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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人間如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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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不要接話!」

    聽到下方傳來的話語,法正心裡咯噔跳了一下,轉過頭來提醒劉備的同時,城牆下公孫止策過馬頭,望著面色怔在那裡的身影,揚起馬鞭指著對方,聲音雄渾。

    「黃巾亂了大漢,流民萬千,可惜孤那時還在匈奴人馬棚里挨餓,而左將軍與天下諸侯已經帶兵開始平叛了,那時候的劉備該是一腔熱血,為天下蒼生做計較,後來孤成為馬賊,四處流浪時,也常聽聞你如何英雄了得,布仁德於民,施恩義於豪傑之士,可這麼多年來……」公孫止目光直直的望著他,搖了搖手中鞭子,「.…孤覺得你走偏了。」

    劉備緊抿雙唇,手放在牆垛上曲了起來,並未開口,而是安靜的聽著,對於旁邊法正、諸葛亮的話語都未理會。

    「曹操出身名聲不好,但家底也算殷實,袁紹出身名門,走出洛陽就有四州之地,南陽袁術再混賬也有偌大的家業,而左將軍有什麼?!什麼都沒有,打著仁德名號,換做孤也會這般做,能利用的,都要利用起來,只要名聲有了,將來不愁沒有基業。但人不能一輩子把自己裝在這仁德裡面,這是打天下啊,有了基業還靠仁德,只會讓你身敗名裂」

    公孫止聲音陡然一厲,指著後方黑壓壓一片流民,「亂世不講仁德,只講江山,待天下太平後,那才是仁政,今日我攻城,左將軍敢接嗎?敢讓這蜀地士兵射殺這數萬蜀地百姓嗎?只要今日你射出這一箭,哪怕孤退兵離開,這成都你都坐不穩!」

    「夠了!」牆垛後面,劉備臉色終於了表情,拳頭呯的砸在上面。

    「左將軍是心裡後怕了?」公孫止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了起來:「孤問你,左將軍出自幽州涿郡涿縣婁桑村,這二十餘年,中途可有回去過一次?孤南下時,反而過去了,將軍父母墳塋荒草叢生,已無人打理。」

    劉備再次陷入沉默。

    「……說起來,左將軍與我父還是兄弟相稱,孤身為晚輩,替將軍父母掃掃墓也該的,只是孤有事不明白,為何當年冀州袁紹與父開戰,卻不見將軍身影?反而有困難時,方才想起北面右北平有那麼一個兄長?若是當年易京有你在,情況又是不一樣了…….」

    劉備沒有說話。

    「左將軍為什麼不答話?對了,將軍當初領豫州牧,卻是做著荊州的事,如今更是頂著軍職跑到益州,逼迫劉璋投降,孤且問你,他是降你,還是降漢?」

    風吹過城頭,有人嘆口了一口氣:「晉王……你閉嘴」鞭子啪的一聲在半空抽響,公孫止厲聲朝開口的諸葛亮吼了過去,他抬手指去後方軍陣那跟旗杆上掛著的屍體,以及長案旁邊呆呆站立的小人兒,「先收義子劉封,後取親子姓名劉禪,這是封禪!皇帝還坐在朝堂上呢,你想幹什麼?!」

    「不守職責,各州行亂,是為不忠」

    「家中父母無人贍養,墳塋破舊,是為不孝」

    「你公孫兄弟有難,卻遁走他處,是為不義」

    「劉備!仁德二字可是這般做出來的?!你若一開始有這般野心壯志,孤還高看你一眼,但是你帶著手下一批人東躲西藏,到處招兵買馬,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你讓多少將士戰死他鄉,他們的屍骨你又曾帶回去過,埋進故鄉土裡?你沒有」

    「西征七年以來,孤與西征軍死戰西方,可爾等在後面做了些什麼!在背後捅刀子,你以為割的曹操身上的肉?你這是在割孤麾下士兵的肉,放我們的血,那四年裡,補給斷了,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活生生餓死的,又有多少人餓的精疲力竭,被薩珊波斯人給殺了。」

    「所以我們才吃人!沒有水的時候,連自己的尿都要喝,這樣的條件,爾等坐在荊州指點江山,火燒赤壁的時候,可曾經歷過」

    風聲隨著人聲嘶吼起來,公孫止張開雙臂,大氅隨風撫動捲起來,「所以!孤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訴爾等,既然你們喜歡打,那孤就來陪你們打個夠,讓爾等看看,鮮血、火焰鍛造出來的刀鋒有什麼砍不斷的,要麼降,要麼死,不會給你們第三條路走,別指望孤會仁慈。」

