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公道(事情本可以很簡單...)(1 / 1)
測試廣告1二樓本來黑壓壓擠滿了人, 有今夜的客人,也有原本奉命來捉雲乘月的人。讀書都 m.dushudu.com但現在,他們卻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開, 再推開。
窗邊清清靜靜,只留了乾淨的燈光, 還有兩個對視的人。
熒惑星官的笑容里有某種危險的東西。
「你這靈力、書文, 都是奇遇教你的?先說好,我不信。」
壓力之中,雲乘月直視著他。
然後,她認真地點頭, 沒有任何猶豫。
「就是奇遇教的啊。不然呢?」
她的語氣相當篤定,甚至還有點奇怪, 仿佛在問你怎麼會問這種簡單的問題?
雲乘月不喜歡也不擅長說謊,所以她說的是沒有絲毫摻假的大實話。只是她沒說, 奇遇是活的,就隨時跟著她,還很香。
熒惑星官定定看她片刻,眸中銳光忽然散漫開去。
他打了個響指「也是哦!倒也不是沒有這種類型的奇遇。」
也不是沒有?
雲乘月眨眨眼, 恍然「你剛剛在詐我。」
熒惑星官不說話,只對她嘻嘻一笑「畢竟少見嘛。當官辦事,還是得盡責一點,是吧?」
雖說還是問句,他卻已經放過了這個問題, 只漫不經心一伸手「你的臨時身份文書, 拿來我看看。」
雲乘月看看他的手, 意識到,他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話。
她略安下心來, 也就從善如流,將文書遞過去「給。」
這平穩的動作、神態,令她顯得更加可信――至少熒惑星官這麼覺得。
他接過這薄薄的、印有官府暗文的文書,隨意掃了兩眼――尤其是末尾的「戶」字書文之影。
「原來如此。」
他根本沒拿筆,甚至都沒親自碰那文字,只這麼隨便看看,就點點頭。似乎徹底明了其中記載的內容。
「奇遇,還是野生的。」他感慨地抖了抖文書,「雲二小姐好運道。」
說罷,他忽地單手一揚。
被他握在手裡的臨時文書一顫,即刻被夜風捲走。
被捲走的不僅僅是夜風,還有二樓地板上散落的朱雀本《雲舟帖》碎片。
夜風忽驟,吹得幾張紙「嘩啦」作響,也引得地上的人們抬頭看去。
――那是……朱雀本碎片?!
就在這聲音剛剛響起時,淡紅色的、星光般的霧氣再次瀰漫。
暗色火焰籠罩了空中翻飛的紙張碎片,仿佛賦予了它們最後的生命力;火團飛在夜空中,如無數翩翩墜落的蝴蝶。
人群中驚呼起來。
――壞了也不用燒啊!
――補一補還是有可能的啊!
――誰燒的?!
――是星官大人!
――這敗家……
――噓!!
不少人看得目眥欲裂。
熒惑星官卻徹底笑起來,像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後得意洋洋。
「沒用的東西,燒了就燒了。」
青年懶散的聲音抬高了一些,又道「驗證過了。身魂相合,無有偽造。這位正是雲府二小姐,也是朱雀本的繼承人。」
「人家自己的東西,想撕就撕,誰有異議?」
夜色安寧,無有異議。
誰敢對五曜星官的判斷有異議?嫌日子太好過嗎?
唯有雲乘月側頭。她心裡想,可你不還是問也沒問一聲就燒了別人的東西?
青年好似聽見了她的心音,回頭對她又一笑。
這時候,半空中燃盡的飛灰里,卻又生出了一枚光華溫潤、隱帶金光的玉簡。
熒惑星官伸手一招,便抓過了半空中的玉簡,又將之遞給雲乘月。
「喏。」
他示意。
雲乘月沒有馬上接,而是問「這是什麼?」
青年笑得眯起眼,炫耀似地「司天監預備役才能有的身份牌!」
「有了這個,等你將來修行有成,就是司天監的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輕盈地飛去了無數人耳邊。
也聽呆了無數人。
雲乘月問「那修行不成呢?」
「自然作罷。不過,這卻不太可能。」
青年悠悠道「雖說你目前實力尚淺,不能加入司天監。但能一眼觀想天字書文的人,來日必定前途無量。所我得預定一下。」
「另外……」
人群更加豎起耳朵。
熒惑星官的神色忽然嚴肅起來。這嚴肅裡帶著神秘,因而又顯出一分格外的莊嚴。
「聽好。」
「你展示出的書文修行天賦,經我確認,當屬天下第一流資質。」
「故而,我,虞寄風,作為司天監五曜星官之一,在此推薦宸州浣花城人氏雲乘月,於來年二月入讀明光書院。」
他肅聲宣布「名額既定,無有更改。」
好似有一柄無形之錘落下,震得長街倏然安靜。
連風也靜了,唯有街邊塵埃裹著落葉抖動。
過了好一陣,才有嗡嗡的議論聲發出。
――明光書院?
