,借力一旋,扭身躍起;前後腳的工夫,便見一道柔軟的白光躥出地面,朝自家腳腕捲來。

    要說這書生,卻非禽獸之類的妖物,乃山中一株柳木機緣巧合下修煉成形,還屬精怪一類,本自紮根於大地,故而對地下的動靜,天然就有著超乎尋常的洞察。

    柳精一早捕捉到地面下的異樣,此刻先一步避開,不曾被柔軟的白光捲住。

    而那小姑娘,本是玉兔化形,雖然察覺得晚,卻勝在反應夠快,加之極擅縱躍,身法也是靈活,同樣擺脫了柔光的糾纏。

    與此相較,那佝僂老者實在有些慘不忍睹,被白光卷在腰部,上下左右地甩動,不斷地被拍在地面上,摔得砰砰作響。

    「白靈寨的臭狐狸?!」老者哇哇大叫著,「還躲什麼,有種出來啊?老夫都聞著你身上那股子騷——啊呀——」

    兔妖挑眉細看,果然見那並非什麼白光,而是一條雪白柔軟的尾巴,——狐狸尾巴,不疾不徐地道:「喲,白姐姐終於來啦?」

    與此同時,柳精卻似預感到什麼,一邊提防狐尾再度來襲,一邊看準了牟臨川的方位,伸指點在了地上。

    妖元自指尖瘋狂傾瀉,經由地面飛速傳導,瞬間覆蓋了以牟臨川為中心、方圓一里範圍。

    但聽「咔咔」聲響,土層受到妖力的強烈擠壓,彼此間的空隙被抹去,不斷夯實,從肉眼看不穿的地下蔓延至地表,宛如結冰般凝結成一整塊,變得比石頭還硬。

    砰!

    砰砰!!

    不絕於耳的爆裂聲中,十幾條狐尾扎不穿土塊,被柳精的妖力迫出地面,凌空一扭,鞭子一般朝牟臨川抽了過去。

    柳精並指一揚,土層中的斷枝受妖力滋養,紛紛破土而出,變作大腿粗細的藤條,似蛇舞般亂掃一通,將狐尾悉數打散,護得牟臨川周全。

    趁此時候,玉兔甩起長腿將狐尾踢得稀碎;至於佝僂老者,本是蠍子成精,抬手比劃兩下,虛空一隻黑鉗落下,將狐尾一剪兩斷。

    狐尾盡數被廢,卻不見任何血肉飛灑,只十幾根白毛飄零,原是那尾巴不過是以毫毛為媒、借妖力催化得來的,並非真尾。

    林間一隅,兩道人影浮風而現。

    這來的非是別人,打頭的素衣美婦,正是白靈寨的九尾白狐;而緊隨其後的獨眼道人,身著灰衣,自然便是羽化成人的老狼了。

    「多日不見,」姥姥冷目望了望二妖一怪,「你幾個功力倒是長進了。」

    黑蠍子桀桀笑道:「跟你的騷勁兒比起來,我等不值一提。」玉兔也笑意淺淺,「還以為白姐姐不來了呢。」柳精不曾搭話,只警惕地盯著別處,似預感到某種危險。

    果不其然,自林間又飄出一道人影。

    「雉山君何敢?」黑蠍扯聲喝問,「你一向清修,何苦也來蹚這一趟渾水?難道就不怕黑風前輩事後的懲罰麼?」

    「那老貨能出來再說吧。」雉雞精一臉凝重,轉而望著虛空高聲喊話,「穿山兄,說好的共進退,你幾時也投靠了黑風族那幫狼子野心的傢伙?」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老狼耳聞「狼子野心」四字,登時沒好氣。只不過鑑於而今事態,免不得各方聯手,一時也不好發火,老狼小意白了雉雞精一眼,不曾發話。

    反倒是半空中,穿山甲憑藉蠻橫的肉身,一拳震退沈道富,趁此空當回了個話,道:「蝠王助我化形,我不過還個人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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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好個知恩圖報,你——」

