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變故(2/2)(1 / 1)
張纛在擊碎了兩側的山岩之後,沒有半點遲疑,通過先前就在這附近留下的後路暗道,遮掩氣息,和剩餘的四十八名神武府鐵卒校尉離開了休雲北山。
之後一直遮掩氣息,等著王安風等人離開,這才換去鎧甲,穿上牧民的衣著打扮,牽著駱駝車隊,用粗糙樸素的頭巾遮住了臉頰,只是露出了兩隻眼睛,轉眼就從結陣的悍卒武者,改頭換面,變成了趕路的商隊。
就算是駱駝,神武府的校尉仍舊能夠嫻熟操控,駱駝嘴裡咀嚼著似乎永遠咽不下去的乾草,拉著板車慢慢朝著另一處方向走去,一路上沉默著,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駝鈴叮噹叮噹的聲響,在荒涼的沙漠上傳出很遠。
過去了大半個時辰,趕路的校尉抓起皮囊喝了口水,偷偷去看著後面的張纛。
張纛換去了身上已經陳舊,卻仍打理地很好的明光鎧,看上去有了這個年紀應該有的虛弱,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蒼白地像是草原上燒盡了一切的枯草,臉頰剛毅,上面已經布滿皺紋。
現在依靠著車上的貨物,雙目緊閉,咬緊了牙關,無比地用力,以至於額角的血管繃地緊緊的,一跳一跳,像是不甘心的巨蟒,口中低聲咒罵,有的時候,沒有壓在身下的那一隻手掌還會突然地顫抖一下,猛地攥緊。
那手掌仍舊有力,就像是和無形的對手正在博鬥著。
曾經為神武府校尉的男人們保持著沉默,收回自己的視線,驅趕駱駝趕路,他們的臉上已經不再年輕,西域的風和太陽很能讓人老去,他們本也已經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了,這個年紀是不應該做夢的了。
沒有人說話,駱駝拉著車,一路趕路,最後在一座有著低矮土城牆的城裡面停了下來,找到了能夠落腳的地方,四十八條大漢,弄了些吃食,草草吃過,天色未晚,日常的操練武功之後,才去休息。
張纛躺在床上,似乎陷入了沉睡,夢中有那個好心腸的軟蛋,有神武府的過去,有人大聲喊著要和他掰腕子,贏了要借他的大旗耍耍,有……
外面的月光似乎忽閃了一下。
老者的雙眼睜開,眸子裡一片清明,看著黑而低矮的屋子,突然開口道:
「你來的似乎有些慢了。」
黑夜當中,不知什麼時候,有人坐在了石桌的旁邊,隱隱能夠看到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留著觸及胸膛的茂密鬍鬚,緩聲道:
「你今天下手的時候留情了。」
張纛翻身坐起,聞言挑了下眉毛,道:
「手下留情?」
「如果我懂得手下留情的話,你現在也不至於會永遠留在這個境界。」
留著濃密鬍鬚的男人逼問道:
「但是你沒有讓你的屬下結成軍陣,為你分擔那個人的壓力。」
張纛沉默了下,搖了搖頭,道:
「這樣的交手,他們已經沒有辦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
有著茂盛鬍鬚的男人抬眸,道:「那我很好奇,既然你已經看不上他們的實力和作用,你為什麼還要將他們一直留在身邊?」
張纛不答,來人似乎卻已經知道了原因,恍然道:
「看來是我問了個足夠蠢的問題。」
旋即打量了下張纛,視線在他的臉上,身上掃過,道:
「看你的樣子,今天應該又一次發作了對嗎?」
「堂主已經和你說過了,就算是你,也無法在內心的心象世界當中,容納如此多的『風景』,你扛不住的。」
「就算是宗師級數的心境,就算是每一個倒影給你留下的影響很小。」
「但是匯聚起來的影響,就算是你也無法完全忽視,原本是每一個月發作一次,現在恐怕已經只剩下三五天,就會發作一次吧?在這樣下去的話,你會徹底迷失自我,變成一個瘋子。」
張纛只是冷淡地回答。
「抗不扛得住,不是你說的。」
男子冷哼一聲,月光之下,是個年紀不比張纛小的老人,生的虎背熊腰,肌肉沒有半點的衰敗,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走了數次,語氣當中略帶暴躁,道:
「不愧是你。」
「但是我不明白,他們都已經死了,你如此執著,還有什麼用?!」
「放棄吧,那些人留下的東西連影子都不算了,就算是堂主答應你,讓那些兵器上殘存的思緒永遠留在你自己的心象世界當中,又能怎麼樣?他們只是連自我都沒有的影子而已,甚至於是影子的影子。」
老者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張纛的領口,大聲道:
「他們已經死了,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生老病死,你留不住他們!」
張纛拍開老者的手掌,神色平靜,一字一頓道:
「沒有死,他們還都在。」
