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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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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如皇上預料的那樣,給公主請夫子是件難事。歷代皇子公主的老師都不止一人,通常兼取各學派之人相互補足,以教授更加全面的知識。而到目前為止,公主的第一位夫子還沒有著落。

    總之刻板與偏見很難消除,公主痴傻這回事經過風傳刻印在每個人心中,加上大部分臣子的確親眼目睹了公主四歲不能言行這回事更是做實了這一點。哪怕皇上如今金口玉言表示公主並不是傻子,群臣根本不信。

    若給一位傻子公主做夫子,當然名聲全無。是以皇上問遍心中適合給公主做夫子的臣子,都找了各種藉口推脫。皇上也不好勉強,勉強一個不盡心盡力的夫子教學也沒什麼意思。也有想要走捷徑來嘗試走公主這條路的人,向皇上自告奮勇表示願為公主夫子,這樣的夫子皇上是看不上的。

    臣子們行不通,皇上派人請大儒去了,還沒回信,成與不成尚且不知。

    倒是公主與伴讀們相處得十分融洽。

    因太原公主渥寵於上,身為伴讀,王仙露與鄭凜也有幸沾得一分君恩。傍晚時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置於桌案之上照明,免去燈油之氣,無燭焰而有冷光,風雅實用。

    就著光亮,鄭凜跪坐在案前臨字。她在家時養成了傍晚練字的習慣,到宮中也堅持下來。每每習字時,她總能靜下心來整理思緒,與其說是在練字,更是在練心。

    王仙露在案前借光觀書,背靠桌案隨意坐著,目光卻未在書頁停留,而是停駐在房間中某隨意的、不具名的一點。她神思游移,心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手裡的書捲成了擺設。待回過神,她索性將書一合,坐著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鄭凜。

    王仙露的目光存在感太強,半身的影翳打在桌上,鄭凜無法忽視,無可奈何地抬起眼來。她一言不發,眼裡則是明晃晃地詢問:「做什麼?」

    王仙露將書放在桌上,雙手搭在書上,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看?」她聲音雖小,語氣中那股興奮勁兒卻壓抑不住。

    鄭凜將筆擱下,知道她問的什麼,卻佯裝不知:「看什麼?」

    王仙露眼微眯:「當然是看她呀!」

    鄭凜抿了抿嘴:「她。」

    一頓,她垂眼瞧著桌上的字帖道:「你我怎能對她妄加評判?」一副謹言慎行的小大人模樣。

    王仙露沒因為她的警示而失去興致,繼續興致勃勃的:「錯了!我父親還有你祖父都錯了!向來的權威也有錯誤的一日,這難道不是很有趣的事情嗎?」

    鄭凜明白她興奮的來源了。權威者往往說一不二,絕不允許任何異議存在。打破權威者的絕對權威,使他們認識到自己錯了,如同暫時性地打破身上的枷鎖,是件值得人激動到顫抖的事。

    尊貴如她們,也始終有上一層權威壓在頭上。她們無法反對家族的安排入宮,這就是權威的體現。而家族的頭上也有一層權威,即皇權。以己之身與權威對抗絕無可能,只是暫時看到權威的小小動搖就已經很讓人滿意。

    王仙露想的並不深遠,只是覺得父親事事都對,家中誰都要聽他的,難得見他出錯且不是什麼要緊的大錯,足夠讓人產生看熱鬧的快樂。

    她輕快地講述起自己的快樂:「父親如果知道她能夠過目不忘——這消息由我來告訴他,他一定不會相信,他總是更相信他自己。只有他親眼見識了她過目不忘,他才肯相信自己錯了。不知道父親哪一日才能見識到呢?」何止她父親,文武百官都固執己見,真想看到他們得知公主非但不傻還極聰明後驚掉下巴的模樣。

    鄭凜沒有共享來自於王仙露的這份快樂,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王仙露忽地坐直,湊近了她,翹起唇角道:「你其實也很高興吧。」

    鄭凜將她推得遠了些承認:「公主並不痴傻,我自然高興。」

    王仙露看著她道:「我說的當然不是這個,我一直在注意你。自入宮起,你便格外在意蕭尚書,你有鴻鵠之志,想做下一個蕭尚書,是不是?」

    鄭凜頓時看向王仙露,目光如電。她心中不免掀起波瀾,沒想到王仙露平日想法有些天馬行空,心思卻很細膩。

    做女官是她隱秘的願望,自從有蕭尚書這個先例,她便一直暗暗努力想要做下一個蕭尚書,大夏的下一個女官,縱然蕭尚書並不能算入官員之列。

    王仙露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忙道:「我不會同別人說起!何況這也不是什麼羞於啟齒的事嘛好了,我絕不會多嘴。」她想果真是武將世家出身,動不動就嚇唬人,好粗魯。


    見鄭凜面色稍霽,王仙露才敢接著說:「公主小小年紀穎悟不群,侍奉這樣的主公,說不定你我日後也能成為下一個蕭尚書呢?」

    鄭凜被她「主公」這樣的說辭逗笑,因為太過離譜,一個小女孩哪能稱得上主公?何況公主雖然聰穎非凡,依舊口不能言,啞巴如何能做主公?進步的是公主如今能勉強扶著東西站上小會兒,如此下去說不定哪一日就能健步如飛了。