    「就是嘛,」黑蠍子不等雉雞精說完,「你我同為妖族,本應聯手抗衡道門。今夜黑風前輩出山,爾等不來幫忙也就算了,還這般橫加阻攔,豈非助紂為虐?」

    「助紂為虐?!」雉雞精嗤笑道,「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黑風昔年的作為,你幾個這麼快就忘了?若再出山,必定血雨腥風。彼時山里山外,兩百年平靜一夕破盡,到底誰在為虐?!」

    「白姐姐,小妹倒是有些疑惑。」兔精岔開話題,「等黑風前輩出來時再動手,豈不時機更好?為何此時就等不及了?」

    言下之意,妖族渡劫前後,修為必定暴跌,強如黑風老妖,即便是飛升,其修為少說也要回落至丹境,彼時才是絕佳的出手時機。

    說起來也是無奈,原本姥姥、老狼與雉雞精早就到了炎窟山,料定落雲子等然必定到場阻止破印,所以只是隱匿形跡靜觀其變。

    誰承想,血蝠王竟暗裡聚集了如此強大的陣容,穩壓道門一頭;趕上黑風渡劫,破印一事就此出現莫大的變數。

    此等局面下,已不宜袖手旁觀。

    倒不是說加上自己三名羽化級妖王后,就一定能扭轉局面,但好歹要搏一搏。

    能阻止破印固然最好;就算攔不住,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因為如果現在攔不住血蝠王,等老妖出來,就更鬥不過黑風一脈了。

    「小兔子,」老狼陰惻惻地笑著,「你說是為什麼哩?」

    兔子本就是狼族的口糧,故而對狼有著天然的恐懼。那兔妖一瞅老狼臉上的表情,忍不住打個激靈,說話頓有些結巴,「我、我在問白姐姐,你你你不要過來。」

    「三位同道,」落雲子終於尋機插上了話,一時聲震四野,「既然都不願黑風出來,不如聯手做他一場,如何?」

    「臭匹夫,誰跟你同道?」

    「哈哈哈哈,這算是堂堂淨妖宗宗主在求本王?」

    素知落雲子心思太深,姥姥向來不喜,此刻更不屑與之搭話,倒是老狼與雉雞精尤為憤慨,幾乎異口同聲地將落雲子奚落了兩句。

    話雖如此,但是個人也能看出,當下若不聯手,是決計攔不住的。只落雲子好言相邀,吃了癟卻不好發作,氣得嘴角直抽抽。

    「別扯那些沒用的。」蠍妖喝道,「能文爭何須武鬥?咱們憑本事說話。」

    「當心林子裡。」一直沉默寡言的柳精,冷不丁地開口,雙眼片刻不離地掃視著山林,仿佛其中潛藏著什麼可怕的存在。

    「怎麼,」蠍妖回應道,「還有?」

    「有股氣,很淡,」樹精小意點了點頭,「我無法鎖定其具體位置。「

    「很強?」

    「很強。」

    「不對啊,除了那些一心修持的死腦筋,山裡頭排得上號的差不多都到了,莫非……是桃谷里的那五個丑物?」蠍妖忽而想到什麼,話鋒急轉,「是人是妖?」

    「人。」

    「人?!這可難辦了……」

    「他自己不現身,我也沒法迫他出來。」柳精又以神念叮囑守護血靈鼎的四妖,「林間還有人,多留意自家後背。」

    「有趣,這娃娃竟能感應到我?」一道人影隱沒在林間的黑暗裡,遠望著柳精嘖嘖稱嘆,轉而重新將目光落在那抹妖嬈的白影上,眼中柔情似水,「小狐狸啊小狐狸……」

    姥姥這邊似有所察,猛然回首,卻又失了先前的那種莫名玄感,卻聽一旁老狼開口,「寨主……」姥姥應道:「你也察覺到了?「

    「嗯,還有人。」

    「來者敵友難料,你切勿大意。」

    「寨主也小心。」老狼應承著,心中卻想:「也不知胡先生是否到了……若來的人是他,興許今夜局面尚有轉機。」

    話間,一圈木刺自四面八方射來,紮起滿林子的塵煙。姥姥與老狼搶先遁開,分頭望牟臨川衝鋒。這邊二妖也錯身掠起,各自迎擊,僅留下柳精護法。

    尤其那兔妖,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只能硬著頭皮上,卻因心中的懼意,總不免掣肘,一時間無法全力應戰,落了個下風。

