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9 吳中玉郎君(1 / 1)
金秋十月,禾浪滾滾,稻穀流香。
一艘烏篷輕舟破開水流,緩緩停靠在竹木搭建的碼頭前。等到小船停穩,箕坐於船頭的沈哲子便靈敏躍起,跳上碼頭,向著不遠處停靠於道旁的牛車疾行而去。
牛車旁站立一名少年,身穿縗服麻衣,眼見沈哲子行來,清瘦臉龐上泛起喜色,也踏步行過去,遠遠便指著沈哲子大笑道:「何勞吳中玉郎君親自迎接,後進真是受寵若驚!」
「哈哈,年前別後至今,剛一見面,文學你就來調侃我,這可不是朋友該有的禮節啊!」
沈哲子也笑著走到對方面前,想要抬手拍拍對方肩膀,個頭卻還略顯不夠。這大半年雖然他也頗長個子,但終究還是比紀友矮了一些。
時下距離他的老師紀瞻去世已經過了一年,出了小祥之後,居喪的紀友也不必日日臥宿草廬,沈哲子便讓人傳信請其來吳興,換個環境也能避免長久沉湎哀傷中。
紀瞻對沈家有大恩,尤其對沈哲子的提攜更是讓他受益終生,所以對于丹陽紀家這一脈中僅存的紀友,沈哲子一定要對其多加照顧。眼下仕途上雖然使不上力氣,但別的方面能幫的都儘量照顧周全。
再看到沈哲子,紀友也頗為感慨,腦海中不由得泛起彼此初見的畫面。那時候這少年還籍籍無名,其背後家族也前途莫測,然其表現已經讓人有驚艷之感。別後一年至今,這少年卻已經成為吳中俊彥公認的翹楚,頗有清逸之名。
本來紀友還覺得祖父臨終前強收沈哲子為弟子,決定有些草率。現在看來,能夠繼承祖父衣缽,前後薪火相傳,沈哲子確實比自己這個紀瞻嫡孫做得更好。
兩人別後重逢,心情都是愉悅,彼此笑談幾句,紀友才驀地想起同行還有別人,連忙說道:「面睹維周之清馨,讓我神清氣爽,竟忘了世叔還在後方車駕上。」
「葛先生居然也來了?」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是頗感意外。他知葛洪過去一年始終留在紀府,以照顧紀友這個世交獨苗,因此他邀請紀友的時候,順便也修書邀請葛洪來做客,但心裡並不抱希望。
彼此觀念都有衝突,葛洪看不慣沈哲子汲汲務實的風格,沈哲子也不認同這位小仙師沉湎於煉丹的樂趣。而且沈家一些豪霸鄉里的作風,也讓葛洪頗感不恥。沒想到小仙師居然應邀而來,對沈哲子來說倒是一個意外之喜。
過去這段時間裡,他不乏有些土法化工的奇思妙想,但苦於實際操作的技術不過關,能請來葛洪這樣一個精擅此道的土法化學家親臨指導,肯定能有一些想法可以實現。
紀友前方帶路,沈哲子緊隨其後,越過前方幾輛裝載行李僕役的車駕,行到最後方牛車上,沈哲子便看到盤坐於車內的葛洪,連忙上前行禮:「葛先生大駕光臨,實在能讓我家蓬蓽生輝。」
「吳興沈家若是蓬蓽,那旁人只能是穴居野人了。」
葛洪眼瞼一垂於車上望了沈哲子一眼,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第一眼看到這小子,葛洪就覺得其巧言令色,別後一年偶想起這小子所為,雖然也有改觀,但彼此見面後終究喜歡不起來,難稱投契。
沈哲子微笑,並不因葛洪的態度冷淡而介懷:「請葛先生移駕舟上,水道便捷,須臾可至龍溪。我家頗多天師信眾,家母更是久仰仙名,若聞葛先生親臨,當是欣喜若狂。葛先生若不願久處塵中,武康山秀美優雅,為天目一脈,不遜茅山仙意盎然。」
葛洪躍下車來,先仔細打量沈哲子幾眼,看到少年精神爽朗不似早先那麼纖弱,心意略有平復,看來這小子並未鬆懈自己傳授的養生課業。他雖然不喜沈哲子,但這小子卻是他那老世叔的唯一衣缽傳人,臨終託付,心內對沈哲子還是不乏關心的。
「我只是來看一眼何方水土滋養玉板凝脂,並不打算在你家盤桓客居。」
聽到這話,紀友也插口道:「是啊,我在建康也嘗過那雪乳流膏的玉板玉茸,味雖甘淡,清趣盎然。尤其維周你那一篇《玉板賦》,佐之而食,實在一件雅事。」
「必不讓兩位貴客失望!」
沈哲子哈哈笑著將兩人請上小舟,至於那些車駕行李,自有沈家僕役接應運回龍溪。