    鄭凜心中遺憾又佩服,平靜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如果公主能說話,是陛下的親生女兒就好了,陛下再沒有其它兒女」總之這裡也沒第三個人,她坦蕩地說出自己的希望。

    王仙露品了品她這話,明白過來意思,立刻為她話中膽大包天含義而震驚:「你們武將世家的人真是大膽,怎麼敢想!」

    她沒留神表達出文臣對武將的偏見,但現在這已經不重要。該說鄭凜初生牛犢好,還是說她已經打算將自己滅口,在她面前如此直白說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她竟然有著公主繼位,女皇繼續當政的設想

    儘管鄭王兩家並沒有插手皇上的後宮之事,但她們的父輩祖輩都理所當然地認為皇上一定會誕下太子,而後由太子即位。

    鄭凜聽到她發虛的喝斥,點到為止地輕輕一笑:「我亂說的。公主會說話麼?還有,公主姓趙。」

    王仙露尚且沉浸在鄭凜假想的震撼之中,盯著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後重重的一聲嘆息!

    真是妄想!偏偏這種妄想十分擾人心智,叫她不住惦記。

    鄭凜瞧了眼猶自苦惱的王仙露,暗怪自己失言,凝眸想著其它來攪她注意:「你不覺得她不僅聰明嗎?」

    王仙露瞥她一眼,收回目光,再沒好氣地瞥她一眼,怏怏地坐回自己腳後跟上,哼道:「我現在不想與你說這個了」但她還是的確很想與鄭凜聊一聊公主的,於是改口,「我也覺得她不僅聰明,你不覺得她根本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嗎?我四歲的時候一被逗就哭呢,絕不像她這樣冷靜。如果我父親來逗她玩,我想她只會用她沉靜無比的眼神看著他,叫他十分尷尬。」

    鄭凜想了想說:「大約在苦難中長大的孩子總是要成熟一些。」

    王仙露覺得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又感覺四歲的孩子能成熟到哪去,總之亂糟糟的。千言萬語,最終匯聚成一句:「可惜了。」具體可惜在哪裡又很難言明,就是很可惜。

    見王仙露注意力被轉移,鄭凜心頭一松,生出些隱秘的得意,故作平淡道:「好了,到了用晚膳的時候,我們該過去了。」她一面說著一面慢條斯理地起身。

    王仙露跟著起來,瞧了眼桌上渾然飛墨的碑帖,眼中閃過一絲慧黠:「你的宏偉願景,我記得的。」

    鄭凜便知道自己轉移話題沒能成功,得意又散了。但她想王仙露會為她保密的,因為她剛剛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樣的心潮澎湃。

    白檀香的風中,鄭凜與王仙露一齊到了正殿。

    殿中正在擺膳,公主則在江好滿含憂切的目光下抓著把杆練習行走——說是行走不如說是挪動更為貼切。

    這是件枯燥而辛苦的事,公主卻認真地重複一程又一程,而成果是十分不明顯的,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進步。

    王仙露與鄭凜在這時並不拘於作為公主的觀眾,可以隨意走動,做什麼都行。

    王仙露覺得公主有趣,愛觀察她,便坐在一旁觀賞兼監護。公主若要摔倒她就會第一時間伸出手臂去接她,不過江好要比她快上許多,一把就把公主撈起來了。她則在一旁長舒口氣,慶幸公主沒有跌倒。這時她微妙地體悟到家中長輩的心情,很想溺愛地同公主說:「這麼辛苦還練什麼?歇一歇吧。」她在家讀書時母親就常這樣,可見讓人生出一種當媽之感只需要一個讓人感到可愛又可憐的小女孩。

    鄭凜則坐在公主習字的桌前察閱公主的練字成果,對於不夠規則的字形她會在一旁寫出不合格之處,並附上規整的寫法。公主學習神速,頭一日學的字第二日就不會忘記,只是寫的還不太好,但態度可嘉,練得很足,讓她都忍不住想向公主說少練一些也使得。不過嚴格使然,她盼著公主更加優秀,於是狠下心來。

    晚膳擺好,圓春叫道:「公主,可以用飯了。」

    公主這才停下練習,去桌前吃飯。她完全沒有「終於能休息片刻」的放鬆,依舊是平常的面無表情。她很少有什麼表情,不是出於不近人情的冷若冰霜,而是對一切都無所謂。說的更不客氣些,她似乎對一切都滿不在乎。

    公主用勺子慢慢舀著碗裡的甜湯來喝,輕緩地眨動著眼睛。圓桌上偶爾有圓春夾菜時活躍氣氛的幾聲玩笑,以及王仙露與鄭凜很給面子的輕笑聲。公主則是圓桌上最沉默的人,但每個人的心緒都被她一舉一動所牽動。人們總會不自覺地瞧她兩眼,再飛速地收回目光。

    她脊背筆直,咀嚼無聲,就像真正的公主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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