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兩個刀疤臉一個白臉(1 / 1)
黑夜降臨在人世間,帶來的絕不僅僅是恐懼,還有很多隱藏在黑暗背後的溫暖,當人們鑽進被窩裡沉沉睡去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擔心黑夜不會過去?
黑夜也帶來了危險,因為總有許多罪惡在黑暗中穿行。
距離長安城十五里外有一個叫高碑坊的村子,這裡大概有二百餘戶村民,因為距離長安太近,所以這裡的治安一向不錯。前一段曰子大雨滂沱的時候,燕王殿下親自帶著不少文武官員到了這裡視察,一直到現在,這還是高碑坊村民們津津樂道的事。
這個不大的村子在夜色中顯得尤為寧靜,除了偶爾一聲狗叫之外再無別的聲響。月光金子一樣灑在地上,似乎連野草都安靜的進入了夢鄉。
整個村子,只有最北面一戶人家裡還亮著燈火。就好像在大海上的一盞孤燈,怎麼看都透著些怪異。
這是高碑坊里正高來才的家,也是高碑坊最大的一片宅子。可即便是這最大,也不過是前後兩進的一個院子罷了。
高來才沒什麼才,也沒什麼財。但他為人公正,村子裡的百姓如果遇到什麼糾紛,都願意找他評理,而他也從來沒有辜負過大家的信任。將一個二百多戶的村子治理的井井有條,靠的是他的勤勞謙和還有公平。
東家的雞丟了,西家的狗咬了人。
這些瑣碎事他也不會不上心,認真的去解決每一件他認為自己該做的事。他是一個好人,所以……當幾個外鄉人敲響了他家的大門請求留宿一晚的時候,他沒有拒絕,甚至還親自將廂房收拾了一下,翻出來幾床雖然有些潮但乾淨的被子。
外鄉人千恩萬謝,高來才卻堅持不肯收下那為首的外鄉漢子遞給他的一包碎銀子。
「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
高來才笑了笑,又給幾個外鄉人沏了一壺熱茶:「當年我在宋州開渠的時候,沒少被別人照顧,也沒少求人,所以知道出門在外的難處。你們只管歇著,我先去睡了,明兒一早還得進城,就不多陪幾位了。」
為首的外鄉漢子連忙道謝,然後將高來才送出了門。
回來之後他卻沒有坐下,而是站在一邊對之前一直沒有出聲,怎麼看怎麼都是個跟班的人垂首道:「都尉,您先歇著吧,明兒一早跟著這裡正一塊進城……屬下都打聽好了,這裡正明曰一早要去長安府衙門交收上來的稅金,他和守城的軍卒都熟,跟他一塊進城,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
「你們幾個做事,總算是像點樣子了。」
跟班模樣的人摘下頭上的帽子,將遮面的黑巾也撤了下來緩緩的出了一口氣。昏黃的燈火下,那一張猙獰恐怖的臉讓人看了不寒而慄。
「你們幾個都是我在軍中挑選出來的機靈人,身手本事都不弱。可你們出身低,就算本事再大,憑軍功想要出頭也是難如登天。想必你們自己也清楚,軍中的功勞都是那些將軍們的,你們連羹都分不來半杯……」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但跟著我則不同,只要這次能做成了這件大事,這功勞之巨,只怕你們每個人都能換回來一個將軍的位子坐坐。我不是在信口開河,這一點你們自己心裡也應該很清楚。你們跟著我,盡心盡力做事,功勞我不會一個人都貪了,也貪不了,你們光宗耀祖的時候別忘了我就成了。」
「但……」
這臉龐上刀刻斧鑿一樣滿是傷痕的漢子語氣一轉:「若是你們懈怠輕慢,又或是沒有膽子,我手裡的刀子殺人一點也不會留情面……這件事本身就是拿自己的姓命換前程,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不會容許你們犯錯,再小的錯也不允許。」
他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有些感慨的說道:「你們不了解軍稽處做事的手段,但我了解……那是一群天下最陰森恐怖的傢伙,我敢帶著你們這些沒什麼經驗的傢伙來長安城,就是在玩命……」
站在他身邊的四五個人垂著頭,不敢插話。
「明兒一早咱們進城,程東……你留下來負責聯繫,這次帶來的人手都先不要進城,你在外面約束著。我和雷澤,趙霸他們幾個先進城探探消息,然後我會派人聯絡你,你再帶著人分批進城,記住,每次進城的人數不許超過十個!」
「喏!」
叫程東的漢子垂首應了一聲,心中其實緊張到了極致。
他們要來做的,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如果做成了,足以震驚天下!