    「惡狼休得猖狂。」半空上看護血靈鼎的金雕王看不下去,身形一晃已然追將過去,「玉兔妹子,我來助你拿下此賊。」

    狼自然是怕雕的,戰局逐漸反轉。

    不過,最可憐兔妖,面對老狼,本就受天性壓制,而今又來只雕,——此二位可都是吃兔子的主兒啊,真箇愁煞人也。

    縱然金雕王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但被兩類天敵環繞,玉兔又是個小女娃娃,心頭如何不怵?把一身本事僅使出五成來,與雕王聯手之下也不過跟老狼鬥了個旗鼓相當。

    同時動作的不止金雕王,本來護鼎的豬妖也引開了雉雞精。此外,紅角犀牛也下地來,與柳精分前後立定,護持牟臨川煉化血靈鼎。

    目力所及,混戰驟起。

    落雲子戰住了血蝙蝠。

    回千朵戰住了錢鼠王。

    方榮芝戰住了青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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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道富戰住了穿山甲。

    姥姥戰住了黑蠍子。

    老狼戰住了玉兔與金雕。

    雉雞精戰住了豬妖。

    包括牟臨川在內,場間明面上攏共十九位羽化妖王與元嬰老怪,其中十五位參戰,比兩百年前封印黑風老妖時的陣仗還大,說是「神仙打架」也毫不為過。

    寶光電光火光,連綿交錯。

    炸聲風聲雷聲,聲聲不絕。

    天上林間地下,遁影閃爍。

    爆裂的刀光劍影與天地元氣飛射四散,令地面上不少妖兵遭罪,被分解成肉塊乃至肉沫。而存活下來的,紛紛閃避,恐受池魚之殃。

    而未曾參戰的三位妖王,同樣無法完全置身事外。二妖護法,一妖守鼎,時刻提防著散落下來的寶光,一心護法。

    外圍的廝殺,宛如一場猛烈的風暴,圍繞著一個中心,——牟臨川與血靈鼎,守印的千方百計近身,破印的一心將戰圈拉遠,如此糾纏,勢成水火。

    但在修為相差不多的情況下,一時間誰也奈何不得彼此,等閒不得脫身。這般兩相僵持,只讓破印一方撿了大便宜。

    畢竟並非進行完全的血煉,無需反覆溫養,眾妖王爭取的這點時間,已足夠完成祭煉了,但聽盤坐在地的牟臨川起聲暴喝。

    「嗬——」

    便見原本滴溜溜急轉的血靈鼎轟然一震,仿佛破開了什麼桎梏一般,血煞之氣噴涌而出席捲四野,與天穹之上的劫雲高低相襯,輝映爭奇。

    說起這血靈鼎,實可謂殺器。

    自叛出淨妖宗後,牟臨川苦耗百年時光將施加在鼎上的所有禁制盡數抹除,此後數十年,也不過勉強煉化了六七成,使之成為可用之寶;時至今日,情勢所迫下,輔以血煉之法,方才將其完全掌控。

    冥冥之中,一股水溶交融的玄妙感應充盈心間,牟臨川眼綻精光,全力朝鼎內灌注著靈力,做最後的衝刺;同時望炎窟山的方向,聲振八方,「黑風道友……請準備。」

    似是回應,從山口處爆散出更為濃烈的妖氣,漆黑如墨,凝為實柱,宛如火山噴發般直干雲霄,令原本轟擊封印的雷電詭異地消散了。

    有感於此,鬥戰雙方不約而同罷手。尤其道門這邊,落雲子四人尋機遁開,想重新評估一下當前形勢,再做打算。

    原本焦灼的戰局,出現了暫時的緩和。

    「這……」


    「怎麼回事?

