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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鶺鴒在原(十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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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先太皇太后周氏所出的唯一公主,憲宗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重慶公主在成化、弘治兩朝倍受恩寵,可謂彼時天下最為尊貴的公主。

    駙馬周景香門第出身,又酷喜讀,也深得憲宗寵信,常常隨扈,掌管宗人府,風光無兩。

    周賢自小出入宮廷,那周身的氣度遠非暴發戶慶雲侯、長寧伯兄弟子孫所能比的,周賢也是頗為看不起這兩位親舅公家人那外戚跋扈的做派。

    弘治八年、十二年,駙馬與大長公主先後辭世,周賢借著守孝也逐漸拉遠了與舅公家的距離。

    尤其是弘治十七年太皇太后周氏薨逝後,周家人竟然還沒有半分收斂,周賢便越發遠著這兩家子了。

    雖然走動少了,但到底有著血脈關係,想徹底撇清也是不可能的,且總有幾個關係還不錯的表兄弟,真求到面前來,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回絕。

    今日,周賢便是被周時約出來,說是吃酒,實際也是有事相求。

    周賢向張會等幾人問了好,他自從重慶大長公主過世後已少進宮,並不認得劉忠,但到底是自小在宮中行走的人,對宮人非常熟悉,瞧著劉忠的言行舉止和周時的態度,便已猜到這怕是小皇帝身邊的內官。

    只是他可不會如周時般巴結,互相見禮時也帶著幾分勛貴的矜持。

    周賢還是留意沈瑞更多一些,雖然他也如沈瑞一般淡淡的,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曾說,但也將張會、劉忠與沈瑞相處的細節看在眼裡。

    既然張會等人拒絕了飲宴,周時也不好硬拉著人去,只得悻悻的放人走。

    張會三人走出老遠,回頭見周家表兄弟進了一家酒樓,張會才向沈瑞低聲道:「別看先太皇太后仙去了,慶雲侯、長寧伯周家不如從前,但周賢這邊可沒什麼影響,還是頗得聖眷的。」

    他的聲音更加低了,近乎耳語,「九月初兵部奉詔查武官冗食,錦衣衛這邊也是裁革的裁革,降級的降級,周賢被寫在摺子最前頭,是頭一個要降一級的,但皇上愣是沒動他。」

    沈瑞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張會怕也知道當初沈周兩家的人命官司,這是委婉的告訴他,要想向周賢尋仇,須得掂量掂量壽哥的態度。

    沈瑞啞然失笑,只點頭表示知道了,卻不說破,張會雖是想多了,但這份提醒他也領情。

    他微微眯起眼看著那酒樓,現下的沈家須得靜靜蟄伏,且待他日,周家,張家,賬慢慢算來……

    酒樓之上,周賢也靜靜看著張會三人走過街巷,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周時正在一旁滔滔不絕說著劉忠如何如何在皇上面前得臉,又有些抱怨張會最近變得忙碌起來,很難約到,再說沈瑞如今守孝,也沒甚新鮮玩意進上,好生無趣。

    周賢心下冷笑,張會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偏這傻表弟一點兒沒看出來,人家為何不應約,不是擺明了要遠著你?

    周時原就是個沒心機的,這點其實在人精扎堆的錦衣衛很受歡迎,大家通常都喜歡笨一點的同僚而非心眼多的同僚。但糟糕的是他的大嘴巴,心裡存不住話,又傻大膽什麼都敢說。

    當初先太皇太后周氏在世,周時有這尊金佛做靠山,怎樣都無所謂了。

    但如今沒了靠山,周時這條缺陷就要了命了。

    張會就是因著聽過周時的「口無遮攔」,生生被嚇走的。——宮中是什麼地方,周時若說了什麼要命的話,聽著的人也難保不被滅口。

    因此張會才暗中使了銀子尋上官調了值,不再與周時一班,平素也減少了來往。

    鹽引與選妃諸事之後,張會更是巴不得離周家遠遠的。

    其實周時也不是傻透了的,自從周太皇太后故去,他再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也感覺到周圍人對他的態度變化。

