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記錄 |

第六十九章 招徠(1 / 1)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章

    紛飛大雪之中,一隊騎士遠遠停下了。

    領頭之人年約四十,臉上滿是粗糙的風霜印記,看著數里外的莊園,他倒有些躊躇不前了。

    明明幾個月前還來過這裡,那時一點沒感覺到害怕,畢竟王浚已是沒牙的老虎,能把他們怎麼樣?

    但現在不一樣了。

    薊城換了頭新老虎。此虎正值壯年,野心勃勃,精力十足,卻比王浚危險多了。

    許是感覺到主人的不安,馬兒不停地噴著響鼻,蹄子也在刨著積雪。

    不一會兒,茫茫雪原中奔來數騎,在十餘步外停下。

    「支祐。」來者下馬大呼道。

    四旬男子亦下了馬,擠出一點笑容,道:「劉伏都。」

    「喚我劉達便是。」劉達笑道:「怎麼,你家莊園就在前面,為何踟躕不前?」

    「我怕陳公殺我。」支祐很光棍地說道。

    他和劉達只見過幾面。

    那會劉達還在石勒帳下,奉石勒之命,潛入幽州,招降他們這些散落於外的羯人部落。因為種種原因沒能成功,事情就擱置下來了。

    此番舊事重提,劉達卻換了個效忠的對象,變成了十年以來快速崛起的風雲人物邵勛,讓他很是感慨。

    作為幽州排得上號的部落,支祐也為王浚打過幾次仗。王浚被囚後,他本著收錢辦事的原則,南下冀州,打完了最後一仗,然後回了廣寧郡的牧地。

    期間,有代郡拓跋鮮卑的人過來拉攏。他有些意動,與他們商談了好一會,沒想到事機不密,竟然傳出去了。

    陳公派劉達過來招撫,他有些害怕,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對了,劉達提到的莊園就是他家的,在薊城北不遠,只不過現在已經空無一人了。

    陳公就在那裡等他,去還是不去呢?

    「陳公向來一言九鼎,從無食言自肥之事,你跟我來,必無事。支雄已經在陳公帳下當官了。」劉達勸道。

    支祐還是很躊躇。

    別看他姓支,但羯人里姓支的多了去了。只要是大月氏人的後裔,都有可能姓支。

    支雄是誰?多半是大月氏出身,但支祐不認識。

    羯是一個人造部落,一度被稱為「雜胡」——與之對應,漢魏時匈奴五部被稱為「正胡」。

    也就是說,只要不是匈奴五部,都可以被稱為「雜胡」,大體又分為「塞外胡」和「西域胡」兩種。

    羯人大多是西域胡。「羯」這個詞在西域本就是「勇士」(Chakirs)的意思,被匈奴征服後,淪為奴部,及至今日。

    這裡面非常複雜。

    有大月氏後裔,有被匈奴掠走的康居人後裔,還有其他西域小國或部落後裔。總之,只要是曾被匈奴征服或掠奪過的地方,都有可能是他們的老家。

    所以,羯人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更別說這種分居多年的陌生部落了。

    他們的共同點只有兩處。

    其一是高鼻、深目、虬髯。

    第二個共同點嘛

    支祐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來都來了,就去吧,大不了一死。

    一行數十騎很快來到了莊園外,與軍士交涉一番後,隨從留在外面,幾個首領解下武器,由劉達帶著,向內行去。

    臨進入莊園之前,支祐扭頭看了遠處的一處墓地。

    那是他家族成員的墓地,好多代人皆葬在那邊。

    羯人是火葬習俗——石勒建國後曾下令「(國人,即羯人)其燒葬令如本族」。

    如果是貴人,則喜歡火葬後「潛窆」(暗中埋葬),再在明面上搞個「虛葬」,讓人不知道墓地的真正位置。

    但支祐家這片墓地是真的,裡面用的是家鄉傳統的石棺,算是胡漢文化融合的典範了。

    墓地沒被人破壞,他放下了心,跟著劉達大步入內。

    莊園內一切如故。

    院內最顯眼的一個建築便是「庭燎」了。

    支祐在此停頓了一下,默默看著這個高達數丈的火炬盤——之所以稱之為「庭燎」,也是為了適應中原文化,特意從《詩經》裡找的名字。

    他以前在家時,這個庭燎建築內部的小房間內,常年住著幾個奴隸,曰「侍燎」,專門負責點燃聖火。

    此時聖火已經熄滅,他們離胡天神越來越遠了,悲乎——其實,這就是他和劉達的第二個共同點,都信奉胡天神(瑣羅亞斯德教,即拜火教)。

    支祐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當他們來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時,支祐呆住了,原來這裡已經來了這麼多人啊。而且並非全是羯人,還有烏桓、匈奴、鮮卑。