    「雷劫散了麼?」

    「祖爺呢,渡劫失敗了?!」

    對當前的景象,低境者不明所以,但對於場間一干高境界的修行者來說,卻是不言而喻的。

    看看那閃爍不斷的電光,聽聽那連綿不絕的悶雷,瞧瞧那愈發厚重螺旋劫雲……哪裡會是什麼好兆頭?

    更為狂暴的劫雷,正在醞釀著,卻始終不曾落下來,明顯是黑風老妖刻意控制氣息,達到了某種平衡,只等牟臨川完成祭煉,一舉引雷破印。

    這一刻,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劫雲上。黑風一脈無不大喜過望,護法三妖王更是因此恍神,一直緊繃的心弦出現了片刻的鬆動。

    恰在這當口,林間的黑暗中,空氣出現一陣細微的波動。

    「不好……」柳精感應敏銳,頓覺到危機驟臨,忙掐法訣,怎料來人更快,自己法印將成未成時,一根繚繞著怪異符紋的玉指在瞳孔中極速放大。

    ——啪。

    一聲輕響,指頭落抵眉心,符紋隨即鑽入泥丸宮,束縛原靈。柳精一顫,頓如石化般動也不動,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被從內而外顯化的符紋包裹起來。

    「封印?!」柳精暗呼不好,在意識模糊前,只聽到幾乎同時想起的兩個人聲,隨即便陷入無邊的沉寂之中,對此後發生的事再不知曉。

    「得罪了,勞煩道友小歇片刻。」

    「卑鄙。」

    來人一擊得手,並未就此耽擱,說話的工夫,頓腳一閃,直本牟臨川,迎面突現一道氣牆。

    道人揮袖,牆塌了。

    又碰上個壯實的身影,道人起手拍了上去。

    砰!!!

    原是側邊的紅角犀牛反應過來,料定那氣牆擋不住,也來不及有其他動作,只仗著皮糙肉厚,閃身將牟臨川護在身後,硬生生了受此一掌。

    「竟穿透老牛的這身糙肉?好雄渾的真元。」犀牛暗駭,壓不住大口鮮血噴落身前,道:「就便是藏起來的那人?牛爺爺最是看不慣這等偷雞摸狗,有本事正經干一場。」

    受到反震之力,一白袍道人被迫顯形,面巾遮臉,眼角帶笑,「道友言重了,某人若真的有心下殺手,怎會只是封印而已?不過感念你我修行不易罷了。」

    「聽你這意思,是捨不得下殺手?」

    「封印不破即可。」

    「呸,好強詞奪理。」牛妖啐出一口血沫子,「明明是偷襲,還說得如此堂而皇之。」

    「某人能力有限。」

    「你哪條道兒上的,報上名來?」

    「天地蜉蝣,不提也罷。」

    「我道為何蒙臉,原來果真見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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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將無用。」

