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一章 孤落魄如斯(1 / 1)
「所以你們的目標是擊敗張須陀,而不是建立聯盟,所以在你們的謀劃中,自始至終就沒有考慮過王帥南下,是不是這樣?」李風雲問道。
杜伏威鄭重點頭,「王帥是否南下,不會對戰局產生太大影響。」
李風雲搖搖手,開始講述王薄南下對逆轉魯東北戰局的決定性作用,由此引出河北形勢的推演,而河北形勢不但與河南形勢息息相關,更與東都政局緊密相聯,再由東都政局的變化推演出聯盟即將到來的危機,而聯盟應對危機的策略並不是北上攻打張須陀,而是南下打徐州。
「我們打徐州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把官軍的戡亂主力吸引南下,從而給王帥渡河入齊創造時機。」李風雲望著一臉恍然的杜伏威,笑著說道,「王帥的秘使帶著某的承諾,正日夜兼程返回豆子崗,相信要不了多久,王帥就會與你們取得聯繫,具體商量聯手夾擊張須陀之策。」
杜伏威被李風雲的謀劃所折服,但此布局過於龐大,三地義軍同時行動,能否實現預期目標,關鍵還要看執行者的能力,還要看執行者能否抓住戰機,只要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則結果就難以如願了。
同一時間,杜伏威也倍感羞愧。魯東北的豪雄們夜郎自大,目光短淺,以為李風雲有難,可以落井下石,乘機「敲詐」他,整個一副小人得志的齷齪嘴臉,哪料到人家李風雲不是有難,更不是想求助於魯東北義軍,而是想藉助這次危機,壯大整個齊魯義軍的實力,以齊魯為「地盤」迅速發展。這是一件對大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誰都沒有拒絕的理由。李風雲有大智慧大氣魄,是做大事的人,相比起來,魯東北的豪雄們實在是粗鄙不堪,難成大器。
「明公,河北人一定會幫助王帥?」杜伏威有些懷疑,畢竟河北人渡河南下雖然不能說是無利可圖,但除了禍水東引,把東都的注意力轉移到齊魯外,並無其他什麼實質性的好處。
「這一點毋庸置疑。」李風雲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果二次東征勝利了,大河南北的義軍必然面臨生存危機,所以在二次東徵結束之前,我們必須發展到一定的規模才能生存下去。今年東征的失利,實際上給了我們一年的寶貴時間,這是上天的眷顧,我們必須珍惜,但一年的發展時間還是太短了,我們必須想個辦法加快發展速度,而策略就是控制齊魯,占據齊魯,以齊魯為根據地,割據稱霸。此策不但對齊魯義軍有利,對河北義軍同樣有利,兩地義軍聯手,進可攻退可守,大大增加了生存能力。所以,某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河北義軍肯定會幫助王帥南下攻打張須陀。」
杜伏威沉默不語。他能夠接受李風雲所說的理由,但孟讓等豪帥能否接受?河北人渡河南下,當真是為了未來的利益而作戰?當真就沒有其他想法和其他目標?河北人有河北人的利益,齊魯人有齊魯人的利益,這種地域利益、地方利益,不論在官方、民間,還是白道、黑道,乃至起義軍之間,都事實存在
李風雲也注意到了這種狹隘的地域、地方利益一旦處理不好,會阻礙甚至會破壞既定謀劃,所以他向杜伏威發出了警告,「你回去後,務必告誡孟帥等各路豪帥,既然擊敗張須陀是大家的共同目標,那麼為了實現這一共同目標,大家就必須暫時擱置所有的矛盾和衝突,齊心協力,否則後果堪憂。」
「明公擔心甚?」杜伏威問道。
「王帥渡河南下的時間越早越好。」李風雲把其中的諸多關鍵詳細闡述,「如果王帥渡河南下的時間拖延到大河解封之後,則戰機必失,一旦被張須陀擊敗,各路義軍慘遭重創,必然一蹶不振。你們牽制不了張須陀,某在魯西南的處境就愈發困難,其後果之嚴重不言而喻。」
杜伏威連連點頭,表示一定把這番告誡之辭帶到。
說完了正題,接下來兩人就隨意聊開了。杜伏威虛心求教,從攻守之道到兵法謀略,從天下大勢到未來前景,問題非常多,而李風雲非常有耐心,有問必答,並在有意無意中透露了歷史發展的軌跡,雖然他把這一軌跡暗含在各種各樣的推演之中,但對杜伏威這種天賦異稟的人來說,既然記在了心裡,就必然會對他的未來產生影響。