    他們拜伏在階下,齊齊向陳公行禮。

    「愣著幹什麼?拜倒啊。」劉達提醒了一句,然後拜伏於地。

    支祐傻了,我只是來看看,沒說要投靠陳公啊。不過當所有人都拜倒於地,他和幾位隨從還站著,確實太扎眼了,糾結一番後,帶著隨從一起拜伏於地。

    「都起來吧。」陳公坐在胡床上,威嚴地說道。

    呼啦啦一大群人起身,然後進了大廳,分列左右。

    支祐站在劉達身邊,定睛往上面看去。

    這一看,好感頓生。

    原來陳公不是那種面白柔弱的士人,而是雄壯已極的彪形大漢。

    臉上神情剛毅,威嚴自生,手粗糙無比,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槍、開弓射箭的。

    支祐心中連連稱讚,牴觸心理少了許多。

    陳公身旁還坐著一位婦人,高挑冷艷。

    支祐同樣很有親切感,無他,這長相一看就是康居、月氏後裔。

    她頭上戴著一頂金縷合歡帽,很明顯用的是波斯錦——自古以來,波斯以及印度旁遮普地區有野蠶,蠶絲比較粗,工藝也比較落後,故波斯錦質地不如中原錦緞。

    看到這頂金縷合歡帽,支祐就更是激動了。


    胡天神的教典中記載: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國王薛西斯賜給百姓一頂金子交織的王冠,至此這種帽飾就流行了開來,遍及各處。

    這位頗受陳公寵愛的婦人戴著這頂帽子,豈非自己人?

    想到這裡,支祐已經有了決定:與其投拓跋鮮卑,不如投陳公。

    廣寧、上谷境內有大幾千家羯人,代郡亦有萬餘落羯人,如果全招誘過來投靠陳公,或許能闖出一條新路。

    「今日能來此的,皆有賞賜。異日立下戰功者,吾不吝官爵。」陳公又在上面說話了。

    合歡帽婦人怕大家聽不懂,用羯語又說了一遍——羯語是一種混合了其他民族詞彙的語言,源出東伊朗語支。

    「段部鮮卑,爾等並不陌生。」陳公說道:「吾屢次相召,並無來會者,其有取死之道矣。開年之後,吾必征討,屆時諸部皆要出兵相隨,可有異議?」

    「謹遵陳公之命。」眾人紛紛應道。

    支祐裝模作樣應了一下,心中有些疑惑:難道這些人都是提前來的?事先都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