    「那就扯點有用的。」牛王哼哧兩聲,「可敢與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請賜教。」

    話音剛落,半空上傳來一聲吼,——「老牛,我來也。」原是守護血靈鼎的最後一名妖王,千年老鱉精,也往這邊趕,還在半路就叫嚷開來。

    「你這憨鱉,」牛王卻數落道,「不好好守鼎下來作甚?」

    「你有傷不便,咱倆速戰速決。」

    「都走了誰來護法?」

    「本王自有計較,」血蝠王催功傳聲插了一句,「且牟道友那邊也快了,一旦成事便有能力自保,你兩個儘管去。」

    沒了後顧之憂,牛王誓要找回場子,聯手老鱉戰住了白袍道人,將人逼離場間,往高處飛去。與此相反,血蝠王卻飛抵低空,振臂高呼:「小的們,起陣。」

    「嚯——嚯——」

    原本躲藏的妖兵妖將們紛紛現身,山呼海嘯般聚攏,將牟臨川圍在垓心,按照某種既定的軌跡運轉走位,分分合合間,透出一股玄妙的波動。

    這樣的動靜,自然逃不過天上一干妖王、老怪的法眼。

    「會是胡先生麼?……」老狼趁隙止住腿上的血口,服下半粒丹藥,看著腳下不斷碰撞的三團閃光,又循著感應,望了望那道麗影。

    遠處,姥姥懸停在空,同樣眸光爍爍,眼也不眨地盯著這最後出現的蒙面道人,卻無奈其靈息頗為詭異,似經過刻意的偽裝,令人一時難以判別其來歷。

    而道門這邊的關注點,又不一樣。

    「結界?!萬不可叫他成功。」落雲子眉梢微挑,當即甩動長袖,把風花雪月圖祭起半空,剎那間將晦暗的天地照得一片通明。

    怎料寶圖堪堪變出本相,血蝠王伸手一指,那捲軸受兩種無形之力的反向作用,驟然一僵,懸在半空直打顫。

    正值罷斗,兩邊見狀,紛紛抬手指向風花雪月圖,暗自角力。

    然而,守印一方僅有七人,對上破印的八名妖王,數量上吃虧,寶圖終究不得展開,被落雲子無奈地收回手裡。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落雲子與回千朵三人神念傳音說過,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末了問道:「老三位以為如何?」

    「少了妖王護法,只有妖陣的話,或可行。」

    「想來那位蒙面道友也作此考量,這才現身纏住二妖,剩下的還要看我四宗的手段。」

    「當下只能寄望於此了……大戰難免,正好可叫這些少不經事的娃娃先練練手。」

    「不過要把握時機,且最好同時動手,切忌離地面太遠,免得被一干妖孽有隙可乘,提前破壞。」

    「既如此,各自見機行事。」

    簡言議定,四宗主各奔地面。

    在場的都是老成精的角色,雖不知究竟如何,卻不難看出四人另有所謀。

    但不論何種手段,萬變不離其宗,最終的目的還是打斷牟臨川施法,血蝠王看明此節,不亂陣腳,為求穩妥,急喝:「小兔子,你也下來護法。」

    兔妖聞言欲作,卻被老狼閃身截住,「哪裡走?!」金雕王氣得哇哇大叫,「獨眼狼莫要欺人太甚。」

    「姑奶奶手下的人,幾時輪到你這鳥人教訓?」姥姥開了「狐媚之眼」,橫插一腳,引得此前對戰的黑蠍子也趕來助陣。

    不由分說,五妖已戰作一團。

    好在姥姥與老狼同為白靈寨當家,憑藉多年養成的默契,彼此配合無間,雖是二打三的局面,卻非但不落下風,反而穩壓對面三妖王一頭。

    經過短暫調息,各方皆有恢復,重燃鬥志,自不可能閒著。不過,具體的對戰兩方與此前又稍有不同。

    便如雉雞精與穿山甲,亦敵亦友,以前切磋不過點到即止,而今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生出嫌隙,下手不免帶著幾分真火。

    其餘各處大同小異,就近攔截,捉對廝殺。

    落雲子依舊對上血蝠王。

    回千朵對上青獅。

    方榮芝對上錢鼠王。

    沈道富對上豬妖。

    不過,四宗主占了先機,當下已抵近地面,纏鬥的過程中伺機出手,在差不多同一時刻,落雲子兩張、其餘三人各一張,將符紙射了出去。

    攏共五符,落在空地上化開,頓時符光大盛,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上,先後出現大小各異的光圈,血蝠王見之蹙眉,「壞事了……」

    而在此之前,涼城境內,因黑霧妖性引發的騷亂,在道門介入後,得以迅速平息,諸般善後事宜,交由城中的世俗勢力處理,也已足可應對。

    寬廣的南牆上,刻下一個巨大的圓圈。之前參與救援的宗門弟子與散修陸續回歸,圍聚於圈外。因為圈內,站著等待召喚的各宗丹境強者。

    機會難得,眾人七嘴八舌,或是請教修行過程中遇見的困惑;或是討論涼城眼下的形勢;或只是純粹想混個臉熟,方便以後能更順利地拜入宗門……

    除了淨妖宗,對一干小門小派而言,此不外擴大影響的良機,所以各家長老也表露出前所未有的熱情,有問必答,答則必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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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寵渡可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為防金烏山谷耍陰招,之前就被王山一路護著,此刻擠在最裡面的圈層,占盡了各種便利,關於自家身上的幾個秘密,——比如奪舍與妖化,巧言問詢之下,也有了些許眉目。

