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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6章 大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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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6章 大巫

    建極六年(906)很快到來了。

    正月初一大朝會,文武百官、諸州禮朝使雲集金台殿外,齊聲恭賀。

    邵樹德一大早就起來了。按照風俗,生吃雞蛋一枚,辟瘟氣,又吃赤豆、芝麻、糖熬成的羹,消疾疫。隨後穿上了袞冕服,與皇后一同臨朝。

    這一天的朝會主要是歌功頌德。大臣們挑些好聽的話說說,歷數下功績,展望太平盛世。

    諸州禮朝使一一獻上貢品、祥瑞禮單,再恭賀一番。

    大夏王朝建立四年半了,已經超越了歷史上五代的後漢國祚,從目前的形勢來看,超越後周沒有任何問題,除非邵樹德現在就暴斃。

    朝會結束之後,便是廊下賜宴。

    至今還沒吃完的鯨肉脯又被端了上來。諸部落進獻了許多牲畜,一併宰殺,當場烹製,一一端上桌。

    唐夏之交就是這麼豪放。沒有什麼君子遠庖廚的說法,大夥吃賜宴也是真的吃,畢竟前唐初年賜宴的初衷就是百官俸祿低,皇帝請客,讓大夥好吃好喝,吃完再拿點賞賜的禮品,作為他們收入的一部分。

    在那會,甚至還有低級官吏偷偷把酒菜帶回家去,讓家人也分享的做法——大夏不用這麼做了,吃不完的可以用竹筐帶走。

    邵樹德與皇后一同出席了賜宴,與群臣共飲屠蘇酒,隨後便離席而去,讓大夥放開心情吃喝。

    耶律滑哥也出席了今天的宴會。

    其實他是不用來的。正旦大朝會,參與對象是在京九品以上職官及勛貴。他是昌平湯丞,你說是京官吧,似乎是,但你說常駐京城吧,又不是。他今天能來,完全是聖人傳召,有要事問對。

    因此,見聖人離席,他匆匆扒拉了幾口菜,然後推了推身旁幾個還在胡吃海塞的髡髮男子,道:「別吃了,面聖要緊。」

    「這是鯨肉啊,多稀罕?你不多吃幾口?」

    「這鹿肉燉得不錯啊,好吃。」

    「香料給得足。就是不知從哪弄的,契丹可沒有。」

    「這酸菜也很可口,漢人就是會弄。」

    幾個契丹人根本不為所動,眼裡只有食物。屠蘇酒更是早被一飲而盡,恨不得再來一壺。

    「就吃到這吧,正事要緊。」耶律罨古只放下筷子,說道。

    他一開口,幾個契丹人都停下了。

    滑哥心中腹誹,你們可是來投奔我的啊,怎麼一個個還聽罨古只這老東西的?

    「走吧。」罨古只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說道。

    「好。」滑哥下意識應了一聲,旋又醒悟,暗嘆自己真賤。罨古只已是脫了毛的鳳凰,還怕他作甚?

    宮廷衛士注意到了他們的動作,過來詢問一番後,又回去稟報,隨後便將其領至交泰殿西的曦日樓。

    「拜見大夏皇帝陛下。」罨古只帶著幾名契丹貴人一同拜倒。

    「臣拜見陛下。」耶律滑哥也拜倒在地。

    「滑哥,此非正旦朝會或郊祀,你無需跪,都坐下吧。」邵樹德吩咐道。

    宮廷衛士們搬來了座椅,幾人一一坐下。

    夏魯奇持械立在邵樹德側前方,緊緊注視著幾人。

    余廬睹姑、蕭重袞母女也來了。前者剛剛被太醫診斷出懷有身孕,因此得以坐在邵樹德身旁,重袞則捧著一迭文函,以備邵樹德隨時查閱。

    「罨古只,你能來投,朕很高興。滑哥說得不清不楚,你來告訴朕,契丹發生了什麼?」邵樹德說道。

    「這還得從三月前說起。」罨古只理了理思緒,道:「十月,耶律曷魯提起阿保機出生時的異象。神光屬天,異香盈屋,夢受神誨,龍錫金佩。曰『我國削弱,南蠻、鄰部覬覦日久,以故生聖人以興起之。此非阿保機莫屬。』」

    邵樹德聽了想笑。

    他聽聞史官們在撰寫《今上實錄》時,也提到了他出生時的異象,整得跟發了火災似的。又好似鋁熱劑炸彈落地,漫天星光,總之太過浮誇。

    但他也知道,此時的人不會這麼想。尤其是愚昧的草原部落,他們可能真的信。

    「轄底駁斥,曰『我為你叔父,怎未見到什麼龍錫金佩』?」罨古只繼續說道。

    「哈哈!」邵樹德大笑。

    這耶律轄底也是個妙人。你出生時我不在場,異象什麼的我就不追究了,龍錫金佩在哪?拿出來我看看?