    劉達轉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稍後與你分說。」

    支祐微微點頭。

    其實,他已經不太排斥投靠陳公了。

    拓跋鮮卑不斷拉攏,試圖把手伸進幽州境內,他原本還猶豫不決,現在則覺得腦子壞了才投靠拓跋氏。

    既窮,又讓他感受不到親切感。

    而且,陳公看樣子很缺騎兵,拓跋則幾乎全是騎兵,步兵不多。從做買賣的角度而言,也應該知道投靠誰更合適,更能賣出價錢。

    陳公又在上頭說話了,支祐沒怎麼細聽,默默想著心事。

    片刻之後,劉達拉了他一把,道:「該赴宴了。」

    支祐嗯了一聲,默默隨他而去。

    ******

    空曠的大廳內,邵勛親手剝了一個從冰窖內取出的石榴給劉野那吃。

    劉野那高興地接過。

    邵勛輕輕摸著她的臉,小聲道:「劉靈都不敢在我面前提天師道了,你以後也少說拜火教。」

    劉野那愣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看她那樣子,邵勛突然感覺有些沉重。

    這女人現在滿眼都是他,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罷了,你隨意吧。」邵勛嘆道。

    拜火教其實競爭不過佛教、道教,沒有人為干預,也會敗落下去。

    其最鼎盛的年代,應該是在南北朝時期。

    北魏胡太后曾幸嵩山,夫人、九嬪、公主以下從者數百人,升於頂中。廢諸淫祀,而胡天神不在其例。

    北齊後主(高緯)末年,祭非其鬼,至於躬自鼓舞,以事胡天。

    北周欲招徠西域,又有拜胡天制,皇帝親焉,其儀並從夷俗。

    北魏、東西魏、北齊北周都大量招徠羯人的同鄉西域胡至中原,當兵打仗,為此臉都不要了,皇帝、太后親自祭拜胡天神。就連清除淫祀時,都對胡天神網開一面。

    不過這也是其最後的輝煌了。

    這個宗教,無論在東西方,最後都沒落了。

    劉野那放下石榴,坐到邵勛懷裡,低聲道:「我聽你的。」

    邵勛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對我這麼好,我都不好意思玩崔氏了。

    自住到王浚府上,十來天了,他真的沒碰過崔氏。奇怪的是,崔氏也沒有走,一直不尷不尬地住在府上,顯然有所圖。

    再住下去,邵勛感覺他的清白要被毀了。

    到現在為止,他只被兩個女人碰過瓷,其一是荊氏,其二便是崔氏了。

    荊氏已經被他狠狠懲罰了幾次。

    崔氏看樣子也想被懲罰。

    「過年後要出征嗎?」劉野那抱著邵勛的脖子,問道。

    「要。」邵勛說道:「我還未至幽州,段末波就帶著部眾跑去北平了。招其前來歸順,卻又心懷疑慮,看樣子還是得打一打。」

    「段部挺能打的,以前石勒就怕他們。」劉野那有些憂慮。

    「放心,我有辦法整治段部。」邵勛安慰了下女人,道:「十萬部眾,侷促於北平。東面是慕容鮮卑所據之遼西郡,北面是宇文鮮卑,西面是我,南面還有銀槍軍。這樣險惡的局面,段部還有什麼掙扎的餘地?騎兵乃離合之兵,但現在段部缺乏迂迴的空間,任他如何襲擾,我不管,就直奔牧地,抄了他的老窩,看他東躲西藏不!」

    「這些部落遇到你,真是倒了大霉。」劉野那放心了,笑道。

    「話不能這麼說,我給了他們上進的機會。」邵勛搖頭道:「段部若現在來降,封幾個鎮將又如何?而今錢糧不豐,我也不想打,更調集不了多少人。」

    「聽聞代郡尚有萬餘落羯人,若願來投,我亦不吝官爵。若不願,或不能,伱想辦法,派些可靠之人西行,招誘其部眾來投,編入部落。」邵勛將女人往腿上抱了抱,說道。

    劉野那嗯了一聲。

    男人最近表現很好,知道她不喜歡妖艷賤貨,所以天天陪著她。

    晚上兩人同蓋一床被子,相擁而眠,一定把崔氏那賤人給氣死了,所以現在男人說什麼她都同意。

    再者,萬一懷了孩子呢?她得為以後考慮。

    「希望段部識相點吧。」邵勛最後嘆道。

    作為統治者,怎麼可能願意看到手下的騎兵部隊一支獨大呢?

    羯人也好,鮮卑也罷,又或者其他什麼部族,最好能互相牽制。

    段部鮮卑如果能保存大量實力來投,也能壓制一番羯人。

    邵勛懷裡抱著羯人女子,心裡已經在想著將來如何過河拆橋。

    十二月三十日,年前最後一天,天使、太子(司馬銓)舍人劉白(司徒劉暾之子)抵達薊城。

    他帶來了兩份詔書。

    其中一份是罷鎮軍將軍幕府、冊封邵勛為兗州牧,另外一份則是賜死王浚。

    老王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六十九章 招徠  
孤獨麥客作品: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  晚唐浮生  
類似:  異域天境  美劇大世界裡的騎士  諸天萬界之大拯救  四重分裂  

加入書籤

書頁/目錄

搜"晉末長劍"
360搜"晉末長劍"
語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