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品行端正(1 / 1)
莫爾斯切斷了他對葛摩的窺探,罕見地皺起雙眉。儘管這是一個微小的動作,佩圖拉博仍然注意到他異常的表現。
「有任何問題嗎?」佩圖拉博問。他的機械身軀和考多利斯地表的情景出乎意料地合適。
在鋼鐵巨人的身後,無窮無盡的管線正隱藏在破碎幽黑晶體的表層下方,向遠處蜿蜒。在硫磺味蒸汽構成的迷霧中,不時可以看見碩大的殘破齒輪、倒塌的鐵荊棘叢林和缺少維護的靈骨灰白的殘片。
無視鋼鐵殘片中那一抹蹦跳的紅黃藍雜色花影,考多利斯恰恰宛如一張畫片灰黑的單色映像,刻畫著已毀帝國最後留給世界的可憎一面。
「你的兄弟,康拉德·科茲」莫爾斯斟酌著他的用詞,同時利用延長的話語空隙,小小地吊起佩圖拉博的好奇。「他正在準備一份令人驚奇的厚禮。」
「厚禮?」佩圖拉博重複道,一些納米機械在地平線上靜悄悄地跑過去。「給誰,葛摩嗎?」
很不幸,他無法不去想像,葛摩是如何被康拉德·科茲用一名基因原體和一位血伶人能夠做到的一千種方式摧毀的。
「不論是葛摩,還是他自己,他的創造都算是一份上佳的禮物。但我個人認為,他真正想要將禮品獻給的對象,其實只有一個。」
莫爾斯臉上掛起古怪的笑意,繼續向前走。考多利斯地表坑洞中燃起的烈火在他臉上投射出金紅的顏色。
「帝皇?」佩圖拉博稍作思考,得出答案。
莫爾斯聳了聳肩:「是的,以及我決定讓你先自己猜,康拉德·科茲到底做了什麼。就理論而言,他的幻想王庭確實對帝國至少算作無害?」
大機器人迷惑地晃了晃頭。在兩秒之後,深知他大概跟不上科茲的思路,佩圖拉博放棄了無效的廣泛猜測。
前方,丑角劇團長的皮靴在地表的碎水晶中留下一個個流動的小坑,他揮動著短刀,斬開一路的鐵質樹叢——考多利斯的大量微型納米機械在有機物死去後,一點點將地表置換成無機的狀態,讓考多利斯化作一顆幽靈般的死亡行星,毫無生機地沉睡在網道的深處。
劇團長厭惡地捏著他面具上的骨白鼻子:「兩位尊敬的客人,榮譽的演員,暫時的獨角與瓦爾的化身,你們聞不到這裡的渾濁空氣嗎?哦,這些不幸的奸笑,咯咯的低語和幻象的暗示,這些攝魂奪魄的惡魔氣息與吸吮靈魂的饑渴?污染深入了世界的核心,扭曲的預兆抓撓著翻滾的天空!」
「伱感受到什麼了,星神碎片?」莫爾斯拍了拍佩圖拉博,「我只是一塊無辜的古老密言聚合體。」
「哦」佩圖拉博後知後覺,根據花衣靈族的話推斷道:「這裡有饑渴的她誕生時留下的迴響?」
劇團長挫敗地縮成一團,坐在地上,抓了抓他頭頂裝飾用的多色花穗。
「污染很嚴重,太嚴重了,句號落在紙上」他嘟囔著,將夢石護身符的繩帶抓在手中甩成一圈,「瓦爾的墓穴,瓦爾的月亮。如果現在後退你們已經得到煉獄輿圖,還有道路,千萬條交互的道路你們已經得到,就在考多利斯」
「還有多遠,阿瓦塔?」莫爾斯喊了一聲。
阿瓦塔站起來,踢飛一叢鐵荊棘,然後從不知何處摸出一塊手帕,蹲在地上,裝模作樣地擦拭著半塊顯露在破碎黑色晶體內的石碑。
「就在這裡,」靈族憂傷地說,當他再次抬頭時,歡笑的面具不知何時替換成一張悲哭的假面。「就在這裡,匠神的靈廟,破落的神龕,衰落的證明。」
佩圖拉博估算著半塊石碑附近的地貌,移動的數字在他的心智中高速流淌。