    但他自己並不知道真正的癥結所在,只以為世人皆勢利眼,頗有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之感。

    待周家鹽引事鬧出來,壽哥這邊也不怎麼宣召他伴駕,昔日不錯的夥伴也漸行漸遠,周時心下也著急起來,加之年歲漸長,他也越發懂了經營人脈的重要,因此倒是扒著張會這樣「脾氣好」的哥們。

    「皇上原就認識了那位先沈尚家的嗣子?」周賢收回視線,借著桌上上菜的功夫,擺弄著筷子,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周時本是旁的事來尋周賢,這會兒既然遇上了這三人,忍不住向這素來關係親近的表哥取經:「是,先帝爺在時,皇上出宮玩耍認識的。這沈瑞年紀雖小,會玩的花樣卻多,極是好玩的。賢哥,你說,我是不是也當尋摸些個好玩的東西進上?」

    他卻是絲毫想不起來,當初沈家與駙馬府還隔著一條人命的。

    周賢眼神晦暗莫名,口中只淡淡道:「皇上在東宮時,喜玩樂也沒什麼,如今掌管天下,日理萬機,玩樂還是放在一旁吧。」

    見周時不以為意的樣子,周賢心下一嘆,語氣又加重了些,「你別覺得我說的都是套話,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又在宮裡當值,當多關心關心朝上的事。如今閣老們正盯著皇上的學業,最忌諱那些引皇上貪玩的人,你竟別兜頭撞上去才是!」

    周時心裡是同意的,但不免嘴犟道:「我怎的就不知道朝上的事兒了,前幾天朝上還吵著沈瑞他二叔丟官罷職的事兒。賢哥你就說,沈瑞他二叔德行不好,可沈瑞還能入了皇上的眼,還能跟張會一道,還有劉公公!——賢哥你不知道,如今這個小劉公公可是皇上身邊最近的人,大劉公公劉瑾劉大伴都沒他一日裡在皇上身邊呆的時間長。你說沈瑞憑啥跟他們走得近?還不是哄了皇上玩得高興!」

    周賢眼神閃了閃,又垂下眼瞼,淡淡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他得了皇上眼緣是他造化。你家如今情形又不一樣,你若聽我的,便踏踏實實當差,不要想旁的。」

    周時是長寧伯周彧的孫子,而周彧是比兄長周壽更彪悍的存在,素來橫行無忌,弘治年間就曾因搶占田莊的事對上過張鶴齡,兩家家奴持械互毆,官司打到了弘治皇帝面前,各打四十大板才化解。

    有周彧這樣能惹事的祖父,又沒了太皇太后的庇護,周時在宮裡還學不會夾著尾巴做人,早晚被人尋個藉口修理了去。

    如今的小皇帝可不是先帝爺那般慈和的人。

    看鹽引之事,那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再看選妃之事當中的制衡手段,已是要將周家張家玩弄於股掌之上了。

    周賢也曾聽下人回稟過,周家與張家那些田莊也沒徹底擺弄清楚,都是誰也不肯吃虧的主兒,回頭必然再起衝突。

    見周時不是個聽勸的,周賢也深知周時性格,遂也不多說,心裡也盤算著,最近一段時間還是遠著些周時吧。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草草收場,周時求周賢的兩樁事周賢也含混過去,沒有應承。

    待分別後,周賢歸家,便喊來了心腹管事與幕僚到房。

    「今兒我見了先沈尚家的那個嗣子。」周賢一臉肅然,「他與英國公府二公子張會、皇上身邊的小劉公公在一處。聽周時說,皇上早就認得他,還曾一處玩耍。」

    管事最先反應過來,周貿「酒醉溺水」的事兒就是這位管事一手打理的,當下有些吃驚道:「他如何攀上這樣高枝?莫不是他岳丈楊廷和那邊的干係?老奴這就派人去多盯著他!」

    幕僚卻道:「學生以為東翁過慮了,沈滄過繼後,學生也曾留心過,此子有些才學,但如今不過是個小秀才罷了,能否中舉,能否進士及第都是未知之數。皇上還年少,一時喜他玩樂罷了,再過兩年您再看,他就算是個舉人了,又如何入得了皇上的眼。」