「在明公看來,東征肯定要失敗,北虜肯定要南侵,聖主肯定要失去權威,而各種危機一起爆發,最終將演變為天下大亂,國祚敗亡,統一大業轟然崩潰。」杜伏威神情凝重地問道,「明公就是據此推演,決心稱霸天下?」
李風雲搖手,「如果形勢如此發展,當然對我們最有利,但這僅僅是眾多推演中的一個,有危言聳聽之嫌,不過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若想生存下去,若想謀一個好未來,形勢當然是越亂越好。」
「如果形勢發展當真如明公所推演,明公是打算據齊魯而稱霸,還是據河南而稱王?」
「齊魯並非稱霸之地,河南亦無險可守,若想成就大業,還需另謀他處。」李風雲無意隱瞞,直言相告。
杜伏威目露驚訝之色,「明公要北上?明公不是說北虜要入侵,要爆發南北大戰嗎?」
李風雲沉吟少許,微微點頭,「某立志殺虜,所以某一定要北上,而且很快就要北上。」
杜伏威不再說話,心中充滿了疑問。對李風雲了解的越多,對其天馬行空、匪夷所思的想法知道得越多,杜伏威心中的疑問就越深。他很難認同李風雲的某些推演,亦無法理解李風雲的某些想法,他甚至覺得李風雲就是一個脫離時代的矛盾體,以正常思維根本無從解讀。
杜伏威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雖然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李風雲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親近和真誠,但雙方懸殊太大,而且隨著李風雲的實力越來越強,甚至對地區局勢的操縱都到了輕鬆自如的地步,他對李風雲也愈發的畏懼,他甚至有一種不詳預感,預感齊魯將被李風雲所控制,齊魯各路豪雄都在李風雲的算計之中無所逃遁。
九月十三日,聖主和中樞非常低調的返回了東都,既沒有盛大的慶功典禮,也沒有隆重的歡迎儀式,甚至連歡樂的氣氛都沒有,東都在極度壓抑之中戰戰兢兢,所有人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危機感。
十四日,在尚書都省的政議上,主要議題是通報東徵結果和國內局勢。
東征失利影響巨大,當務之急是想方設法把不利影響降到最低,然後再追究失利罪責,並尋求拯救東征之策。
國內局勢則主要集中在大河南北的叛亂上,尤其以白髮賊李風云為首的魯西南諸賊聯盟,今夏肆虐中原,嚴重危及到了京畿安危和東征安全,雖然在地方官府和鷹揚府的努力下,在以齊王楊喃為首的戡亂大軍的保護下,確保了通濟渠的暢通,但這股反叛勢力已成了「氣候」,齊王楊喃至今未能予其以重創,雙方還在菏、泗一線激烈對抗。而造成齊王楊喃戡亂不利的主要原因,不是兵力不夠,也不是指揮失當,而是糧草武器供應不足。之所以軍需供應不上,一方面是因為河南沿河郡縣連續兩年受災,財賦銳減,倉廩空竭,地方官府無力給付,而一方面則因為東都要力保東征戰場上的軍需供給,不能敞開供應戡亂所需,導致齊王楊喃「難為無米之炊」,有心無力。
對於每況愈下、日益惡化的國內局勢,留守重臣們當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聖主怒不可遏,把一幫留守重臣罵了個狗血淋頭。
大家都是政壇上的資深「玩家」,不論是東征失利的背後秘密,還是國內局勢惡化的真正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攤開了說沒意思,該捂住的蓋子一定要捂,該說的假話一定要說,該妥協讓步的時候就一定要心有靈犀。
聖主勃然大怒厲聲責叱,實際上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國內的事先放一放,背後的「貓膩」該怎麼玩還怎麼玩,但同樣的,有關東征方面的事,你們該讓步的就得讓步,不要和我對著於。你若與我對著於,我就不是大事化小了,而是要追究罪責,要砍頭殺人了。
經過一番討論,聖主綜合了中樞重臣們的意見,最後決策,河北戡亂由左翊衛將軍段達負責,戡亂大軍從涿郡抽調,而民部尚書樊子蓋暫時兼任涿郡留守,在確保北疆尤其是幽燕、遼西邊陲鎮戍的同時,為段達的戡亂提供有力支援。
河南戡亂由齊王楊喃負責,齊魯戡亂由水師副總管周法尚負責,徐州戡亂由虎賁郎將梁德重負責。