他抬起右手,能量炮稍作預熱後,精確地點射了黑水晶地面的數個結點。劇團長立刻跳開,在他落地的那一刻,第一層水晶迅速崩塌,露出一層新的類似某種石質品的表面。
「嗯」靈族輕輕哼了一聲。
佩圖拉博繞著坑洞轉過三分之一圈,找到第二個合適的角度。他精密地調整著能量的輸出,一束幽綠的雷射緩慢地割開石面,切斷未知的古老材質表層。
當第二層物質被剝離,劇團長自覺地把夢石繫到頸部;乳白的光暈覆蓋在他身體表面,隔絕愈發濃厚的亞空間能量波動。
佩圖拉博疑惑地發現他耳中多了一陣喃喃低語般的沙沙聲,就像電流在神經表面奔行。他仔細地辨認著,驚訝地確認這是他的聽覺模擬裝置內部的機械,受到了不應出現的磨損。
「這裡究竟有什麼,劇團長?」莫爾斯在佩圖拉博繼續工作之前沉聲詢問。
「謎底已訴千百遍,」阿瓦塔低語,興致平平,「萬神殿在昔日現。」
佩圖拉博射出第三輪雷射炮。伴隨著一聲轟然的碎石響聲,地下甬道的頂層崩塌,顯露出通往黑暗深邃的陰影深處的道路。花衣靈族悽厲地尖叫一聲,捂住雙耳,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
莫爾斯俯身觀察幽深的通道。
即使考多利斯已毀滅多年,這座神殿深處的燈光依然散發著暗淡的光線,只不過光線的一面尚有亮度,另一面則完全不合物理規律地黑暗至極。陰影在通道深處異常地遊動,長嘆般的風聲在有如墓穴的通道中迴響著穿行。
他升入另一重斑斕的視覺內部,觀察流淌的以太波動,從苦澀的有靈眾生涌動的心緒深處,他品嘗到一股諷刺的黑暗惡意,混合著明顯的混沌諸神的氣味篡變的幻象在浩瀚洋中烙下殘影,而熟悉的極樂氣息則遊走在深淵之中。
「你們的神話里,瓦爾最後難道是被什麼惡神抓走了?」莫爾斯問。
「哎呀呀,朋友們,神話終止在百萬年前,」劇團長已經重新適應惡劣的靈能環境,假面變回最初的詭譎微笑。實際上,他恢復得有些太快了。「除卻末日的預言,一切皆籠罩在輕紗帷幕之後」
他輕佻地說,率先跳進通道之內,在地下朝他們歡快地揮手,其笑聲清晰而真誠,迴蕩在破碎的長廊中,與扭曲的黑暗幾乎分庭抗禮。
「來吧,尊敬的朋友們!菸灰與廢鐵的熔爐靜待征服!」
「好吧,好吧。」莫爾斯說,「總不會比夜鬼王庭更可怕了。」
「稍等好了。」佩圖拉博解決了一串突然混進指令集中的廢碼,控制著他的機械身軀,跟隨莫爾斯重重地落進通道內部。「莫爾斯,你讓我重新開始好奇康拉德·科茲究竟做了什麼。」
「藝術。」莫爾斯隨口回答,「血伶人的生物科技帶來的無雙藝術。」
黑衣工匠抬起頭,在考多利斯的高空中,丑角劇團的飛艇仍然懸浮在大氣層內部,帶著那座巨大的亞空間引擎一起,等待著三名探險者滿載而歸,或者考多利斯世界的崩塌。
——
康拉德·科茲靠在他的座椅中,轉動著手中的羽毛筆,另一隻手捏住一本攤開的空白筆記,眼睛聚焦在虛空中的某個不存在的地點。
幻覺沒有無情地扼住他的喉嚨,否則他不會如此悠閒——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自認已知的一切,情難自禁地想像著他迄今為止意識中所有一閃而過的災難瞬息。
起始於諾斯特拉莫,終止在塔古薩,靈魂獵手傳承著預言的天賦,群鴉王子消失在星河深處
但他真的知道這一切嗎?