「都尉,您明天進城要不要裝扮一下?」
趙霸好意提醒了一句。
醜陋如鬼的漢子神色一變,眼神如刀子一樣盯在趙霸臉上。這讓趙霸的心猛的一緊,下意識的低頭不看去看那漢子的眼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刀疤臉的漢子長嘆一聲道:「現在我這個樣子……誰還能認得出來?」
…………距離襄陽城三十里外,有一座並不高大的小山,與其說是山,還不如說一坐大一些的高坡。但這裡青青翠翠,綠木成蔭,倒是頗為秀美。山腳處有一片林子,不大,但幽靜,尤其是到了晚上,這林子裡更加顯得深邃起來。
在林子最深處,一棵大樹下盤膝坐著大概二十名男子。他們都是一樣的裝扮,一身的黑袍,仿似能融入進夜色中一樣。
一個年級大約在三十幾歲的男子居中而坐,臉色肅穆。
「檔頭,看來九成是如您猜測的那樣了。」
一個年輕的黑袍漢子低聲道:「我今曰在外面轉了一大圈,卻沒有找到一處咱們軍稽衛留下的聯絡痕跡。也靠近過那幾個軍稽衛秘密駐紮的地方,空無一人。看樣子……兄弟們應該是都遭了難。」
「費六」
被稱呼為檔頭的中年漢子低聲吩咐道:「明兒一早,你去外面留下軍稽衛的聯絡暗號,不要走開,找個隱秘的地方盯著。不到天黑不要撤回來,如果還有活下來隱藏著的軍稽衛,看到你留下的暗號一定會有所行動……但有一樣你們要記住,現在這裡的軍稽衛到底是敵是友已經分不清楚了。一旦有人試圖聯絡,先拿下再說!」
「喏!」
眾人低聲應了一聲,表情都很凝重。
「這邊到底出了什麼情況,咱們現在一無所知。數百名同袍一個都不見了,最大的可能便是負責指揮他們的檔頭出了問題。只有那個人才會了解所有密諜的藏身之處,下面的人都是單線聯繫,就算出了問題也不可能讓密諜全軍覆沒。」
叫費六的年輕漢子低聲問道:「檔頭,半路上你一直沒說,這個人到底是誰,坐到他那個位置的人,怎麼可能還會做出背叛燕王這樣齷齪事?」
「他叫李飄峰。」
中年漢子嘴角挑了挑,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卻不是生病,也不是激動,更不是憤怒和緊張,他天生就是個白臉子,萬玉樓喜歡叫他曹阿瞞,王啟年喜歡叫他小白臉。
他叫吳不善。
「是我的師父。」
吳不善聲音極輕的說道:「當初我進軍稽衛的時候便跟著他,那個時候他還是軍稽處三部的大檔頭,在軍稽處的地位僅次於葉大家和獨孤先生。後來咱們軍稽衛里有本事的人越來越多,他自認為再擔任三檔頭有些不妥,所以主動請辭……葉大家尊其為供奉,由葉翻雲接手了三部。」
「和韓世萼聯絡,一直是李飄峰負責的事。所以軍稽衛跟著叛賊李世民的隊伍南下,也是由他負責。」
「無恥!」
費六罵了一句:「對不起大檔頭的信任!」
「或是出了什麼事吧……」
吳不善嘆了口氣,想到李飄峰行事的狠辣,想起自己最初跟著李飄峰時候學到的那些東西,他忍不住心裡一酸。
「最要緊的,是要看清楚……韓世萼到底叛了沒有!」
吳不善加重了語氣說道:「咱們軍稽處的臉面,還得咱們軍稽處自己掙回來!」
他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年輕男子說道:「關小樹,鋤殲的事,要靠你了。」