    幕僚頓了頓又道:「沈家現在也是多劫多難,怕不長久。且當初,咱們已給了沈家交代,東翁不必掛心。」

    在幕僚看來,沈滄過世後,沈家便不足為懼,沈珞那件事也早抹平了。

    周賢這樣的宗室貴戚卻是知道,帝王的寵信有多重要,蓋因他們所有的一切權利、地位,皆來源於帝王的寵信。

    沈瑞算不得什麼,但若是得了帝寵的沈瑞呢?

    又是一個年歲尚小、脾性不定、讓人摸不透的小皇帝,天知道皇上會為他的寵臣撐腰到什麼程度。

    管事不無憂慮道:「吳先生說的是,但,這小子到底有個好岳家,那楊廷和……」

    幕僚一笑,頗有些世外高人的味道,道:「楊廷和如今應對三位閣老尚且不及,哪裡有得功夫管這小女婿。」

    周賢卻忽然問道:「上次,是不是說,楊廷和的家眷在宮裡和張家對上了?」

    管事忙回道:「是有這麼回事兒,老奴聽了信兒派人打聽清楚了。」當下又重複了一遍那日宮中發生的事情。

    周賢在屋裡踱了幾個來回,忽道:「若是將當日事情告知沈家……」

    幕僚和管家齊齊變色,異口同聲道:「老爺三思!」

    周賢仰頭闔目,深深呼出口氣,忍不住又在心下罵了周貿千百遍。

    重慶大長公主與駙馬感情甚篤,駙馬雖有侍妾通房,但待她們並庶出子女皆是冷淡。

    而大長公主何等尊貴,侍妾庶子就是地上的泥,她踩都不屑去踩,還怕髒了鞋呢。

    大長公主一直健在的周駙馬府,庶子庶女當然不會像公主早逝、妾室當家的游駙馬府里庶子庶女那般尊貴長大。

    但同樣是駙馬府的庶出,都是相熟,互相攀比也是難免的。

    那周貿就是個眼空心大之人,他眼紅游家子的錦衣衛蔭職多年,又在公主府被漠視,自覺得前程無望,見外戚里周家、張家不相干的人都能得個蔭封,不免起了巴結之心。

    慶雲侯、長寧伯周家是大長公主的親舅舅,他自知巴結也沒用,便去專心抱張家大腿。

    為此,甚至不惜牽線搭橋,把一母同胞的妹妹介紹給張延齡的內侄。

    彼時周駙馬早已過世多年,宗人府已由淳安駙馬接掌,而重慶大長公主的孝期剛過,周賢尚丁憂在家,駙馬府是最弱的時候。

    而當時弘治皇帝為鞏固太子地位,盛寵張皇后與張家,正值張家權勢最盛之時。

    張家就這樣大模大樣來駙馬府提親,明白著是要以勢壓人。

    想來,張家也是為了報復與周壽周彧相爭田莊的事。

    周貿的姨娘跪在周賢面前哭得死去活來,口口聲聲「奴雖卑賤,姐兒卻是駙馬府的主子,也是公主娘娘的女兒,尊貴人兒,如何能匹配個鄉下泥腿子小子!」

    周貿卻是在一旁呵斥姨娘沒見識,努力向周賢擠出討好的笑,嘴裡說著各種巴結的話,贊張家如何如何,眼裡卻是閃著得意的光,像是在說你周賢又能如何?

    周賢看著這母子的鬧劇,心下一哂,這幾個都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庶子庶女侍妾算得什麼?

    張延齡的內侄娶了駙馬府賤妾生的女兒,張家又能掙回多少面子?