當佩圖拉博在他面前親口拿他和羅格·多恩相比,說他連那塊見鬼的石頭都比不上時,康拉德·科茲對預言能力的最後一絲留戀和期望終於被徹底切斷。
倘若連這對萬古仇敵的相互憎惡都已在世事的洪流中化作一縷荒蕪的迴響,那麼其他的午夜故事也到了被封存在心智深處的時刻。
無論怎樣,這並未讓血侯心中升起過於沉重的悵然:他在葛摩一步步踩著鮮血的泥沼,擁抱如今的聲望與威勢的過程中,預言對他始終不過是聊勝於無的一口嗆人烈酒。
或許沒有這份不斷在他的心靈和身體上製造痛苦的能力,他還能更早地掙脫上一名血伶人的掌控。
莉莉亞安德單膝跪在台階下方,安靜地等待康拉德·科茲的任何指令。
曾經的女貴族如今用一張漆黑的鐵面擋住整張失去皮膚的臉,象徵她舊有的身份在現今的新王庭中遭到廢棄。
她的雙手被一副移植的鮮紅金屬手套取代,脊柱上扣著一連串的移植物,上面懸掛著彎鉤、短刀與鋼線,隨時供血伶人取用。
值得一提的是,她被自己親手剝下的臉,現在正掛在腰間系住圍裙的腰帶上。當康拉德·科茲允許她保留自己的「血旗」時,莉莉亞安德險些欣喜到昏厥。
另外,莉莉亞安德殘存的皮膚如今似幽夜般黑暗,頭髮則變得蒼白如月影。這是共享王庭之主鮮血的副作用。
科茲調整自己的造血細胞時,保留了這點額外的小小缺陷,預備在將來作為他的王庭成員與其他普通黑暗靈族的身份區分。
他用了數年時間,利用自己習得的技藝,秘密地調整自己的血液成分;莉莉亞安德不是第一個試用鮮血的靈族,但的確是第一個從中存活的。
除去有限度地翻轉服用鮮血者眼中的世界,讓他們從此生活在滿載純淨榮光的美好幻象深處,感受到由國王授予的至高無上的光榮使命,並致力於用罪孽深重的敵人製作血旗之外,這些靈族的身體素質似乎也會發生不定向的變化。
有些時候他們變得更具韌性,恢復速度和力量得到提升,有些時候,他們的基因螺旋也會整個崩潰,溶解成一灘只留表皮的血漿。
總之,康拉德·科茲一有閒暇,就會繼續研究自己的血。
「我首次見到你使用遺骸。」維克特說,摘下他的頭盔放在一旁。「看來你不是對塔羅斯引擎有什麼獨特的執著。它的膚色有何寓意?」
「和曼德拉的配色保持統一。」科茲回答,他的語氣讓這句話聽起來不夠像一句玩笑。血侯放下空白的筆記本,示意莉莉亞安德離開。「你從卡隆德回來了?」
「更多的飛艇,兩倍的標價。」維克特點頭,「造船廠的齒輪已經開始運作。」
他的語氣中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轉變:「卡隆德詢問,這批飛艇的標誌應該繪製成黑心陰謀團的穿心利刃,還是血腥侯爵的王庭徽標。」
「你的看法呢?」科茲平靜地問,重新攤開筆記本,在紙張上隨意地塗畫起來。
「我告訴他們,我會回來催促你儘快設計出你自己的王庭標識。」維克特笑了笑。
科茲回敬了一聲短促的笑,聲音中沒有一絲幽默感。
「所以,這批飛艇屬於我,是嗎?」他追問。
「你應該得到你的艦隊。你在我們的合作中支付的價格,值得獲取任何回報,康拉德。」
科茲輕輕地搖著頭:「機會主義,理想主義,人們錯估著他們對自身重要性的想法;詭計,欺詐,火焰灼燒軟弱的爪牙」他咧嘴一笑,看了維克特一眼,仿佛讀懂了他的內心。
血侯將羽毛筆卡在他的右耳上方,輕柔地從他的筆記本上撕下一張蒼白的紙,遞給維克特。
「你要的標識,」康拉德·科茲笑道,「你讓我感到很高興,維克特。」
維克特聳了一下肩膀,「我同樣真誠地希望,這些外在的干擾不會影響我們的親密關係。接下來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
「氏族。」科茲說,「那些真正的古老家族,而不是這些,」他的目光掃過莉莉亞安德離去的方向,「在短期內累積資金的小家庭。」
太陽教會的衰落非常迅速,當康拉德·科茲追擊教會的追隨者時,最樂於在教會背後送上一記若無其事的助推之人,毫無疑問正是葛摩上層積蓄著久遠歷史的各大家族。
教會自以為能用他們擁有的知識與技術,把老貴族們嚇個仰倒。不,貴族根本不關心他們那點微薄的力量,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地位受到的挑戰。
「我們去釋放那顆恆星,如何?」科茲輕聲說,聲音漠然,「把伊爾梅亞上方的那顆恆星,砰,砸到葛摩上層去」
「你難道真的加入凱恩神龕了嗎?」維克特適度地諷刺道。
「哦,我明白,這樣太過浪費」科茲的指甲敲擊著他的座椅,忽然,他握緊拳頭,長指甲刺進他的手掌,血液滴落,散發著一股詭異的芳香。「我們需要一個龐大的、迫在眉睫的威脅,一種足以摧毀葛摩的力量,同樣地,也是一股可以被我們殺死的力量」
「你在追求正當性。」維克特的表情變得奇特。
他以為自己足夠了解科茲,但借用解決重大危機的機會,正當化對葛摩的統治權,這不太像血腥侯爵會選擇的光明道路。相比之下,直接拿恆星砸穿葛摩,甚至都可以被稱為更符合康拉德口味的抉擇。
「啊,」科茲舔去他手心流出的血,閉上眼睛,「維持統治,只需維持適度的分裂,但我們不能止步於此,不能」
過了幾秒,維克特說:「看來你的親人品行端正。」
康拉德·科茲扶著座椅扶手躬身大笑:「哦,原諒我在他們面前該死的表演欲,阿斯杜巴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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