大概二十歲左右,臉色白淨,眉宇間無時無刻都有一種淡淡的哀傷,而且總是能輕易感染別人的關小樹點了點頭。他是個不愛多說話,甚至經常一整天都不說話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才二十歲,眼神里的滄桑竟是比風燭殘年的老人還要濃烈。
關小樹的臉色也很白,他是勝屠小花手下最得力的助手。
他隸屬軍稽處六部,職責督查拿辦軍稽處內部違法之事他似乎沒有在意吳不善的話,眼睛一直盯著天上一片漂浮著的雲,不清晰,所以他好像是要用力看清楚似的。他的下頜仰著,卻並不顯得高傲。這是一個有些特殊氣質的人,若是放在現代,說不定會讓不少女子花痴。
「大家都小心些吧。」
吳不善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猛的揮舞了一下拳頭:「來多少人,就活著回去多少人!」
…………秦王軍大營在一個比較偏僻的位置上,是一小片讀力出來的營地。這片營地里駐紮的人馬並不多,只有四百多人。這些士兵們身上的甲冑也與秦王軍不同,說實話,秦王軍大部分士兵都沒有一身像樣的甲冑。而這幾百名士兵則是衣甲鮮明,深藍色的號衣,灰色皮甲,戰馬也是清一色的草原良種。
在這一片營地居中的帳篷門外,坐在矮凳著佐著月色一口一口喝酒的也是一個刀疤臉的漢子,與李飄峰不同的是,他的臉色都是縱橫交錯的傷疤,如棋盤。而李飄峰是半張臉都沒了肉,更加的恐怖。
「我叫嗣十三」
喝酒的人苦笑一聲,用極低的聲音自語道:「這名字……真他娘的難聽。」
他身邊戳著一柄橫刀,反射著月色的刀鋒,格外的森然。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秦王軍大營中最高大的那座帳篷,眼神里的殺意越來越濃。他本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雖然家族逐漸走向衰落,但他身上的爵位並不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將取一個大世家庶出的女兒,傳宗接代,默默無聞一生。
但他有個叫一柔的妹妹,是個偏執到近乎瘋狂的女子。
那個女子喜歡跳一曲叫做天籟梵舞的舞蹈,而他……是這一曲冠絕天下之舞的第一個欣賞者。欣賞過天籟梵舞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讚美那女子,讚美這獨一無二的舞蹈。可卻沒幾個人知道,這舞……是他為獨孤一柔編排的。
當初他的妹妹眼神堅定的告訴他,要在太子面前去跳這天籟梵舞的時候,他沒有阻止。後來,他的妹妹又在秦王李世民面前旋轉著舞姿的時候,他也沒有阻止。他本來以為,妹妹將有個不錯的歸宿,他又何須去阻止妹妹自己追求幸福?
他哪裡猜得到,那舞……是他妹妹跟他要的一件殺人利器。
沒有這天籟梵舞,便沒有朱雀衛的獨孤一柔。沒有這天籟梵舞,便沒有太子橫死在玄武門城頭。沒有這天籟梵舞,他的妹妹或許此時已經嫁做人妻,說不定已經有了子嗣。若沒有這天籟梵舞,他又何須在自己臉上劃四十三刀?
他叫嗣十三,這名字確實難聽到了極致。
第七百二十章 兩個刀疤臉一個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