「只要我不承認,他們就都還或者,活在這裡。」
張纛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另外那名老者呼吸有些沉重,道:「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你搜集神武府戰場之上剩下的兵器,求著堂主,讓堂主將那些兵器的主人至死時候殘存的思緒投影在你自己的心裡。」
「我知道那些影子都存在,但是你明白的,那些只是影子,沒有思緒,沒有記憶,沒有辦法做出選擇,與其說是那些死去之人的倒影,更多的恐怕是你自己的心魔。」
「一己之力,承擔這麼多的倒影。」
「你真的不怕自己最後變成瘋子嗎?」
張纛冷淡道:
「這是我自己主動做出的選擇,做出的事情,我自己會承擔責任。」
「結果是什麼樣子,我比你更清楚。」
「最後告訴白虎堂堂主,我答應的事情已經做完了,讓他記得,得到那把劍之後,將劍上屬於大帥的靈倒影於我心中。」
老者愕然,道:「神兵之主?」
「你先前做的事情,就已經讓你從三品巔峰跌破到現在的境界,容納神兵之主,就算是你,活不過三個月的時間!」
張纛淡淡道:
「三個月,足夠了。」
他撫摸著心口,只要閉上眼睛,仿佛就還能夠再度看到二十年前所發生的一幕一幕,所有的記憶如此鮮活,沒有半點的褪色,大帥,離棄道,杜成仁,端木興運……
如此鮮活,真實地仿佛觸手可及,但是正因為他們如此鮮明地存在過,所以他無法接受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們,就像是做出了一個默默的交易,你們拿了好處,便去閉嘴,便去忘記他們。
放棄的人當中,甚至於包括了曾經並肩作戰,死不旋踵的同袍。
甚至於連被放棄的那些人,也認可了這樣的未來軌跡,背負兵刃,默默戰死沙場,死後被他們所拯救的人百般辱沒,甚至於來不及看一眼他們所保護在後面的家鄉,就這樣消逝在交易的背後。
他無法接受。
張纛深深吸了口氣,道:
「我曾是神武的大蠹,但是最後既沒有保護主帥,也沒有保護好神武。」
「但是最起碼,要讓那些傢伙們,『親眼』看看自己的後人,要讓他們『親眼』看到現在的大秦,雖然我覺得這個天下背後足夠骯髒,但是那些傢伙不一樣,我不認可他們的想法,但是至少,我會將他們送回去。」
「送他們回家,我答應了的。」
「要讓端木興運看看他女兒出嫁的模樣,讓柏陽暉見見江南的風景,賴修偉一直犟地厲害,卻想要吃一碗他娘的陽春麵,我還要讓大帥親眼看看他長大的孩子……」
「我正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活到現在的。」
「為此,我不惜一切代價。」
背後勸說他的老者陷入沉默,退後了兩步,臉上掙扎片刻,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突然暴起,在張纛因為今日交戰而受傷,狀態下滑的瞬間近前,手中匕首直接刺出。
張纛神色驟變,猛地側滑一步,避開了致命傷,擰身出手,死死抓住了那柄匕首,兩人於方寸之間瞬間交手十數合,旋即僵持住,張纛死死看著前面的老者。
「你……!」
老者咬牙發力,筋骨震顫有如雷鳴,道:
「果然,武道追求心境的純粹,你的心境容納了太多的雜質,連感知都不夠敏銳了。」
「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大秦宗師張纛,這一下就能讓我再無力起身。」
張纛鬚髮皆張,仿佛怒虎,道:
「他反悔了?!」
老者咬牙發力,心中恨極了即便此刻,張纛心中仍舊是那愚蠢難測的自殺行徑,大聲道:「你知道,堂主說出的話,從不曾反悔過!」
「堂主一定會傾盡全力完成你最後的夙願,他已經在調整狀態,只因為你在這個時候,仍舊算是他的屬下,即便是下一刻你會叛變,會離開,這一刻他會全力助你。」
「反悔?堂主怎麼可能反悔?」
「但是,壓抑二十年的神兵之靈,已知位格最高的神兵,你明白堂主現在的身體,一定會重傷。」
「你有你的堅持,我也同樣有我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
「背信棄義的名號我會一個人背著,張纛,你就在這裡睡去吧,我曾將你看作朋友,事情了結之後,我會下去向你賠罪。」
張纛睜大眼睛,鬚髮亂張,仿佛怒獅,但是今日受了些傷,加上原本安定下來的心中倒影,在交手的時候突然暴動,在連續的交手當中,漸漸地失去了對於身體的掌控。
匕首慢慢刺入他的身軀當中,他卻仍舊不肯倒下,雙目怒睜。
「你……休想!」
視野的最後,是神武府校尉們暴起的倒影。
旋即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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