三地戡亂的最高統帥中,齊王楊喃的身份地位最高,而三地戡亂的首要目標都是白髮賊李風雲,現在李風雲就在河南、齊魯和徐州三地的交界處,正與齊王楊喃激烈交戰,依照戡亂優先原則,理所當然應該任命齊王楊喃為三地戡亂最高統帥,並由他集中指揮三地軍隊圍剿叛軍。然而,不論是聖主還是大部分中樞重臣,都有意忽略了「戡亂優先」原則,直接無視了某些人的正確建議,在最需要集中軍權的戡亂戰場上卻分開了軍權,這其中所蘊含的風險可想而知。
沒有人在意風險,也沒有人在意戡亂的成敗,叛賊李風雲能否剿殺實際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須最大程度的遏制齊王楊喃發展自身實力,以便把楊喃對東都政局的影響降到最低。
楊喃出京戡亂的目的大家都一清二楚,而楊喃之所以能帶著軍隊出京,與某些政治勢力的「幫助」密不可分,而這些政治勢力的險惡用心,聖主同樣一清二楚。既然如此,那就斗一斗,看看鹿死誰手。
齊王楊喃接到東都詔令的時候,李風雲的聯盟軍隊已經開始了大規模調動,這使得戰場上的氣氛驟然緊張。
韋保巒推斷李風雲要北上濟水,李善衡判斷李風雲可能要南下徐州,但不論李風雲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戰局都進入了一個新階段,而齊王楊喃則信心滿滿,對擊敗李風雲之後能獲得的政治利益充滿了期待
然而,東都的詔令,給他兜頭潑了一盆冷水,讓他透心寒。聖主不待見他,這在齊王的預料之中,東都的政治對手蓄意打擊他,這也很正常,但東都的政治盟友卻未能給他謀取到最基本的利益,這就不正常了,這簡直就是把他往絕路上逼。
「為什麼?為什麼孤沒有拿到所需要的軍權?」齊王憤怒之下,質問韋福嗣。
能否拿到三地戡亂軍權,能否集中指揮三地戡亂軍隊,不但關係到了齊王能否把自己的勢力迅速延伸至齊魯和徐州兩地,更關係到他能否在最短時間內把自身勢力發展到一定規模。距離二次東徵結束最多只有一年時間,如果齊王未能在這一年時間內發展起來,那麼當聖主二次東征勝利歸來後,齊王拿什麼與其抗衡?
韋福嗣苦笑無語。他想起了李風雲那頭飄散而詭異的白髮,想起了李風雲那些不可思議的妖異之辭。
李風雲曾說,聖主將會「默契」地配合東都的政治對手置齊王於死地。事實證明李風雲說對了,雖然聖主和改革勢力因東征失利而遭遇到了政治上的失敗,但這並不代表聖主和改革派就在政治上被動挨打,就不得不向保守勢力妥協讓步,甚至不得不讓齊王楊喃入主東宮。事實證明,聖主的確會在某些方面做出妥協,但絕不會在皇統之爭上做出絲毫讓步。
李風雲預言東征要失敗,結果東征慘敗。李風雲預言東征失利後,齊王的處境更為艱難,結果齊王竟然連十拿九穩的戡亂大權都脫手而「飛」了。現在齊王除了兩萬大軍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如果東都切斷了軍需供給,齊王連這兩萬軍隊都保不住。
「我們必須南下徐州。」李善衡神色鄭重地說道,「聖主既然連戡亂大權都不給,那我們就必須防備關鍵時刻軍需斷絕,一旦沒了糧草輜重,遭遇慘敗,不要說翻身的機會沒了,恐怕連性命都難保全。」
齊王駭然變色。聖主不會虎毒食子,但政治對手卻沒有這樣的菩薩心腸,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殺死自己的機會。
齊王和麾下兩萬大軍若想補充到足夠的糧草輜重,只有南下徐州。河南連續受災,一窮二白;齊魯也差不多,要什麼沒什麼;唯有徐州,風調雨順,倉廩富實,並且距離江都很近,而江都就更富裕了,魚米之鄉,要什麼有什麼。但齊王以什麼藉口南下徐州?
「馬上約見李風雲,命令他南下徐州。」齊王瞪著韋福嗣,冷笑道,「誰能想到,孤落魄如斯,竟然要靠打家劫舍餬口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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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八十一章 孤落魄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