    罨古只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只聽他繼續說道:「轄底一問,眾人詰之。阿保機從兄鐸骨札自言帳外有蛇鳴,眾人聞言,追出帳外,果見大蛇。於是請大巫來解蛇語,大巫靜聽片刻,謂蛇穴旁樹中有寶物。眾人隨大巫前行,掘樹,果得龍錫金佩。」

    邵樹德驚了,怎麼總喜歡搞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哪個大巫?」余廬睹姑突然發問。

    「撒剌只。」罨古只看了余廬睹姑一眼,說道。

    「原來是她!這個老太婆不是退隱了麼?阿保機還把她搬出來?」余廬睹姑面色複雜地冷笑道:「若我沒走,幫阿保機解蛇語的便是我了吧。」

    撒剌只是上一代大薩滿,余廬睹姑是本代大薩滿。

    邵樹德可能不太了解余廬睹姑在八部之中的威望。

    身為阿保機之妹的她,從小就作為奧姑培養。在契丹人眼中,余廬睹姑學識出眾,皆來自神授,可解蛇語、牛語、鳥語,還會替人看病,藥到病除。

    最重要的,契丹有祭祀山川、祖先、牲畜的習慣,祭祀儀式就是大薩滿主持的。

    另外,選舉可汗的柴冊儀式,也需大薩滿舉行告天儀式。

    這種巨大的神權,在阿保機建國後被慢慢削弱,但在部落聯盟的時代,可是實打實存在的,且是跨越部落,通行整個聯盟的存在。

    阿保機把撒剌只搬出來,也是想讓神權為他背書,這步棋是走對了。

    邵樹德拉了拉余廬睹姑的手,撫平她劇烈波動的內心,又問道:「阿保機玩這些把戲,有用嗎?」

    「有用!」罨古只重重點了點頭,道:「很多貴人親眼所見,心中動搖。再加上過去十餘年阿保機立下的汗馬功勞,不少人在事後向他暗中輸誠。」

    這些封建迷信,罨古只、轄底之類的高層當然是不相信的,或者說不太相信。

    信仰、戒律之類的東西,從來都是用來蒙蔽下面人的,上層清醒得很——歷史上奧斯曼帝國蘇丹,身為哈里發,死於飲酒過度導致的肝硬化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阿保機玩的這齣把戲,在邵樹德看來漏洞百出,但偏偏轄底無言以對,他總不能直接說大薩滿被阿保機收買了吧?那樣會被憤怒的牧民撕碎的。

    「痕德堇可汗怎麼說?」邵樹德又問道。

    「可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吐血過兩次了,昏昏沉沉,難以視事。大巫瞧病之後,說可汗見到了戴野豬頭,披豬皮的呵神,即將故去。神命傳位於阿保機。」罨古只嘆道:「我不過質疑了幾句,釋魯便借題發揮,要殺我全家。無奈之下,只能出奔了。」

    邵樹德聽了沉思不語。

    建極六年的事真多啊!

    淮南楊行密剛死,河東李克用、江西鍾傳也命不久矣。如今又多了契丹痕德堇可汗,這是扎堆一起死嗎?

    之前陳誠建議他增置禁軍,他還不以為然。如今看來,兵真的不夠用啊!

    好吧,其實不是兵不夠用,而是他開的戰場太多了。

    蜀中那邊,依靠關西的資源一路攻伐,滅了李茂貞。如今嫡長子坐鎮一年,撲滅殘匪,平復局勢,穩定人心。

    岳州那邊,威勝軍被一分為二,一部東進蘄州協防,一部在岳州與馬殷打爛仗。

    平盧軍剛剛屯駐徐州,畢竟南方太過空虛,不能一支部隊都沒有。

    河東雖然半降,但終究沒降,你還是得派大量軍隊看守。

    河北之地,魏博在一個多月前才剛剛發生了一起叛亂,盧懷忠從前線抽兵,回去鎮壓。

    滄景、幽州現在看似平靜了,但你如果把大軍撤走,局勢如何真的很難講。

    更別說邢州行營才剛剛匯聚主力,進入鎮州地界,與成德軍廝殺了。

    如今契丹方向也要投入兵力,是不是太貪心了?

    李克用、鍾傳、阿保機,哪個人更重要?邵樹德默默盤算,他現在恨不得派太醫去契丹地界,給痕德堇可汗續命,但他也知道這不可能。

    「終究是太貪心了啊!」邵樹德苦笑道,不過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是該有取捨了。

    「罨古只,朕遣人給你一批錢帛、糧草。春社節過後,你便帶人北上長春宮,尋機招徠舊人。」邵樹德說道:「朕就不信每個人都服阿保機。形勢就這麼個形勢,阿保機想當可汗,可還有很多人不想他當呢。你便多多聯絡這些人,讓他們和阿保機對著幹。實在干不過了,逃來大夏可也。朕會給予賞賜、官位,說到做到。你——想不想做官?」

    罨古只一聽,立刻推辭道:「陛下,我不過一山野鄙人,如何當得大國將官?況且,我若入朝為官,招募部落之事便不太容易了。有些人願意投我,未必願意投夏。」

    「罨古只,你怎麼說話呢?陛下給你官做,是看得起你……」耶律滑哥聽了半天,一直沒找到插話的機會,此時好不容易逮著良機,鼓起勇氣斥責道。

    不過罨古只只瞪了他一眼,滑哥就閉嘴了。

    邵樹德笑了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那就這麼辦吧。你在外,轄底等人在內,一同反對阿保機,給他製造點事端,別讓他順順利利參選可汗。」

    他已經看出來了。罨古只勢窮來投,但並不真心,還打著回草原取代釋魯、阿保機的主意。畢竟當年八部于越的職位就該是他們,結果被轄底、釋魯二人聯手耍了,失之交臂。

    罨古只的野心,他洞若觀火,心中已經想好了多種對策。



第1306章 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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