    順帶著,金克木與趙洪友也沾了光,仿佛貼身小弟一般緊隨寵渡左右,藉機解了不少疑惑。

    此二人雖則對立,卻完全出於南北兩派的公利,畢竟被手底下那麼多人架著;但真要說起來,兩人非但無甚私仇,反因往日的爭鬥,漸漸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彼此還是頗為欣賞的。

    如今因為寵渡,關係較以前有所緩和,隱有身處同一陣營的架勢,二人不時對望的眼神中很有「你懂我懂」的意味,仿佛能對話。

    「我就說跟著這老弟有肉吃嘛,怎麼樣?」

    「放屁,明明我先說的。」

    「管誰說的,跟緊就是了。」

    「對對對……」

    當然,這一切絕非憑空得來的。

    要不是平息騷亂時的絕佳表現,就算有穆清夫婦的情面在,想來王山也只以為寵渡雖則品性不錯卻稍顯平庸,斷不至於有眼下這般賞識的態度。

    「時也命也,」王山暗嘆,「而今形勢,若將你收入門下,怕是反而害了你……一切待此事揭過再說吧。」

    至於更外圍的散修,因為擠不進去,議論的焦點自然又有所不同。

    「這都多久了,怎還不見動靜?」

    「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烏鴉嘴,不曉得可別亂說。」

    「宗主大人與長老們自有謀劃。」

    「就是咯,我等按吩咐,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就好。」

    「唉,宗主那邊仍舊沒有消息……」何侍勞身在垓心,也是干著急,將目光從天邊移到手中的符紙,「莫非真出了什麼變故?」

    正想著,符紙猛然大亮,何侍勞眉眼一挑,「來了?!」轉而將符紙拍在地上,運功高呼道:「傳送陣啟,爾等速速退避。」

    符紙化出光柱,柱底與地面上的圓圈等大,將幾十名丹境強者罩在其中。

    寵渡躬身一拜,「前輩此去當心。」王山笑道:「你也一樣,雖然遠離戰局,卻也別大意了。」寵渡道:「有勞前輩掛心,晚輩定當警醒。」

    說時遲那時快,符光眼見著亮至鼎盛。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看見了那道光柱,所有人都知曉此行之艱險,不論平日品行與作為如何,不論當下真心還是假意,莫不面帶悲壯,齊刷刷躬身作揖。

    涼城內外,迴蕩起高亢的呼喝。

    「我等恭送前輩。」

    「祝各位大人凱旋歸來。」

    類似的一幕,正在各處上演著。

    東邊的淨妖山,西邊的煉器閣,南邊的藥香谷,北邊的神泉宗,都閃耀著大型傳送陣的榮光。

    因為各家都有護山大陣,等閒難破,倒是不懼妖族另行攻伐,所以除了必要的留守力量,四宗共計五千弟子盡數出動,奔赴炎窟山。

    此刻,涼城南牆上,陣內的人影開始模糊,透明,顯見傳送已在須臾之間。

    卻在此時,四方人群突起騷亂,寵渡正要回首細看,萬不料一隻「黑手」悄然落在了自家後背上,隨即一股巨力傳來。

    詭異的是,貌似那偷襲之人早知寵渡下盤紮實,這一掌著實力道非凡,令人身不由己騰空而起。

    「他媽的……」饒是往常淡定慣了,寵渡也不免爆了句粗口,千鈞一髮間,順勢飛撲,魚躍一般衝進了傳送陣的光柱之內。

    此舉,亦是無奈。

    須知傳送陣的本質是空間挪移,在完成傳送的一剎那,陣法邊界——只限於邊界——會生出恐怖的切割效果,其威力最低也堪比化神或飛升級別的法寶。

    便如方才,正值最後一刻,又是有進無退的局面,若再有半點猶豫,而非當機立斷沖入陣中,寵渡免不得要被光柱攔腰截作兩段。

    說時遲那時快,寵渡就地一滾穩住身形,急忙扯身顧望,卻哪裡還看得斟酌?滿眼儘是扭曲的人影,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暈眩,下意識緊閉雙眸,待睜眼再瞅時,已是別樣光景了。