――竟是明光書院?
――是那個書文風流天下第一的明光書院!
――現在能去明光書院?未來能去司天監?這……
――那雲二小姐,豈非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
書文修行第一流的資質、第一流的書院……還是五曜星官親自推薦!
即便是明光書院,也從不會拒絕五曜星官推薦的人選。
那豈不是說,雲二小姐已經鐵板釘釘走在一條金光燦燦的康莊大道上了?
那,那這……
有人喃喃地,說出了無數人的心聲「那這樣一來,誰還想嫁聶七爺啊……」
他的同伴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無數人在沉默中得出的共識,又豈是這樣容易遮掩的?
一道道目光,之前曾懷著輕浮的曖昧,盯向雲乘月。此時,這道道目光卻像赤礻果礻果的長鞭,猛地甩向了聶七爺。
長街上,聶七爺面無表情,脊背仍然筆直。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仍舊注視著樓上少女的側影。但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對美麗的欣賞和征服欲,而變得相當凝重。不像在看美人,而像在審視重大危機。
雲乘月卻沒有看他。從始至終,她都沒太正眼瞧他。
她終於接過了玉簡,正仔細觀察。
約莫她小半個手掌大的白玉靜靜躺著。正面刻著練成線的北斗七星,反過來後,就看見右下方刻著的三個小字雲乘月。
要不要收下?
她抬起頭,撞見虞寄風的笑臉。
兩人對視片刻。
雲乘月沉吟道「這身份牌……能當正式身份文書用嗎?」
司天監預備役身份牌,聽上去很厲害,但聽起來也挺麻煩的。
虞寄風笑眯眯「不能。」
雲乘月伸手「哦,那還給你。」
華而不實,樹大招風。這麼多人都聽見了,萬一有人心懷不軌,為了身份牌截殺她怎麼辦?
一言以蔽之目前沒用,拿著還燙手。
不要?熒惑星官陡然一呆。
他愣在原地,瞪著雲乘月,也沒伸手去接。
兩人大眼對大眼,又對視了一會兒。
青年唇角抽了抽,眼睛更略略睜大了一些,看看雲乘月,再看看她手裡的玉簡。
「你……居然有人不要?!」
他驀地提高了聲音,引得四周議論嗡嗡。
雲乘月仍舊安然地看著他,還有些歉然「謝謝你,不過我需要的是正式身份文書。」
見她不是開玩笑,青年唇邊的笑徹底扭曲起來。
要是換個人,還不高興瘋了?這小丫頭真是、真是……
真是見了鬼的和宋幼薇很像!
熒惑星官無奈地揉了揉頭髮。
「……我開玩笑的。這就相當於身份文書。」他一臉牙疼地說,「而且這是特殊身份文書,去很多地方都享有特殊的便利。上頭有你的書文波動標記,別人搶了也不能用。」
「況且,搶奪司天監的東西是重罪中的重罪。很少有人有這個膽量。」
他解釋得很詳細。這樣雲乘月就沒什麼疑問了。
原來是不燙手的好東西。
她立即收回手,將玉簡籠在袖中,真誠微笑「好的,謝謝你,麻煩了。」
熒惑星官隱隱也鬆了口氣似地,隱蔽地看了某個方向一眼,微微撇嘴這老頭,自己不敢出來,就指使他。要是事情沒辦成,他不知道要被念叨多久。
她又問「那個明光書院……」
熒惑星官臉一皺,語速飛快地搶話「是很好的書院去入讀只有好沒有壞人人都想進!只要進了明光書院,未來就有極大可能去白玉京的書院就讀,因為白玉京的書院不收第三境以下的弟子!」
「好,那謝謝你。」雲乘月笑眯眯。
這倒是意外之喜。總歸她要修行書文,明光書院聽上去很不錯。
現在,她今夜要做的三件事已經完成了兩件。現在還剩下一件追查兇手的事……可這事線索太少,也不好現在麻煩這位捉摸不透的星官。
何況……
到現在,薛無晦也還是沒有說話。
她側耳聽了聽,只聽到一點風吹過的聲音。
雲乘月止不住有點憂心。他沒事吧?