    周賢點頭應下這樁婚事,冷眼看著那姨娘瘋了一樣撲過去撕打周貿,周貿狼狽躲閃,被抓傷了臉後狠心將姨娘踹倒,還補了幾記窩心腳。

    那姨娘又氣又恨,又被踹傷,未幾就得了心頭病一命嗚呼了。

    庶女也沒有為姨娘守孝的理兒,姨娘死了不出兩個月,周賢就按照張延齡妻弟給的三百兩銀子聘禮的規格,同樣三百兩嫁妝就草草發嫁了庶妹。

    周賢就這麼冷眼看著周貿跟在張家兄弟鞍前馬後奉承逢迎,就想看看周貿能從那個滿懷恨意的庶妹身上得到什麼樣的「助力」。

    再後來,周賢就不住的後悔,若知道周貿將來會與九卿之家結下死仇,他早早就應該料理了這蠢貨!


    奈何人沒生得前後眼。

    看到沈瑞,周賢就不禁想起沈珞,想起那日周貿頭次發自內心的惶恐畏懼跪在自己跟前,求保全他一命。

    那年重陽節,京中子弟多相約登高賞景吃酒。在西山酒樓張延齡也設了席面,但起得晚去得晚,他常點的一個歌姬先一步被隔壁包間的一眾生點走了。

    周貿狐假虎威慣了,自告奮勇跑過去就要人,還想逞威風。

    而那包廂里正是沈珞和同窗,半數是新晉舉人,意氣風發,最瞧不上勛貴外戚,加上詞鋒犀利,說得周貿無還口之力。

    沈珞也沒少斥責周貿,但好歹還算文雅。他還帶了喬家幾位表兄弟,其中喬永德言辭最為刻薄,陰損之極,說得周貿惱羞成怒,幾欲喊豪奴家丁來打上一場。

    最後還是店家出面,說盡好話,又為生們換了兩位姑娘,生中也有老成持重的,不願惹事,說服同窗換了歌姬過去。

    周貿這口氣如何甘心咽下,回去添油加醋同張延齡說了。

    雖然歌姬調了過來,張延齡並沒失什麼顏面,但他素來橫行,聽了周貿的話也極是不快,喬永德的話聽來也如含沙射影說他一般。

    他便悄悄使人給眾生的馬都餵了巴豆,尤其給喬永德的馬餵的最多,打算給其個教訓。

    眾人若是騎馬回程,路上行人多,馬速不快,不過是半路馬失前蹄,把人摔下來,旁人丟個大醜,喬永德則至多斷腿罷了。

    誰成想生們相約去莊子裡跑馬為戲,沈珞與喬家兄弟也一同去了,喬永德騎射平平,又想得個彩頭,貪沈珞的馬神駿,偷偷央磨著與他換馬。

    沈珞因是單丁的緣故,從小打磨身子骨,不能說文武雙全,卻也是騎射嫻熟,並不在乎馬匹優劣,且素來與喬家親近,便答允了喬永德。

    跑馬速度何等快,眾馬陸續發作,而屬沈珞的坐騎腹瀉最先最猛,迅速哀鳴癱倒,沈珞毫無防備跌下馬來,恰折斷頸骨,登時便送了性命。

    彼時,沈滄已是官侍郎,而沈珞乃是沈家三兄弟後輩里唯一一根獨苗,沈珞一死等於斷了侍郎府的血脈。

    張延齡再是跋扈,不懼侍郎這等「小官」,斷人血脈大事也不是能含混過去的,真鬧到御前,便是弘治皇帝也不好偏心維護張延齡。所以他想也不想,直接將周貿推了出去頂缸。

    周貿與一眾生在酒樓爭妓時旁觀者眾多,本也洗脫不掉嫌疑,再迫於張延齡威勢,周貿只得認下了這罪責。

    事涉皇親國戚,又有爭妓這不光彩的事在裡頭,沈家並未聲張,只對外宣稱墜馬而亡,低調處理了此事。

    周賢卻是將事情前前後後查了個通透。

    雖然知道真相,但周貿認罪已成定局,反口也沒可能翻案,而面對一門雙侯權傾一時的張家與只有一個侍郎的沈家,周賢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在張家這邊,親自到沈家登門致歉,以雷霆手段迅速處置了周貿,為張家打好掩護。