葛洪與紀友所言玉板玉茸,其實就是沈家自產的豆腐豆花。這是沈哲子今年以來最為得意的手筆,年前年後諸多打磨,終於將這豆腐工藝研製純熟,一俟推入市場中,反響大好,簡直供不應求。
豆腐味道,其實也就那樣,算不上珍饈。時下各地不乏磨漿做豆腐,但品相實在是差,只能算粗鄙吃食,號為渣腐,只有缺少主食的貧寒之家才會吃。更有甚者,直接將這渣腐拌著草料餵養牲畜,實在暴殄天物。
沈家豆腐,色純質膩,品相十足,口感上佳。尤其年初沈哲子圍繞這產品一系列的運作,趕在三月上巳祓禊時,北上吳郡召開雅集發布會,以自家醴泉真漿做獎品,請吳中諸多名流試詠之,一炮而紅,迅速風靡吳地。
早先見面,紀友戲稱沈哲子為吳中玉郎君,便是在這雅集上又獲得的新稱號。
沈哲子作《玉板賦》,被參與雅集的時人推舉為上品之作,尤其其中「霽初雪融化乳,釜蒸玉髓流膏」盛讚豆漿之美,「皎皎君子之德,馥馥衡芷之馨,潤潤瓊酪之酥」更從色香味對豆腐加以渲染,惹人遐思神往。
沈哲子文采難比古賢,但他掌握的詞彙量大啊,具體言之,比喻形象生動,不乏瑰麗聯想,雖然不像文抄那樣引用千古名篇吊打全場,但在時下取一個文采斐然的評價,也不算太難。
豆腐的品相本就符合時人審美意趣,又被加以渲染文化之名,受歡迎程度可想而知。其中還有比較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豆腐雖然略顯寡淡,但是味甘性寒,調和脾胃,清熱散血,簡直就是為服散者量身定做的食材!
沈家豆腐銷售未久,就有人敏感的發現了這個效用,常服吳興玉板可緩解暗疽之患,再被沈家加以推波助瀾,更成為服散者必備食譜。
早先醴泉真漿風波,沈哲子費了好大力氣才消弭過去。時下人已經深信,武康山醴泉出,以之釀酒可得佳品,窖藏百年以上才能稱真漿。如此漫長的時間,讓他們對醴泉真漿的追捧熱情漸漸冷卻下來。
但這後遺症就是吳中各地掘坑打洞成風,各家都幻想也能挖出一個醴泉,其中武康山更成為首選,引得許多人蜂擁而至。
作為武康山最大地主,沈家劃分區域售賣,用難堪耕作的山嶺荒地,換來各家一塊塊肥沃良田。這筆賬算下來,反而要比單純售賣蒸餾酒效果還要大。短短几個月的時間,沈家田畝增加將近兩成!
以此時風再來反推豆腐,反響可謂巨大。在沈家產能跟不上的起初,一方豆腐售價甚至高達萬錢!以沈家五銖錢作為物價標準,一斛粳米三千錢,一斛菽糧兩千餘,一斛豆類可生產豆腐五到六方,這就是幾十倍的利潤!
沈家去年所積攢的兩萬餘斛菽糧,開春不久就已經消耗殆盡。如今各地籌措,原本雜糧的豆類價格已經超過了粳米之類,但仍供不應求。
當然除了沈家之外,南北各家也都眼紅此利潤,開始精研豆腐,田畝大植菽糧,甚至荒廢了稻穀的種植,可見逐利願望之強烈。但沈家豆腐工藝不只是當下的技術改進,更夾雜許多沈哲子來自後世的成熟技法,雖然各家所制豆腐品相有所提升,但只稱為豆板。言及玉板,必推沈家!
作為這股風潮始作俑者,沈哲子按部就班,恪守農本,賺來的利潤更投入到田畝開墾經營中。時下沈家迥異於去年處境,非但不缺糧,反而已經成為今年吳興米糧最豐富的大戶!
而那些搶種菽糧的人家,則因糧患不得不壓價出售,更加降低了豆腐的製作成本。
如果說豆腐的推廣有一點瑕疵,那就是太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沈家雖然挖掘出這個大市場,但在時下真正鋪開的也就只有三吳和建康寥寥幾處,剩下更大的潛力還有待挖掘。
而且豆腐這一個產品,又能衍生出一整套的食材體系,諸多豆製品比如豆腐皮、豆腐乾、豆腐絲之類,簡直就是一個可以持續挖掘的寶庫。
下一步沈哲子打算上馬的項目是養豬,豬在家畜中的地位不遜於大豆在植物界的地位,用途更多。
豬肉可以吃,內臟下水也都不會浪費,骨頭可以熬湯,皮毛都能加工,糞便還能漚肥,就連名字都可以用來罵人,可以物盡其用到極致!
0089 吳中玉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