他們兩人利益息息相關。哪怕只為了他,她也想更謹慎一些,和熒惑星官保持一點距離。
身份牌她可以先拿著,今後去不去司天監再說。
虞寄風又叮囑道「等你修為到了化意境……就是第四境修為,便能來司天監尋我。將玉牌給人看一眼,他們就知道了。」
雲乘月收回心思,點點頭,道「我記下了,謝謝你。來日如有機會,我會報答。」
她說得很認真。不管熒惑星官今夜目的如何,終究是她利用了他一把,也從他身上得到了很大好處。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熒惑星官聽出她的鄭重,略一怔,重新露出笑容。他想,到底是個孩子啊,之前表現得那麼堅強,一看有人幫著她、給她撐腰,她就感動了,還急急忙忙想讓自己顯得有用。
就這樣,兩人在心中各自懷著對對方的憐惜,又對視了一會兒,各自都覺得對方應該明白了自己的善意,又一起笑起來。
熒惑星官不再說什麼,只又走到欄杆邊,輕輕一躍,像只輕盈無聲的燕子,一掠就到了對面的屋檐上。
他落腳之處,正好是雲府的正門頂上。
有意無意,他還踩在了雲府牌匾的頂端,正將「雲府」二字踏在腳下。
雲家人本來已經大氣不出、縮頭縮腦,此時見了這一幕,立即渾身一激靈。
雲大夫人張口想制止,卻又立即表情一滯,最後只能無聲苦笑,露出啞巴吃黃連的苦澀神情。
虞寄風踩在雲府上頭,笑容紋絲不動。
他天生有副快快活活的神氣,而且是一種徹底視旁人於無物、只顧按自己心意大笑的冷酷的快活。
「公事已了,接下來的是私事。」
他一句,目光下落,一直到對準聶七爺為止。
忽然地,這位星官的笑容更加燦爛,隱隱有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哎,你,就你。」
他抬手指著聶七爺「我找你有點事兒。」
聶七爺看過來。熒惑星官找他……?
他仍然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唯有下頷線悄然繃緊。
只見熒惑星官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狹長的玉匣,在手上來回一拋一拋。
聶七爺認出了那個匣子,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難道說……他送給盧大人的黃玉山參王?!那,聶家的明光書院推薦額……!
接下來的發展正如聶七爺所想。
熒惑星官輕輕鬆鬆一抬手,就將那裝著珍貴靈物的匣子扔到了聶七爺面前。後者一動沒動,也不接,就鐵青著臉,看匣子落地。
噹啷一聲。
玉匣重重摔在地上。
聶七爺注視著那匣子,咬緊了牙,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不知……熒惑星官,這是何意?」
星官笑眯眯,輕輕鬆鬆道「便是你想的那意思了。那老頭兒說看你討厭得很,不想給你們推薦了,東西還你們,收好咯。」
不待面色難看的聶七爺有所回應,虞寄風已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隔了一整條井水街,隔著滿街黑壓壓的人,他清了清嗓子。
「監察事務已必,後續結果如何,不日由司天監張榜告知天下。」
「除了我欽點的小預備役以外,諸位――後會無期。」
話音未落,星官的身影已經消失。
唯有星星點點的淡紅光霧瀰漫,好似一個懶洋洋的揮手。
人呢……?真走了?
許多人都回不過神,所以空氣還靜著。
圓月升得更高。月光灑落,帶來又一重的冷清寂寞。
在月光里,聶七爺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次。
他直直站著,目光僵硬地落在地上。那隻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玉匣就躺在那裡,帶著幾道裂紋,像一個無聲無息的嘲笑。
他沒有撿,也不許旁人去撿。
他將自己釘在了滿街的注視里,而且釘得殺氣騰騰。
可再殺氣騰騰……
也掩蓋不了他今夜已經成了個笑話的事實。
和他一起成為笑話的,還有整個聶家、整個雲家。
聶七爺閉了閉眼,最後再看了一眼雲乘月,忽然扭頭,抬腿猛地朝前一跺!
咔嚓!!
那裝有靈物的玉匣竟生生被他踏碎。
他翻身上馬,雙手狠狠一策,再也不看旁人,只往人群外馳騁而去!