    然此一時,彼一時。

    先帝大行,新皇登基,以目前種種看來,小皇帝對張家可不那麼友善,而沈瑞如今得了小皇帝的青眼。

    「今日我見那嗣子……」周賢后半句話並沒有說出口。

    周賢從今天沈瑞對他的態度看得出,沈瑞是把沈周兩家人的仇放在心上的。

    他家這外戚現今已是全然無根,若再有人在帝王耳邊不住進言,積毀銷骨,終成禍患。

    管家咂著嘴,道:「老奴說句不當說的,沒有那位公子出事,這嗣子如今不過是個鄉下小子,哪裡會有個尚爹,又哪裡得來楊家這麼好的親事。」

    周賢冷冷看了管家一眼,道:「以刑部尚的眼力,若他有這樣想頭,也成不了嗣子。」

    管家訕訕的,不敢再說。

    幕僚則道:「老爺想的可是禍水東引?聽聞沈洲丟官去職喬家也推了一把。這事嘛,喬氏病重,沈洲置髮妻不顧而納貴妾,本是沈家不占理,但若沈家得知唯一血脈是因喬家子而斷送……」

    他臉上露出濃濃的譏諷神色來。

    管家覷著周賢的臉色,小心道:「老奴著人去透話給那嗣子?」

    周賢臉上陰晴變換,半晌才涼涼道:「不,再等等。等沈洲回京,一併透給這叔侄倆知道。」

    英國公府,東路主院

    如今張家闔家住在一處,便是英國公府占地不小,卻也不是每個子孫都能得一處獨立院子的。

    張侖作為嫡長孫,被請封了世孫後,張家才將東路院子騰了出來,張侖成親後住在東路主院。

    而張會便也在東路得了一處兩進獨立小院,已是羨煞一眾堂兄弟了。

    張會才拐過穿堂進了東路,早有張侖身邊的小廝等在那裡,笑迎上來,行禮道:「二爺,大爺請二爺過去房一道用晚飯。」

    張會笑眯眯道:「大哥從營里回來了?可是嫂子又做了什麼好吃食?」說話間隨手拽下身上的荷包拋給那小廝作為打賞。

    小廝忙接住了,眉開眼笑的奉承張會,嘴皮子極溜的報了一串菜名出來。

    張會哈哈大笑,跟著他一路來了房。

    打開門,暖風卷著肉香迎面而來,張會提鼻子一聞,不由食指大動,笑嘻嘻往桌前一坐,捧起碗拾起箸,巴巴等著張侖動第一筷子,這卻是張家的規矩,長輩或是平輩中年長者不動筷子,晚輩是不許開動的。