    而眼下的南牆上,因為光柱一開始遮住了視線,其他方向上的人未見此事;等到最後的陣光消逝,卻見一抹奇景。

    一排排瞪眼,大如銅鈴。

    一張張圓嘴,能塞雞蛋。

    一茬茬下巴,長得觸地。

    「對面咋回事兒,怎都是一副見鬼的表情?」

    「聽說……有人『跳陣』了。」

    「跳河大爺知道,『跳陣』什麼玩意兒?」

    「呃……就是有人跳陣法里去了。」

    「哈?!」

    也怪不得人家誤會,寵渡那動作,可不就像自己蹦進去的?以訛傳訛下,「銅鈴眼」又瞪了幾雙,「雞蛋嘴」又多了幾張,「觸地頜」又生了幾茬。

    「這都敢跳?有種。」

    「我看是活夠了。」

    「看時機,還是最後一刻才跳的,這是怕跳早了,咱們會攔他?」

    「誰,進去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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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紅皮……」

    「莫非是寵渡?」

    「嗯?又是『小龍蝦』?!」

    群情再次炸鍋。

    「真要是他,也就沒什麼大驚小怪了。也就他,才有勇氣說出那樣話來。」

    「什麼話?」

    「『他媽的……拼了』?」

    「看樣子,也是下了莫大的決心,抱定死志了。」

    「廢話,不然那一身真本事怎麼來?你以為三腳貓功夫瞎比劃呢?人家都是拿命換的。」

    「實戰的確是快速提升實力的不二法門,之前聽說他的事,我還疑他使了些下作手段,如今細想,不服不行啊。」

    「早知道我也跳陣過去看看,反正有長老與宗主大人在,局面興許沒咱們想的那麼糟糕。」

    「做夢呢?鬥法瞬息萬變,誰有工夫搭理你我這等嘍囉?有功還罷了,若是扯後腿,必然惹人嫌。我可沒這魄力,想死你自己去。」

    「這麼說,他此去禍福難料咯?」

    「唉,涼城最有價值散修,怕是就此隕落了。」

    「這寵道友還真是出人意表。」金克木嘖嘖稱奇,「老趙,你怎麼看?」

    「我?我他媽能怎麼看?」趙洪友本以為傍上一座大靠山,孰料轉瞬即成空,不免有些窩火,「我在這裡陪你站著看,成了吧?」

    「陣法既散,離得又遠,即便用上神行符,等我倆趕過去,那邊怕是都打道回府了。」金克木倒不生氣,「而今也只能祈禱他全身而退。」

    「唯有如此了……」

    「你說他為啥不帶上咱倆呢?」

    「興許還是生分吧。」

    「不論如何,若他能安然回來,你我還要多與他親近才是。」金克木蹙眉喃喃,「我總有種直覺,跟著他的話,日後會有更大的機緣。」

    「你我拳腳難見高低,」趙洪友終於笑了,「不妨在此事上分個高下。」

    「我還怕你不成?」

    二人相視片刻,不約而同「嘁」了一聲,別過臉去抿嘴偷笑。而其他獵妖客,各懷心思,同樣望著天邊忽閃的雷光,不斷悄議著。

    有的人,唏噓不已。

    有的人,感佩良多。

    有的人,暗自祈禱。

    有的人,渴盼奇蹟。

    有的人,幸災樂禍。

    ……

    其間最為得意的,當屬將人推出去的那隻「黑手」了。

    「這回看你死不死。」司徒奮先前命人挑起騷亂,趁眾人分神的當口突施暗手,自信無人察覺,此刻面上雖也作惋惜之色,心頭卻是冷笑連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司徒奮怎麼也未料到,寵渡最後真的回來了;尤其他所起的作用被參戰弟子從淨妖山上傳開後,「涼城最有價值散修」的名頭,更為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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