    一勒韁繩,調轉馬頭朝本陣飛奔,聲音響徹天空:「準備開戰」


    ……

    城牆上,一片寂靜,仿佛有什麼東西坍塌了。

    遠方延綿的號角聲響起時,這邊才有人反應過來,諸葛亮連忙發下守城命令的時候,就聽劉備的聲音陡然朝還站在城下的張飛嘶喊:「張翼德!」

    張飛猛的抬起臉來,有些錯愕。

    「.……你不顧兄弟情義,勾結公孫止……」劉備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嘶啞,眼角隱隱泛起水漬,「備與你兄弟二十餘年,兄弟之情算是走到盡頭了…….」他身形仿佛在說出這話的瞬間垮了下來,眼角紋上的水漬愈發顯眼。

    「大兄」張飛跳下馬來。

    城頭,法正示意雷銅、陳到等人過去阻止:「二位將軍,快別讓主公說出這番話…」然而那邊的劉備轉頭朝靠近的雷、陳二人喝斥:「走開!」他眼眶發紅,目光嚴厲到了極點,嚇得二將停下腳步的一瞬,身形陡然迴轉,寬袖嘩的拂開,拔出腰間雄劍,映著這片初冬的陽光,劃出一道劍影。

    嘶啦一聲,寬袖割開,劉備的聲音也響徹這段城牆。

    「今日起,張翼德,我與你恩斷義絕,再不是兄弟,斷袖為憑」

    周圍,無數的人看著那片碎布緩緩飄飛下了城牆。

    張飛腦袋嗡嗡亂響,看著那片碎布飄下,膝蓋嘭的一下跪了下來,虎目含淚,朝上面嘶吼:「大兄!弟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降了,我們一起回北方啊!」

    「回不去了……」劉備最後看了跪在地上黑漢一眼,提著劍,身形有些搖晃的在走附近石階前坐了下來,見到諸葛亮、法正二人過來,他露出一絲笑容,「剛剛聽到公孫止提到婁桑村,想一想這些二十多年來,我都快忘記那裡是什麼模樣了。」

    「.…孔明、孝直大概不知,備當年坐的房子很破,到了下雨天啊,屋裡都會漏雨,反而村裡的那顆大桑樹一滴雨都漏下,年幼時,我常睡在那顆樹下,對村里其他同宗孩子說,將來有一天,我出行都要有這桑樹大的傘蓋遮擋……可惜,終究差了一點。」他臉上還保留笑容,握著劍柄,看著天雲如梭,「現在再回想起來,備還能記得的,也就只有那顆大桑樹了,還有能記得的,也就是在屋檐下,看著母親坐在那裡,滿一雙一雙的草鞋在手裡編著,那手上都老繭……」

    說到這裡,劉備眼角的淚水終於滾了下來,「.……可如今,我連母親長什麼樣,都忘記了。」

    「主公。」諸葛亮蹲下來,說道:「主公且末心灰意冷,那公孫止不過言語激將,無非擾亂主公守城的堅決,如今城中糧秣、將士都不短缺,只要諸位將軍同心勠力,定能守住,待拖到下雪,一切問題都迎刃…….」這番話還未說完,劉備通紅的雙眼看了看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周圍許許多多將士走過來,都沒有理會,拖著雄劍嘩嘩的刮過地磚,站到了牆垛後面。

    遠方延綿的號角吹響,轟轟的腳步朝這邊推近。

    「備這一生從窮苦起來,輾轉南北,經歷許許多多的事,都未讓我退縮。」他望著悲戚哭喊的流民隊伍被驅趕著朝這邊靠近時,臉上露出笑容,轉過身望著身後圍攏一圈的將士、謀士,「可諸位,你看我這鬢髮、須髯已染白跡了啊…那公孫小輩,卻是正當壯年。」

    風撫動斑駁的鬚髮,初冬的陽光在這一刻變得璀璨,臉上漸漸有了微笑,下方張飛的聲音還在哭喊,遠處原本離開的隊伍也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城牆,那位曾經起於微末的身影,在這二十餘年裡,戰過黃巾、戰過袁紹、戰過呂布、也戰過曹操…….可終究還是走到了這裡。

    「.…還是算了吧。」

    劉備輕聲說道。

    沒有溫度的陽光里,他抬起長劍架在了脖子上,拉出了一條血痕。

    不久,城牆上傳出無數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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