    張侖嗤笑一聲,提筷子夾了一塊羊肉放在碟里,那邊張會已經歡歡喜喜的大吃起來。

    小廝溫好了酒斟來,兄弟倆推杯換盞,也不講究那食不言的規矩了,張侖直言道:「你今兒是跟小劉公公和沈瑞出去的?辦的皇上的差事?」

    張會嘴裡含著塊骨頭,含混道:「小劉公公如今頗得器重,又和沈瑞有舊,皇上把西苑以工代賑的事兒交給他了。」

    張侖道:「他若沒本事,也輪不到他到聖上跟前。倒是那沈瑞,怎的與他有舊?」

    張會便將沈瑞與劉忠的淵源說了,張侖沉默片刻,道:「因此你吩咐杜老八那邊幫著沈家?」

    張會忙道:「這可不是,是沈瑞的一個族叔找上的杜老八那邊。那日皇上興起,出宮要去沈瑞家城外的莊子,我們恰好遇上了他們。」

    張侖哼了一聲,不輕不重撂了筷子,「不是你吩咐杜老八仔細幫襯?老杜奸猾似鬼的人,能被個失勢的沈家差遣去查個官運正旺的侍郎府上?」

    張會眉頭一跳,隨即堆起滿臉賴皮的笑,「冤枉大哥,你也知道老杜就聽你的,我哪兒差遣得動……哎哎,親哥,親哥哎……」

    張侖已是一隻手扣住張會腕間,他自幼練武,又在軍營之中錘鍊多年,手勁兒不是少爺兵張會所能擎住的,張會立時敗退求饒。

    「大哥,你也知皇上看重他的。這會兒他家正是需要人拉拔一把的時候,不過是隨便結個善緣……」張會已是運了全力抵擋兄長的攻勢,額角漸漸見汗。

    張侖沒有半點兒鬆手的意思,嚴肅道:「皇上可暗示你幫他了?」

    「……不曾。是我……」張會咬牙道。

    張侖驟然收了手勁兒,張會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由晃了身子,好在他也是有功夫底子,很快就穩住了。

    張侖瞪了他一眼,手指著他道:「你在錦衣衛,也不是不知道他家卷進什麼案子裡,這會兒沈洲又被賀家拔了,你倒冒冒失失攪合進去。你以為是保了他能得皇上歡心,又怎知不會惹禍上身,得罪了旁的人?」

    張會垂了頭乖乖聽訓。

    兄弟倆自幼一處長大,張侖最知道兄弟這個性子,看上去脾氣極好,被訓斥也不生氣不反駁,卻是骨子裡的倔強——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張侖嘆了口氣道:「老二,你那些心思我都知道,但是我們武將世家,靠的是實打實的軍功。你別學那些文臣轉那些花花腸子,就踏踏實實當差,辦好皇上交代你的事兒,旁的一概不要摻和。自作主張是大忌。」

    張會悶聲應了,心下也是嘆氣。大哥一派風光霽月,只用軍功實力說話,可這世上,並不是什麼事兒都認實力的。

    二叔那邊小動作不斷,為的什麼?

    有明以來,這爵位傳承里兄終弟及的事兒也不少。

    大哥是世孫,但祖父百年之後,他能不能真正承襲爵位,還是皇家一句話的事兒。

    他必須得保持和皇上一條心,皇上看上的,他就得捧著,皇上厭棄的,他就得踩去,等皇上歡喜了,才能在他所求的事上同他一條心。

    張侖看了他半晌,輕輕搖頭,提筷子道了聲:「吃飯。」

    張會也端起碗埋頭吃了起來。

    方才兄弟共聚的歡樂氣氛一掃而空,只剩下輕微的碗碟碰撞之聲,越發顯得空寂。

    張侖看著弟弟,卻想著,再過二年弟弟成了親,就把他拎來軍中。在宮裡差事說著是體面,但張家不是弄臣世家,不是靠哄得皇上開心得來的爵位。

    戰功才是英國公府屹立的根本。

    他並不希望弟弟以後走鎮撫司那條路,那條路要面對的敵人並不比沙場上少,面臨的危險也不會比戰場小。

    張侖用飯極快,撂下碗筷漱了口,看著還在扒飯的弟弟,道:「我也沒不讓杜老八去幫忙。」

    見張會立刻抬起頭瞪圓眼睛盯著自己,張侖忍不住一笑,轉而又嚴肅道:「不過杜老八那個人,做事手段陰狠,沈家香門第的,未必看得慣,你沒準兒辦了好事還得落埋怨。這次只當是個教訓,往後再做事,要先將自己摘出來!」

    張會嘿嘿笑道:「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心裡有數。而且,沈瑞這人,也不是你想的那種呆子。」

    張侖但笑不語,那是,若是個呆子怎麼會讓皇上那麼個古靈精怪的人青眼有加。

    不過,沈家,這一跟頭栽下去,不知道多久能緩過來。

    但願,二弟沒有瞧走眼。

    隨著時間的流逝,眾人對沈家的種種猜測也漸漸淡去。

    無人關注時,沈洲孤身一人黯然回京。

    進得沈府大門,撂下行囊,他不曾梳洗更衣就直接去了家祠,靜靜跪在親長牌位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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