聶家的騎士即刻跟上。
塵埃飛揚,送走玄甲騎士。和來時的篤定威武不同,他們的背影怎麼看,怎麼有頹然失落之意。
聶家這是退縮了麼……
人們眼神複雜地看過了聶家的背影,又抬頭去看二樓的姑娘。
雲乘月也正單手抓著欄杆,望著眾人。
這天然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居高而平靜,換言之就是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忽然之間,她變得有些讓人畏懼。
許多人後知後覺,才恍然發現,其實她今夜一直都是這樣居高臨下。但此前,他們只覺得這酒樓是一隻高高的花瓶、一座聚光的舞台,而她是那朵瑰麗奇艷的鮮花,正是要擺在高處才方便給所有人觀賞,因而能夠肆無忌憚地打量。
可現在……
他們終於明白,原來她是真的居高臨下。
這座城市的許多人,終於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嬌艷清新如露珠薔薇的少女,根本是高不可攀。
她根本不是一朵可以任人輕慢觀賞的美人花,而是雲端另一邊的存在。她將遙遠、不可觸及;她的腳邊已經鋪開一條金光大道通天路,而她甚至尚未啟程。
現在這區區兩層樓的高度,恐怕已經是她人生中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次。
從此之後,她將越走越高,今日的一切,都不過是她身後塵埃,是未來不值一提的過往。
這一刻,很多人都產生了類似的迷茫和感慨,如人群中的甲乙丙丁,如一旁沉默不言的聶二公子,也如雲府前神色複雜、似哭似悔的雲家人。
不過,雲乘月自己卻沒想這麼多。
從始至終,她都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曾覺得自己卑微低賤,也不覺得自己現在高貴遙遠。
她目睹熒惑星官離開,又目睹聶家離去,再摸摸身上的司天監身份牌,才吐出口氣。
她看看自己的影子,又悄聲說「哎。」
她是在叫薛無晦。
――[……無事。]
他的聲音終于歸來了。音色仍是清冷空靈的,響起時如在她耳邊。雲乘月曾覺得他的聲音過分寒冷,現在卻從中覺出了一絲安心。
他沒事就好。如果為了幫她,卻連累他的安危,她很難原諒自己。
雲乘月立即決定,今夜之後,儘快去幫薛無晦做完他需要的那件事。幫忙要相互才對。
不過現在……
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雲乘月轉過身,找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冪籬被聶二公子拿在手裡。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撿的。
「聶二公子。」她很禮貌地指了指他手裡的東西。
現在她心中的怒火已經發泄出了大半,所以看聶二公子時,也和看待普通人沒兩樣。
二公子望著她。他臉色蒼白,溫潤秀雅的眉眼含著一絲怔忪。他張開口,仿佛想說什麼,卻只發出了一個「你」字,便自己搖搖頭。
「……給。」
他將冪籬遞給她。
「多謝。」
雲乘月接過冪籬。
人群自動為她分流,好似這神態平和的少女身上有種無形的氣勢,令他們不得不保持沉默與謙讓。
雲乘月下了樓梯,走過安靜的街道,站在了雲府門前。
她將血緣上的親人一一看過大伯母,大伯父,三房夫婦,還有三小姐。
他們帶著各自複雜的眼神,也沉默地看著她。
雲乘月看了一眼他們背後的大門。
她搖搖頭,打破沉默「你們這是何必?」
話才說完,雲三小姐卻冷笑一聲。
她毫不掩飾滿臉怨憎,低聲恨道「你真會說風涼話!我們百年雲府的面子,都讓你丟光了!」
「不,是你們自己不要這臉面。」
雲乘月依舊平靜「下午我回府時就說了,婚約我可以不要,事情可以悄悄解決,只要將母親的遺物還給我,再懲處害我的兇手,我就不會多說什麼。」
雲大夫人的視線本來茫然著,聞言,她猛地看了過來。
「什麼?」她急急地上前一步,卻又猶豫停下,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一分畏懼,「二娘,你說……你下午回來過?」
雲乘月點點頭,看向三房夫婦。此時,這兩人已經臉色灰敗,別過頭去,既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自家大哥大嫂。
她敘述道「我敲了門,但是開門的人告訴我,三爺說我是冒名,如果我再堅持,就要報官抓我。」
她每多說一句,雲大夫人的臉色就多精彩一分。說到最後,這位雲家宗婦已經面色鐵青。
「老三,你們兩個……!」
雲大夫人正要發火,卻見雲乘月搖搖頭。
她淡淡道「大伯母,可即便如此,假如在我一開始站出來的時候,你們就肯承認真相,也不必鬧成這樣。」
雲大夫人身體一僵,忽然就說不出話。
雲乘月凝視著大伯母「事情本可以很簡單的,不是嗎?我不過是要個公道。」
「沒人給我公道,我就自己拿,而且要拿得響亮。」
哪怕留下一地狼藉,哪怕將無數人看重的臉面踩在腳下。因為公道就是公道,不是一句家族利益就能抹掉。
雲大夫人眼神顫動,嘴唇也顫動。半晌,她終於是徹底垂下了頭。
「是……你說得對。原本,事情可以很簡單的……」
她苦澀地想可二娘的公道,也未免拿得太過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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